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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金百味在線閱讀 - 第75節(jié)

第75節(jié)

    百里自靠著的門邊離開,語氣平靜:

    “有一個人想見你。”

    他微微顰眉:“誰?”

    由人領(lǐng)到西側(cè)花廳之外時,他曾有過無數(shù)種猜想,從朝內(nèi)各臣到境外使節(jié),甚至懷疑過會是太子。

    欄桿上,三角梅倒掛著生長,花影重疊,料峭的春風(fēng)卷得藤蔓猛烈搖晃,滿地的青綠葉片,滿地的嫣紅殘花。

    那人穿著件綰色的寬大斗篷,兜帽罩在頭上,衣擺烈烈抖動,一雙眼眸在夜色中暗閃,仿佛與周圍之景融成一體。

    “姑娘?你是……”

    她側(cè)身平淡地看著他,眼神水波不興,隨后緩緩放下帽子。這一瞬,閃亮的電光清晰無比地落下,秦衍怔怔地望著她的容顏,喉中一緊,良久說不出話來。

    雷聲轟鳴著在耳邊劈過,他哽了半晌,才開口:“你……”

    莊月蓉淡淡說道:“小七喚我阿姐?!?/br>
    “阿姐?你是……你是她的……”秦衍只覺眼前昏花,身形一顫,險些沒有站穩(wěn)。

    她表情沒有變化,只在一旁輕聲道:“皇上日理萬機(jī)……就不曾留意過,自己要長小七三歲么?”

    冰涼的寒意,從頭貫下,直到腳趾。他此前是聽七夏提到過家里的人,但竟半點(diǎn)也沒想到這一層去……他只是一味恐懼著,害怕著將會失去的所有。

    “我……的確不曾知道……”

    心里蒙了塵,不覺中也失了往昔的謹(jǐn)慎。原來人都是這樣,貪嗔癡恨,由癡生恨,由愛生惡,由念而生貪。

    “你……你住在杭州?”回想起七夏曾經(jīng)說的話,秦衍不由問道,“這些年……過得好么?”

    “還好?!彼袂槔涞幢阋延屑?xì)細(xì)的雨絲隨風(fēng)打在臉上,卻也沒有往里邊挪一點(diǎn)半點(diǎn)。

    “爹娘剛?cè)サ哪菐啄辏棠冈诶C莊里做活計(jì),后來嫁了人,雖然丈夫走得早,如今尚留了個客棧,日子也算過得去。”

    她喚那二人為爹娘,或許于她看來,這個世上已經(jīng)什么可以稱之為親人的了。

    本有許多想要問的話,不知為何,秦衍一句也道不出口。

    “你一個人么?”

    “小七還在的時候,我不是一個人。”她含笑道,“如今我是一個人,先夫沒有留下子嗣?!?/br>
    她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后半句話,這樣明白的態(tài)度,令他有些惶惶。

    “那小七她……”

    “她不知道這些?!鼻f月蓉平平靜靜地回答,“她對此事一無所知?!?/br>
    不知者無罪。

    他本想張口和她說句話,可是剛啟唇,震耳的驚雷噼里啪啦砸了下來,聲音便消失在空氣里。

    “你放心,我此番來,只是為了看看小七,不會讓你為難?!鼻f月蓉垂首自袖口中摸出一個白瓷小瓶,指腹劃過瓶上凸出的紋飾。

    “我是個婦道人家,許多大道理我不懂。也不知道這天下到底誰做皇帝好,誰做皇帝不好,對我來說……我只想我所愛所念之人,能夠平平安安的過一生?!?/br>
    她將瓶塞取下,對著他淺淺笑道:“你做皇帝,很好……”

    “但愿你能善待天下,善待小七?!?/br>
    她說完,仰頭一飲而盡,guntang的液體穿喉過,直淌入腹中,火燒般的灼熱。

    秦衍本能的想伸手拉住她,將脫口而出的話卻在雷聲中一遍又一遍的被吞沒。凄冷的風(fēng)雨里,花枝搖曳,滿地堆積。

    怔愣間,她復(fù)帶上兜帽,手放在腰際,朝他施了一禮。

    陰霾密布的天幕中透著灰暗,讓人毛骨悚然,雷點(diǎn)已經(jīng)停了,唯有風(fēng)雨在她背后斜斜交織。

    莊月蓉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走進(jìn)雨中,再沒有回頭。

    ☆、第71章 【昨日如舊】

    在廊下足足站了半個時辰,直到雨打濕袖擺,手腳冰涼,秦衍才愕然回神。

    回到房中時,汪太醫(yī)已經(jīng)施針完畢,立在屏風(fēng)邊,目光黯淡地看著床上。

    “怎么樣了?”

