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衣衫、錢袋、披風(fēng)、醬料。正如她出門前一樣,東西仍舊簡潔,七夏利利索索收拾完畢,用力將包袱打了個結(jié),背在肩頭,舉步往外走。 正廳內(nèi),梅傾酒和葉溫如坐在兩旁默默吃著茶水。只因方才鬧出這么尷尬的事情來,再往明霜那兒待著著實不妥,于是乎兩人便很有默契地退到外間休息。 一壺茶還沒喝到一半,余光瞥得個人影從眼前走過,梅傾酒抬頭一瞅,沒想竟看見七夏,他登時一愣。 起初只當(dāng)她是說的氣話,回房里冷靜冷靜,好好哭一回,也就和以往一般沒什么事了,怎料她當(dāng)真整理了行李,二話不說就要走。 梅傾酒急忙把茶杯放下,起身去追她。 “喂喂,小七!小七!” 七夏本不想搭理,被他一把拉住胳膊,也只好停下來。 梅傾酒擰眉打量她這身行頭,“你真要走啊?” “事到如今,我還留下來作甚么?難不成要我再跟他道歉?”她噘著嘴,別過臉去,“我才不干!” “不用你同他服軟道歉,可你這也不能說走就走啊……”他急得團團轉(zhuǎn),“你等著,我先去問問百里……” “你不許去!”七夏一把拽著他,著急地跺腳,“你去找吧,我現(xiàn)在就走了!” “誒,誒——” 她心意已決,眼看是勸不住,梅傾酒只得作罷,“好好好,我不去找他,你先等等?!?/br> 他左思右想,終是從懷里摸出一疊銀票塞到她手里。 “行,行……你要走我也不攔你,你把這個收著,路上好使?!?/br> 七夏皺著眉看了看手中的錢,搖頭一把塞回給他。 “我不要你的錢?!彼技爸八f之話,她哼了一聲,“我有手有腳自己賺錢,不蹭你們的吃喝。” 知道她心頭氣沒消,梅傾酒無奈,“你和百里有過節(jié),這我明白,可我沒招惹你不是?聽哥的話,把錢拿著!”想了想,他把銀票收回去,換了一袋碎銀。 “這個總行了吧?錢也不多,當(dāng)盤纏足夠了?!?/br> 不給七夏拒絕的機會,他硬是奪過她包袱,把錢袋裝了進去。 “你——” 七夏搶不過他,只看他飛快將碎銀擱到最底下,仔細掩實了,嘴上還說個不停。 “你別賭氣,從這兒回杭州少說有兩個月的路程,你一個姑娘家身上不帶點錢怎么成?” 把包袱系好,這才還給她,“外頭太危險,最好是跟著商隊走,或者你干脆就雇輛馬車?!?/br> 七夏把包袱抱在懷里,悄悄瞧了一眼周圍。百里果真不曾來尋她。 想不到,到頭來對她最好的人,前來給她送行的人,竟然是梅傾酒。思及如此,她又是難受又是感動,訥訥地點了點頭。 后者仍舊絮絮叨叨:“到一個地方記得捎個書信來報個平安,知道不?” “知道了?!?/br> “哎……讓你一個人走,我還真是不放心?!彼謸狭藫项^,“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币娝怯l(fā)啰嗦,七夏趕緊收好包袱,“我自己走,你別送我了!”怕他真要跟來,她把包袱一甩一搭,悶頭走出山莊大門。 梅傾酒想喚她,也不知該說什么,遲疑許久,終是輕輕一嘆。 “小七……她真的回去了?”此刻葉溫如亦從廳里出來,正見不遠處七夏的背影,一時左右為難,喃喃道,“我也跟她回廬州好了……” 梅傾酒啼笑皆非,回頭來望著她,“一個小七已經(jīng)夠人受的了,你又來湊什么熱鬧?” “呃,我……”她垂首盯著自己的腳尖,顯得格外局促,“我畢竟是跟著小七來的,眼下她回去了,我還賴著不走是有些說不過去……” “你別瞎想?!泵穬A酒的語氣漸漸柔和下來,雖沒看她,話卻是對她說的,“我既然允諾會帶你去順天府尋親,便決計不會食言……什么蹭吃蹭喝的話,都是小七這丫頭胡言亂語,莫信她的?!?/br> 偷眼瞧了一下他的神色,卻又不敢多看,她飛快收回視線,極輕極輕的應(yīng)了一聲。 在前廳喝飽了茶,梅傾酒覺得這凳子自己是坐不安穩(wěn)了,簡單吩咐了葉溫如幾句,隨后便徑直往百里所住之處尋來。走到抱廈,剛好看到他在門外,許是才從明霜那邊回來,眼下滿面倦容。 “誒誒,老百——”他幾步上前,慌里慌張道,“小七走了。” 正將轉(zhuǎn)身,百里身形頓了一頓,淡淡看他:“走了就走了,她又不是沒走過?!闭f著就要推門進屋。 梅傾酒一個挺身將他擋住,“你就不去追她回來?。俊铱茨切占居秩チ??!?/br> “她要走,我追她作甚么?” 他微有些愕然:“你……你當(dāng)真放心她一個人出去?” 百里一手揮開他,不以為意,“她身上沒帶銀兩,走不遠的,眼下人還在氣頭上,追了也是白追?!?/br> 沒敢說自己借錢給了七夏,梅傾酒抿了抿唇,不支聲了。 見他半晌沒開口,百里不耐道:“還有別的事沒有?” “……暫時是沒了?!?/br> “那就不奉陪了?!?