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七夏把衣角緊緊捏著,閉目深吸了口氣,然后又睜開眼。 自己已經(jīng)發(fā)過誓了,今生今世倘若再喜歡他,就是烏龜王八…… 做人不可以這么搖擺不定。 有些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如若誰都有再重來一次的機會,這世上也就沒有后悔二字。 她把那兩塊玉佩擱到包袱最低,抱著水袋靠在軟靠上,聽著車夫嘹亮的嗓音,腦中恍恍惚惚。 馬車走了一下午,因為出門急,到傍晚時也沒尋到驛站落腳,好在車夫?qū)@一代熟悉,知道近處有座小山神廟,便將車馬停在廟前,喚著七夏進去。 剛下車時,百里尚在后面,車夫自然也發(fā)覺了這個跟了一路的年輕人,遂側(cè)頭小聲去問七夏: “姑娘,這位公子是……” “不知道。”她哼了一聲,“我不認(rèn)識他。” 廟中很是破舊,幸而常有過路的旅人在此地停歇,里頭倒不算很臟,幾堆草垛往地上一鋪就能睡能坐了。 七夏剛想把行李放下,門邊見百里亦款步走來,她愣了片刻,不客氣地過去擋在門口。 “你不準(zhǔn)進來!” 百里垂頭看她:“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不高興和你一間屋……何況,這兒還這么小,擠不下三個人。” “和他就可以?”他頷首,看著那個尚在拾柴生火的車夫,語氣明顯不快。 “是啊,我和誰都可以,就是不愿和你一起。”七夏把臉挪開,冷聲道,“你要是進來,那也行,我出去?!?/br> 她撿起包袱,當(dāng)真說走就走,百里心下無法,只得拉住她。 “好了,我走便是?!?/br> 他說完果然轉(zhuǎn)過身,半點猶豫都沒有,走到門外就把自己的馬牽在手中。 見他這么利索,七夏反而有點無所適從,轉(zhuǎn)身想進去,遲疑了一瞬,又側(cè)頭去看。 眼下已經(jīng)過了冬至,寒風(fēng)如刀,刮在臉上不一會兒就覺得疼。百里尋得一處避風(fēng)之處,將馬拴在一旁的矮樹上,自己則席地而坐。 約摸是風(fēng)太大太冷,馬匹不耐煩地打著響鼻,直拿蹄子在原地磨蹭。 只在外站了少頃,手腳就被風(fēng)吹得冰涼。真這么睡一個晚上會不會凍死? 她心神動搖,趕緊又搖搖頭。附近這么多地方他不去,偏偏要來這兒待著,說不準(zhǔn)別處還有落腳之處呢?分明是想??鄏ou計,這回指望一巴掌給個棗就算完了?門都沒有! 思及如此,她扭頭就往廟里走。 那邊的車夫已經(jīng)把火生好,眼見七夏腳步沉重,臉上似有怒意,不由關(guān)切。 “姑娘……沒事兒吧?” “沒事,我好得很?!逼呦脑诨鸲堰叞炎约焊杉Z掏出來,尋了根細樹枝,猛地一下穿過去,那感覺像是在給誰捅刀子似的,看得一旁的車夫心驚rou跳,不動聲色地朝外邊兒挪位置。 冷硬了的饅頭在火上烤了不一會兒就糊了,吃起來像是鍋巴,帶著淡淡的焦糊味道,很是香脆。 天色已經(jīng)黑沉下來,今夜的風(fēng)格外大,即便坐在廟內(nèi),也能聽到呼呼作響的風(fēng)聲。 車夫嚼著冷饃饃若有所思地看著門外。 “好大的風(fēng)啊,呼……怪冷的?!卑珮湎拢侨松碛肮P直,只是孤零零和一匹馬待在一起尤顯得孑然。 “姑娘……”車夫小心翼翼湊到七夏跟前,“要不,你讓他進來吧,這么吹著正常人怕是受不住的?!?/br> “我不要?!彼^也沒抬,自顧吃饅頭,“他又不是正常人,吹個風(fēng)又怎么了?” 似乎是想到一些舊事,七夏扁了扁嘴,低低道:“當(dāng)初我在城外吹風(fēng)的時候,他也沒讓我過去烤火……我連那么冷的水都跳下去了,吹風(fēng)又怎么了?……哼?!?/br> 風(fēng)越吹越大,還沒到后半夜,雨就唰唰的落了下來,半點征兆也沒有,那雨勢之大,甚至坐在廟內(nèi)還能感受到風(fēng)吹進來的雨絲。 “姑娘……”七夏還盯著雨出神,車夫卻分外好心的提醒她,“都下雨了,還是……讓那位公子進來坐會兒吧?這要淋出病來多不好啊?!?/br> 偷眼望了望門外,風(fēng)雨里,百里坐在臺階上,倚著石柱,渾身都濕透,他卻似乎毫不在意,仍舊那么坐著。 此時此刻,七夏心中雖有些動搖,但礙于面子,嘴上怎么也不肯松口。 “你理他呢,是他自己要跟著我的。” 車夫語重心長:“公子不也是擔(dān)心你嘛……” 話音還沒落,就遭到七夏一個白眼。 “你到底是我的車夫還是他的呀!”她沒好氣,“可別忘了是我給你工錢!” “是是是……”見狀,車夫也不好再說,只朝百里投去一個同情的目光。 雨聲嘩嘩而響,豆大的雨點砸在屋檐,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小。 車夫已靠在草垛上睡了,七夏還拿著樹枝百無聊賴地捅著火堆。 山神廟外,好在屋檐夠長,勉強還能遮住些雨水,他那匹黑馬早已經(jīng)耐不住雨勢,自個兒找地方避雨去了。 