    床邊,百里正俯身拿帕子將七夏額上的薄汗擦去,小心翼翼把她的手又放回被衾之中,屋中無一人開腔說話。

    秦衍不禁著急:“她到底怎么樣了?”

    良久才聽得汪太醫(yī)嘆道:“……不行,毒雖是解了,但藥還是服得遲了些,眼下她身子已無大礙,只是什么時候能醒,尚不能定論?!?/br>
    “什么意思?難道人就這么一直睡著?”

    “不好說?!彼柫寺柤?,“也許一會兒就醒了,也許是明日,說不準(zhǔn)十天半月,運(yùn)氣不好就是……一年兩年……一輩子……”

    “胡說八道!”秦衍眸中微惱,“有解藥都治不好人,你也配為太醫(yī)?!”

    他低頭收拾藥箱,不緊不慢道:“微臣早些年是同皇上一起學(xué)醫(yī)的,臣配不配,皇上不是最清楚?”

    “你!……”他一時氣惱,但如今在外,卻也不能拿他怎么樣。回頭時,見百里靠著床,神情冷淡,目光中只是蒼涼。

    秦衍嘴唇微啟數(shù)次也不知怎樣開口才好,隔了半晌,他才道:

    “宮中的太醫(yī)不乏這一個,上好名貴的藥材也都齊全,她會沒事的……”

    沒有得到應(yīng)答,他咬咬牙:“在這兒等著,我回宮一趟。”

    推開門,屋外風(fēng)急雨驟,已然變薄的烏云中,似有一點(diǎn)亮光閃爍,穿破茫茫云海,筆直投射下去,不知通往何處。

    *

    尾聲

    春分之日,大地回暖,院外池子里,碧水青綠如玉,幾條游魚自水下掠過,蕩起漣漪。

    他端著一碗才熬好的銀耳,小心推開門,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腳步極輕極輕。

    天氣很好,日光從紗窗外照進(jìn)來,滿室燦爛,柔和融暖。

    床上,有人靜靜躺著,細(xì)碎斑駁的陽光落在她臉上,仿佛唇角亦帶著微笑,看去寧靜而安詳。

    百里在往日常坐的椅子前設(shè)了個偏小的案幾,銀耳放在案幾上,他拿勺子舀了舀,熱氣上冒,很是隨意的輕聲道:

    “開春了,前些時日在池子里看到你養(yǎng)的那只龜,已經(jīng)大了一圈,聽府里下人說它吃得不少,一個月得吃一斤的生rou,怪不得是你養(yǎng)的東西……”

    “家里新招了個廚子?!币幻媪乐掷锷星襣untang的湯碗,一面又朝著床上的人柔聲低語,“是從你們杭州來的,做魚的手藝很有兩下子。”

    瞅著銀耳已不再guntang,百里才喂到她嘴邊,喝了一半,立時又溢出來一半,他趕緊拿帕子替她抹干凈,不讓湯汁滴在衣衫里。

    “我吃過他做的西湖醋魚,和你做的那味道有幾分相似?!彼哉f著話,此時眉間已忍不住有笑意,“說起來,我從前是不是讓你去西湖里捉過魚?”

    “雪點(diǎn)前灘鷺,錦鱗活水魚……”他自言自語,“七八月的天氣,跳到水里去想必很冷吧?那時候也真是不該……難怪后來你那么怨我?!?/br>
    說著便探手摸摸她四肢,觸感很暖和,這才放心。

    一碗銀耳吃了半個時辰也只吃了一半,一半中又有一半喂不進(jìn)嘴吐了出來,剩下的就都冷了。

    “小七,你要多吃一點(diǎn)……”百里輕嘆著搖頭,“再這么下去會瘦成什么模樣……”

    想起她以往愛吃的模樣,心中便不由一酸,拿起她的手壓在唇上。

    “別睡了,再睡下去,我怎么辦呢?”

