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百里怔了一瞬,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拉過她到自己跟前,輕聲問道: “我娘都同你說什么了?” 七夏把包袱一丟,別過臉看他:“她說我不好看,不愛擦脂粉,不懂得打扮,說你是眼睛不好才瞧上我的。還說……還說什么明日要來教我規(guī)矩!”她咬咬牙,“這不是拐著彎罵我沒規(guī)矩么?” 聽得這話,百里便知曉在常近秋那邊此事已算過關了,心中登時松了大半口氣,便不由得笑起來:“怕什么,我瞧著好看不就行了?” “你還笑?”七夏甩開他,憤憤往門邊走,挨著墻蹲下身,坐在地上,抱著膝蓋,也不去瞧他,“我就說吧,你家定覺得我配不上你,是貪圖你的錢財,你娘如今這么不待見我,往后不知道還要對我怎么樣呢!” 百里將門關上,也學著她在地上坐下,耐心解釋:“我娘既肯來教你,就算是認了你這個人了,往后又怎么會刻意針對你?” “你不懂的。”她倒是忽然換了一副正經(jīng)口氣,“那戲文上說的,知道《孔雀東南飛》么?蘭芝嫁過去那么多年,不也被她婆婆給趕出來了。今后我要是也被你趕出來……我是不是也要去……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越想越覺得煞有其事,七夏捂著臉傷心欲絕。 百里搖頭輕嘆,終于明白為何她姐會叫她少看些戲文,伸手把她手拿開合在掌心。 “別瞎說,什么事都沒有呢,盡在這兒胡思亂想。那戲文上的也能當真么?” 她扁了扁嘴:“這可是真事兒,代代相傳的事兒,怎么不能當真?……不行,我要回家!”說著便要起身。 百里無可奈何拉她回來:“不準回去……說好的來京城,這會兒又想著走?哪兒這么容易。” 七夏掙扎了幾下沒將他的手掙開,直拿眼睛瞪他:“你!……” “好了……”百里俯身在她額上親了親,寬慰道,“還沒發(fā)生的事就莫要去想了,早飯吃過了么?” 經(jīng)他一提,七夏才想著餓。 一大早就準備出門尋他,結(jié)果被常夫人這一造訪給耽擱了,眼下正覺得腹中空空。 她老實地搖頭:“沒吃?!?/br> “想吃什么?” 她眼睛一亮:“想吃煎餃,可以嗎?” 百里頷首同意得爽快:“行。” 知道七夏偏愛吃脆皮兒的,他格外叮囑廚子煎得焦硬些再端上來。餃子餡里除了豬rou外還加了藕片竹筍和雞蛋,清早雖吃得油膩了一些,但見她吃得高興也就無所謂了。 兩屜煎餃下肚,百里又親手舀了碗清粥給她,柔聲問:“夠不夠?不夠我再叫人做一點?!?/br> “夠了……飽?!逼呦淖炖锝兄鴵?,手上還不忘把粥碗接過來,歡歡喜喜地要喝。 “慢點,還燙著?!卑倮锶×松鬃觼硖嫠盗舜?,這才湊到她嘴邊。 以往在府上,幾時見他待一個姑娘這般細致,一干下人雖在旁聽后差遣,眼神兒卻各自交流,然后又相繼略略頷首,表示贊同。 酒足飯飽,外頭的暖陽已過漏窗照在玉瓷畫瓶上,不知是不是連老天爺也知道大年將至,今日天氣尤其的好。 七夏擦手漱口后,就開始東張西望地打量他這府邸,神情里滿是新鮮好奇,早把先前在小軒中的不悅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刻,百里深覺有個好哄的媳婦十分給自己省事,他年幼時沒少見娘親和爹爹鬧脾氣的模樣,性子一橫起來,十天半月不說話都是常有的事。 “走吧?!卑倮锷焓譅恐?,“昨日就說要帶你四下逛逛,眼下正好我閑著?!?/br> 尚是巳時,廚房中卻已開始準備午飯。