腳下的雨珠已匯成一股細流,緩緩挨著臺階淌過,冷倒是不覺得,只是依然睡不著,雙目雖盯著腳邊,眼中卻沒有神采,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水順著頭發(fā)貼在臉邊,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耳畔砸著雨點,他眼瞼微動,想著自己所擁有的,和失去的…… ☆、第47章 【門前戲子】 忽然間,耳畔傳來一陣風(fēng)聲,有人不情不愿地把一件大氅甩在他身上。 百里回過頭,七夏正站在他背后,表情冷冷淡淡。 “你進來吧。” 他伸手將地上的衣袍撿起,“無妨,不進去也是一樣……外頭冷,自己穿上?!?/br> 他把袍子披在她肩頭,靜靜替她系著前襟的衣扣,一股帶著濕氣的寒意撲面而來。七夏垂眸盯著他凍得通紅的手,沉默了許久。 “我不是你,才沒那么狠心?!?/br> 她后退一步,“你是大將軍,身份比我尊貴,若病了我擔(dān)待不起?!?/br> 百里淡淡嘆了口氣:“你從前總說我看不起你,仔細想過沒有,這種話,我?guī)讜r說過?” 平心而論,他的確沒有瞧不起自己。 “你是沒說過,那你張口閉口和我談銀子,又算什么?”七夏迎上他的視線,“其實在你心里,所有東西都能用錢衡量……這和瞧不起我,有什么分別?” ——“你的香囊,我會賠你?!?/br> 至今,想到他那時說的話,心頭還覺得無法釋懷。她此生沒有像那一瞬一般,這么憎恨錢。 “我知道,在山莊時對你的語氣有些沖。梅傾酒也問過我,從來沒對女人紅過臉,為什么待你就要比旁人兇一些。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己也沒有想明白。直到你走以后,我想了許久……”百里頓了一陣,才緩緩道,“或許潛意識里,我將你放的位置并不一樣?!?/br> 她聽完登時一怔。 “對旁人,我可以謙和恭敬,對你……” 七夏咬著牙接話:“就可以扇巴掌?” 百里并沒回答,反而問她:“你就那么肯定,我那一巴掌會打下來?” 她不曾遲疑:“我見你打過郡主的侍女,怎么就不會?” “那你是郡主的侍女么?” “我……當(dāng)然不是?!?/br> 他淡淡道:“我那日為什么打她,你忘了?” 七夏微微啟唇,半晌卻沒說出話。冷風(fēng)一過,反而打了個噴嚏。 “行了?!卑倮飺u了搖頭,“進去吧,別等明日起來當(dāng)真鬧出病來?!?/br> “哼,不用你管?!彼D(zhuǎn)過身,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又冷又僵,硬得如同石塊一般,七夏微微一怔,飛快把手撤了回來背在身后。 百里靜靜看了她一眼,隨即也將手隱到袖中,若無其事地倚著門前的木柱。 是他自己不進來的,和她無關(guān)。 何況天這么冷,不信他真會在外頭過一宿。 草垛邊,車夫歪著身子似乎已經(jīng)睡熟,七夏回到火堆旁坐下。垂頭拾了地上枝椏折成兩段丟入火堆之中。 火星爆出來,噼里啪啦作響?;秀毕袷窃诤贾莸慕纪?,她亦坐在火邊,興致勃勃烤著手里的醬香蔥餅,然后又笑嘻嘻的問他要不要吃。 歪頭出神許久,七夏終于覺得倦了,翻身躺下去,以手為枕,背對門的方向合上雙眼。 廟外雷鳴電閃,一夜風(fēng)雨。 雷聲太大,乍然劈下來,倒有些駭人,七夏夜里被雷嚇醒過幾次,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天是幾時亮的,待得睜開眼,身旁的火堆早已熄滅,隱約可見得幾點火星子,時隱時現(xiàn)。 天空還在下雨,只是從昨夜豆大的雨點變作蒙蒙細雨,她揉著睡眼爬起來,身上忽覺沉重,低頭時正見肩頭多了一件披風(fēng),灰鼠毛的,又厚實又軟。摸上去還暖暖的,似乎是被人烘烤過。 七夏怔了一會兒,側(cè)頭去看門外,矮樹下百里撫著馬背,身形筆直如松,他衣衫卻還是濕的,順著衣擺尚在滴水。 說不定……他真在外睡了一夜。 * 行了四五日,終于到了汝寧府。車夫熱心腸地替她找了一家實惠的客棧落腳,又給了她另外熟識的幾個車夫的地址。七夏不住道謝,付過車錢,這才拿上自己的行李,準(zhǔn)備先在客棧住下,等明日再去找車馬。 汝寧府不比開封廬州繁華,客棧酒樓尤其不多,一到了正午傍晚用飯的時候便格外擁擠。 七夏眼尖,先把角落處還空著的位置拿包袱占了,一面提壺倒茶,一面去招呼小二。 “伙計,快來,我要點菜。” 沒等到小二,身側(cè)卻有個人移了凳子坐下,那動作簡直比在自己家里都還自然。 “喂?!逼呦牟粷M地瞪他一眼,“這桌是我的,你找別處吃飯去?!?/br> 百里倒不在意,解釋得簡單,“我倒是想,不過……周圍已經(jīng)沒處坐了,拼個桌如何?” “我要是說不呢?” 她拒絕得毫無情面,百里卻像是意料之中。 “好,那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