/br> 說完這話,百里左右拉上門,“砰”的一聲大力關(guān)上,險些是沒把他鼻子撞到。 梅傾酒抽著涼氣,摸了摸鼻尖,悻悻地轉(zhuǎn)過身,嘀咕道: “那她要是不回來了呢……” * 沿著山澗小路往山下而行,這條道今日七夏已是走了第三回,來來去去的,很是疲憊,經(jīng)過小橋時,她蹲在溪邊掬水洗了把臉,拿袖子擦去額上的薄汗。 溪水清澈見底,她呆呆瞧著水里自己的倒映,腦中驀地生出空落落的感覺,好像……忘了誰來著? 林間樹后,季子禾才從山莊追出來,剛剛喘了口氣,見她已在不遠之處,臉上不由露出喜色,正將上前,背后忽而略過一陣疾風(fēng)。 幾乎是在他回頭的一瞬,那帶著兜帽的黑衣人單膝跪地,語氣恭敬道: “主子,圣上病危,張公公要您盡快回宮?!?/br> “病危?幾時的事?”季子禾看了看那邊小橋下,登時感到心中糾結(jié)。 “昨日……現(xiàn)在趕回去,就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兩天時間?!焙谝氯颂嵝阉?/br> “我明白……”季子禾皺著眉,挪開視線?,F(xiàn)下她剛同百里吵過一架,孤身一人出來,恰是最需要人寬慰的時候,原本是大好的機會,偏偏遇上這事…… 但皇城之中,父皇病危,大哥如他所料暫被困在江南,而今也是極好的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可惜魚和熊掌終究不能兼得。 他搖頭暗嘆,“太子呢?” “太子在杭州,尚未歸?!?/br> “知道了……”他背過身去,“替我備馬?!?/br> “是?!?/br> 閉目的瞬間,眼前乍然閃過舊時畫面。 花燈如晝,夜市繁華,少女站在他跟前,抹著眼淚,細細碎碎的啜泣,莫名感到心頭的某處一陣鈍痛。 他不能在她身邊,也不知她還會不會給人欺負? “你……你派人暗中護著她,別讓她在外受到什么委屈?!?/br> 黑衣人抬眸望了他一眼,仍舊抱拳領(lǐng)命。 “還有……她的動向,要時刻告訴我。” “是?!?/br> 從山上下來,走回開封城時,已接近傍晚。腹中饑腸轆轆,七夏找了一家面攤,貓在角落里等著一碗雞湯面。 今晚要趕路肯定是不能了,只得先找個地方住下,明日再考慮出城回家的事。 不多時,店老板將湯面端上,清香撲鼻。這是老母雞燉的湯,鮮香味美,盡管出于本錢太貴的緣故,湯里明顯摻了不少水,但好在枸杞和紅棗放得多,也吃不出來。 七夏慢吞吞的吃了一半,對面卻有個探頭看了她幾眼,瞧著好像有些眼熟。 “這不是七老板么!”那人臉上一喜,端了碗過來同她拼桌,“你也在這兒吃面???啊喲,真想不到會在開封遇上你?!?/br> 七夏笑得好奇:“你還認得我?” “怎么不認得,在杭州的時候,我常跑你那兒吃飯,你忘啦?”那人笑吟吟的,伸出大拇指來,表情夸張地贊嘆道,“尤其是那梅干菜扣rou,現(xiàn)在想想我都還咽口水呢!” 她也跟著高興,喜滋滋地問道:“你覺得我做的菜好吃?” “好吃,好吃!”對方一個勁兒點頭,“當(dāng)然好吃!” 七夏聽著開心,忙替他灑了把蔥花在碗里。他鄉(xiāng)遇故知,那般的親切之感讓她不由思念起在杭州的jiejie…… 一別這么久,也不知她想不想自己。 轉(zhuǎn)念又感到欣慰。 其實沒有百里,她也能過得很好,會有人喜歡吃她做的菜,會有人夸她做的菜好吃。 這世上也不缺會對她好的人。 * 冬至過后,山莊內(nèi)越發(fā)顯得冷清。 不止是氣候,似乎連人氣都少了許多。 晚飯剛擺上來,不到一會兒就變溫了,吃到嘴里那味道自然失了大半。為了照顧他們幾人的口味,廚子連著幾天都做的江南菜式,桌上正中擺的就是一盤西湖醋魚,魚rou雖是鮮美可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梅傾酒吃了兩筷子,嘖嘖出聲,漫不經(jīng)心道: “這魚哪有小七燒的好吃……” 身側(cè)的葉溫如拿手肘捅了捅他,皺著眉使眼色,示意他瞅瞅?qū)γ娴陌倮?。后者卻像是故意沒看見一樣,還抬頭問道: “老百,你說呢?小七的醋魚,你可是吃了不少回,應(yīng)該比我清楚吧?” 他眉目冷淡,聞言也只是淡淡開口:“不知道,記不得了?!?/br> 梅傾酒笑嘻嘻的,也不多問,轉(zhuǎn)而面向葉溫如,“小七還在里面放過蟹籽,又酸又甜,一粒一粒的,誒,你吃過她的豆腐蟹嗎?” 盡管沒吃過,但看他不住眨眼睛,葉溫如只得道:“吃過……” “好吃吧?” “好吃……” 聽到筷子擱在瓷碗上的聲音,百里冷著臉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