這些天忙著過年的年貨,底下小廝丫頭來來往往,但凡從身邊經(jīng)過的,先是朝百里行禮喚了“大少爺”,隨后又向七夏叫了聲“少夫人”,兩三個丫頭你推我搡耳邊私語,嬉笑著快步走開了。 “她們笑什么?”七夏抓了抓耳根,回頭瞧了幾眼才跟上百里,“我真的像你娘說的那樣,很難看?” 他笑而不答,只問道:“那你自己覺得……你難看么?” “當然不難看了?!逼呦暮敛荒樇t地回答,“就算不及明姑娘……可怎么說,在杭州我也小有名氣?!彪m然不是容貌的名氣,她急忙又補充,“還有人上門給我提親來著!” 他不經(jīng)意地隨口問:“是么?哪家?” “哪家……好像是個做棺材生意的?!逼呦恼J真想了想,“那家兒子有回來我店里吃飯,沒過幾天就請媒人提親了。不過我姐說,他家晦氣,幾句話打發(fā)走了?!?/br> “嗯……”百里若有所思,聽著有些心不在焉。 前頭便是花園,白石道兒兩旁松柏蒼蒼,枝頭還站著只不知名的雀兒,墻角開著一簇梅花,陽光之下紅艷艷的。 原以為到了冬季,草木凋零,不會見著什么美景,不承想,他這花圃里卻是千紅萬紫,山茶花開了一地,半空里懸著白玉蘭和臘梅,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那邊還有個池子,去瞧瞧么?” 七夏把那一排的臘梅都看了個遍,正要開口說好,眼前忽然有個小東西竄了上來,直撲到百里懷里。 還沒等瞧個明白,忽聽得一聲婉轉(zhuǎn)溫柔的“喵”。 他手上抱了個不知從何處來的虎斑貓,甚是親昵地在脖頸下蹭,口中叫聲不斷,模樣可愛的緊。 七夏看得一愣,隨即才撫掌笑道:“你的貓?你居然也養(yǎng)貓?” 他淡淡道:“路上救下來的,瞧著可憐就帶回家了?!鳖D了頓,又解釋道:“也不算養(yǎng),平時我都沒管它……要玩嗎?” “要,要玩?!?/br> 這是只母貓,十分粘人,大約已有一兩歲,抱著沉甸甸的。七夏從他手中接過來,起初這貓還怪不適應,頭直往百里這邊兒拱,在她懷里坐穩(wěn)后,許是聞著她身上亦有百里的氣味,不多時也就安定下來,張著嘴懶懶打呵欠。 “它肚子好像很大,是不是懷了娃娃?”輕撫著貓的背脊,七夏偏頭問他。 “不知道?!?/br> “它有名字么?” “……還沒起?!?/br> “你平日喂它吃什么啊?” “沒喂過……” “你養(yǎng)貓真隨便?!苯K于忍不住替貓打抱不平。 七夏也不欲再問,捏著貓爪子把玩,那貓兒也只是懶懶的,瞇著眼睛舔舔嘴巴。 陽光正好,輕風一吹,高處的梅花便簌簌的落了滿頭,她在這疑似春光的滿園花下坐著,嫣紅的花色映得她臉上也是一抹,仿佛周身都起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 置身這般暖和的地方,貓兒不多時就開始幸福的打起咕嚕,七夏詫異地聽著咕咕咕的聲音,抬頭笑問: “它睡著了?” 話音正落,腰上卻忽然一緊,百里輕輕俯身下來,吻住她嘴唇,隨著風飛起的花瓣打在臉上,又輕又柔。 許是她愛吃甜食的緣故,渾身上下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奇怪的是……一向不喜甜膩的他非但不討厭,竟還覺得喜歡。手指情不自禁的從她柔軟的秀發(fā)中穿過,唇齒間交纏之時,愈發(fā)地想要掠奪這一絲氣息,一點一點的溫熱在四周寒冷的空氣里蔓延開來。 兩個人漸漸靠近,虎斑貓卻被夾在其中,很是難受,哀怨地喵了一聲,剛想接著喵第二聲,后頸就被人提了起,嚯的一下丟到一邊兒去了。 