    杏花樹的枝頭,兩三只鳥雀神氣活現(xiàn)地立著,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或有一只膽大地落到窗邊,歪頭看著屋里的人。

    芒種時節(jié),多雨水,細(xì)雨纏纏綿綿打在水池中,一圈又一圈的波瀾蕩漾開去,隱約看到有只青背龜沉在池底,四下里有蛙叫,有蟲鳴,格外安靜。

    案幾上的冰糖梨水還有大半碗,他仍坐在一旁,只是手里多了一本戲文,一個字一個字的輕聲念,望眼連天,日近長安遠(yuǎn)……

    “到底是西廂的詞藻填的好,我前幾年也愛聽?wèi)颉!卑倮飳⑽谋竞仙?,淡淡笑道,“你在外頭聽的多半是瓦舍里的雜戲,正經(jīng)的戲文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br>
    下雨降溫,空氣里帶著濕意,他把被角拉上來,細(xì)細(xì)掩實(shí)了,輕聲道:“等你好了,我們在家里養(yǎng)個戲班子和先生,天天編曲子說段子給你聽,好不好?”

    雨點(diǎn)打在窗沿,有少許濺在她眼瞼上,百里忙抬手小心拂去,她卻連睫毛也沒顫一下,悄無聲息,安然寂靜。

    “小七……”

    “你還要睡多久?”他低低自語,“又到夏天了……外頭的荷花快開了,記得你說想做荷葉雞給我吃,新鮮的荷葉我都給你留著的。”

    百里伸手探進(jìn)被衾中,握住她的:“往后我什么都聽你的,陪你吃你想吃的,再也不忙別的事,你想去哪兒我都可以隨你一起……昨天葉姑娘她們來看過你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她嗎?”

    “小七,你醒過來,睜眼看看……”

    她的臉上波瀾不驚,毫無反應(yīng)。

    白露這日,秋風(fēng)瑟瑟,樹上的蟬還在疲憊不堪的叫著。

    窗外的杏花樹早沒了杏花,只橙黃的杏子垂在枝上,焉耷成暗色。

    秋將歲晚,露已成霜。

    月前,百老將軍就告老還鄉(xiāng)了,城中的將軍府空了出來,一副人去樓空的模樣,蕭瑟得如同晚秋之景。

    小軒里,七夏還睡著,身邊的案幾被磨得光滑,好幾處的黑漆被蹭掉了印。床頭兩本戲文已經(jīng)翻爛了,桌下小柜子里滿滿的塞著都是書。

    一碗搗碎的蝦仁羹幾乎沒被動過,淡淡的熱氣隨著屋里的熏香蔓延開來。

    百里靠在一旁的軟榻上淺眠,床邊一只慵懶的母貓同床上的一般,呼吸均勻,好夢正酣。

    常近秋在門外站了一陣,抱著手里忍不住嘆氣,回頭就朝管事問道:

    “都大半年了,怎么人還沒醒?”

    “……”這個問題著實(shí)難以回答,管事的垂首沉默。

    折騰了許久,藥也吃了,大夫也請了無數(shù),少夫人就是不見轉(zhuǎn)醒。曾有大夫說,這是心結(jié),許是她覺得人世間太累了,自己不愿醒來。

    當(dāng)然,這番話,他從不敢對侯爺提起。

    “再這么著可怎么得了啊……”常近秋望向屋內(nèi),靜謐的氣氛,無比祥和,看了卻讓人心口發(fā)酸。

    “我看他也瘦了不少……成日里都沒出去走動走動??蓜e等小七醒來了,他卻病倒了?!逼^拿帕子悄悄拭淚,常近秋深吸了口氣,哽著聲吩咐道:“記得多叮囑你家主子吃食,一頓也不能缺,做些補(bǔ)身子的給他?!?/br>
    “是?!?/br>
    荷風(fēng)自水面而來,清香縈繞,吹在眉間。

    他在睡夢里皺起眉,指尖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