七夏睜開眼,轉(zhuǎn)過頭低低道:“貓……” 百里捏著她下巴扳過腦袋,仍舊覆上唇,沉聲不悅:“這時候了,還管什么貓……” “……” 北風如刀,欄桿底下的貓兒瑟瑟發(fā)抖,坐得筆直盯著前面的兩個人,神情委屈。 * 翌日,常近秋果真領著大丫頭小丫頭到七夏這兒來了,一會兒是教府里的規(guī)矩,一會兒又談到往后進宮宮里該有的規(guī)矩,整整一天就聽得她說個不停,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口干舌燥。 于是,自那日起,七夏就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禮儀教習,盡管偶爾有百里給她擋著,也難逃第二日補上更多。 常近秋亦是管家小姐出身,大家閨秀,對言行舉止很是看重。日□□著她練走路、繡花、識字、下棋、談吐等等,對七夏而言,一會子學這么多實在是吃不消,好在要過年了,到了三十常近秋才算勉強放過她。 忙活了這么久,兩個人都身心疲倦,趁著這天天氣好,常近秋便拉了七夏在亭子里坐著吃茶。只不過吃茶的同時,也沒忘讓她繡個蝴蝶。 百里帶著自個兒弟弟到花廳時,就見七夏歪著腦袋,乖乖巧巧在那兒繡花,一時有種太陽打西邊兒出來的錯覺。 “娘?!?/br> 七夏聞得他聲音,立時把手頭的繡框放到一邊,快活得就要起身。 “小七?!背=锒酥璞幌滩坏貑舅燮ぷ右惶?。 瞧得這神色,七夏忙規(guī)規(guī)矩矩把手收回,姿勢標準地施個禮。 “百、百少爺。” 百里啼笑皆非地朝她看去,只得點頭,隨即又側(cè)身,“我弟弟?!?/br> 她頷了頷首,趕緊也行禮。 常近秋滿意地點點頭:“眼下你還沒過門,往后等成了親,再見景兮就不必行這么大的禮……景兮,過來瞧瞧你嫂子?!?/br> 百夜同百里交換了一下眼神,即刻展顏笑道:“嫂子好?!?/br> 百家二公子比百里小三歲,雖已過了弱冠之年,瞧著容貌清秀,眉宇間飛揚跳脫,倒和七夏年歲差不多一般。 一家人圍著石桌而坐,丫頭多添了茶點,百夜卻比她還沒規(guī)矩,伸手拈了就吃。 “娘……教我嫂子繡花兒呢?” “嗯……”見他說起,常近秋順手就把七夏那手頭繡的玩意兒拿了過來,擰眉半天沒看出什么名堂。 “你說說……你這繡的是什么?” 七夏看了一眼,然后又去看百里,繼而收回視線,非常老實道:“蝴蝶?!?/br> “蝴蝶?有蝴蝶像這兒樣的?”她把帕子遞給一旁的百里,“你瞧瞧,這像什么?” 百里答得毫不含糊:“蝴蝶?!?/br> 常近秋顰眉瞪他,隨即又遞給另一邊兒的百夜:“你來說?!?/br> 百夜嚼著糕點,想也不想就道:“蝴蝶?!?/br> “……” ☆、第57章 【不速之客】 常近秋顰眉從他哥倆臉上掃過去,狐疑道:“幾時你們仨一個鼻孔出氣了?” “娘……”百夜把她手頭那繡帕拿了擱到一邊兒,諂笑道,“你折騰嫂嫂學這個干什么?咱們家又不要繡娘,這東西你要喜歡,我改明兒給你買一箱回來?!?/br> “你懂什么。”常近秋橫了他一眼,一本正經(jīng)道,“眼下哪個名門閨秀不有個像樣的繡活兒?我不過是讓她繡一只蝴蝶,還沒叫她繡百蝶穿花呢?!?/br> 七夏聽著不禁咋舌,百蝶穿花……她起碼得繡一年吧? 知道自己母親閑來無事總愛和朝中其他夫人坐一塊,吃吃茶,下下棋。百夜又抓了一把瓜子有滋有味地磕著,不以為意道:“咱們繡花兒不行,別的有拿得出手的不就成了?!?/br> “她別的還能有什么拿得出手?”常近秋說著就要嘆氣,側(cè)目盯著七夏,“丫頭,會撫琴么?” 七夏老老實實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