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正提到將去剖蟹的腹部,怎料它爪子猛地一揮,夾了她個措手不及。 七夏慌張把刀丟下,捂著手指往后退。 食指上極深的一個口子,鮮血順著水珠緩緩下落。 她趕緊張口抿住,鐵銹般的味道久久在舌尖揮之不去。抿著抿著就覺得喉中一酸,連日來積累的委曲齊齊涌上心頭。 七夏倦倦的倚著墻壁蹲下,墻體的冰冷直傳入骨子里,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她曾以為他還會像在杭州城外那樣,閃著金光來救她。 而今卻也不得不開始反思,反思著一直以來勾畫得太過美好的現(xiàn)實,反思著每次偏執(zhí)過后她所得到的回報。人憧憬得太高太遠(yuǎn),摔下來的時候也格外的疼。 或許過去的事,終究只是過去,旁人都叫她該醒了,是不是也不用再裝睡下去? ☆、第36章 【怒意橫生】 翌日,清晨,天風(fēng)微涼,親王府院內(nèi)花草樹木間尚殘留朝露,四下香煙繚繞,花彩繽紛,園中所值皆乃奇珍異草,陳列擺設(shè)都為奢華之物,府里上下可謂是金光碧色,富麗堂皇。 百里幾人立在廳外,有下人請進屋吃茶也不去,儼然是一副來干架的氣勢,在旁的小廝丫頭也不是第一次見他了,都不敢上去招惹,只在一邊兒立著交頭接耳。 正等得不耐煩之際,檐廊下有人慢條斯理地一面攏頭發(fā)一面朝此處款步而來,路上見著廊外花池里的游魚有趣,還特意停下來喂了一陣。 “喲,什么風(fēng)把百里大將軍吹來了。” 展目見一來這么多人,似乎早有預(yù)料,浚儀也不驚訝,回頭就吩咐底下,“怎么能讓大將軍在門口吹冷風(fēng)呢,你們做的這叫什么事兒?還不去沏茶?!?/br> 手邊那丫頭忙應(yīng)了聲是,欠身退下。 百里向她勾起唇角冷笑:“沏茶?我看還是免了,你的東西我可不敢喝。” “我家的茶雖說不如宮里的金貴,好歹也是上等茶葉……怎么,是怕我給你加點‘料’?” 他面無表情:“那可真說不準(zhǔn)。” “愛喝不喝,你自己要把人好心當(dāng)驢肝肺,那也沒辦法?!笨x打了個呵欠,“我可是還沒用早食呢?!?/br> 眼見她轉(zhuǎn)身要走,梅傾酒笑著開口:“郡主好歹把人交出來再走罷?” 她微偏過頭,猶自不解,“什么人?合著,你們來我這兒是要人的?” 裝得還挺像。 百里心中嘲諷,卻也懶得和她打太極:“少廢話,你心知肚明。” “什么‘心知肚明’,我看是你少血口噴人才對?!笨x轉(zhuǎn)過身來,頷首看他,“別以為上次在戲樓是我怕了你,此地乃我親王府,你敢在這兒撒野我就……” 話音未落,乍然看到不遠(yuǎn)處還站著季子禾,她眸中一頓,神情倒是沒變,只是后半句話盡數(shù)化作一聲冷哼。 “昨日那架馬車是你親王府上的,人有沒有在這兒,搜一搜就知道了?!?/br> “搜?這什么地方,你也敢?!”浚儀怒目瞪他,“姓百的,我告訴你別仗著有鎮(zhèn)國將軍給你撐腰就這么狂妄,你以為沒人壓得住你了么?” 百里輕描淡寫地接茬:“這話不該我對你說?” “你說的什么馬車,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她索性一口全否認(rèn)了,“我就不信,你有這個膽子敢?guī)诉M來找?!?/br> 她若不說這句話,百里興許還不會貿(mào)然派人搜查,而今見對方已然如此挑釁,要是不做點什么,豈不是顯得自己怕了她。 “好?!彼槐懿换?,當(dāng)真應(yīng)下,“這可是你說的?!?/br> 浚儀眸中微有些詫異,饒是這般仍不相信他能如此無禮,只抱著胳膊冷眼瞅他舉動。 百里當(dāng)即轉(zhuǎn)過身。 “左統(tǒng)制!” 左桂仁瞬間反應(yīng)挺直背脊:“屬下在!” “去調(diào)二十個人過來?!?/br> “是!”左桂仁領(lǐng)命抱拳,作勢就要出門。 “你!……站??!”浚儀伸手指著他,氣急敗壞,“要是屆時沒找到人,你們怎么與我交代?” 百里言語平靜,“你想如何就如何?!?/br> “好,這可是你說的!”她偷眼朝身后看去,見檐廊下依舊安安靜靜,立時放心了不少,將下巴略略一抬,理直氣壯。 “你可別后悔。今日你在眾人面前折辱我之事,我決計會讓爹爹稟明圣上,定叫你官位難保!” 百里點頭:“行,我拭目以待?!?/br> 浚儀把唇一抿,說了半天口干舌燥,也不欲再跟他吵下去,只暗中輕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正要回廳吃杯茶潤潤嗓子,忽而聽到池塘處傳來水花聲響,似有什么落入水中。 眾人皆是一愣,循聲望去,但見方才那位被喚去沏茶的丫鬟手足無措地站在荷花池岸邊,神情著急,只盯著水里,一副想喊卻又不敢喊的模樣。 再看向池水之中,慘敗的幾片荷葉上,一縷漣漪推開,水波蕩漾,一圈又一圈。 竟是有人一路向此地游來。 浚儀先是有些狐疑,待瞧清楚那人身上服飾時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叫人,百里卻先她一步,足尖輕點,踏著蓮蓬涉水至池心,伸手一撈將人提了起來,又旋身落回原地,水珠四濺。 眾人定睛看時,才愕然發(fā)現(xiàn)他手里的人正是七夏。 因在水中游了一圈,她此時渾身濕透,嘴呈烏紫,緊抓著百里腰身不放手,恐是太過透支體力,瞧著十分虛弱,就連站穩(wěn)也有些艱難。 在場之人除了浚儀外,幾乎都沒料到水里的人會是她,驚愕之余又不禁怒上心頭。 今日氣候轉(zhuǎn)熱,并未穿外袍,百里只得伸手把她帶入懷中,盡量讓她靠著自己。 “讓我看看?!奔咀雍虛荛_眼前的幾人,擠身上去替她把脈。 初秋的天氣,水里自然冰涼徹骨,七夏穿得單薄,手抖了好久才遞給他。撩開貼在腕上的濕衣,季子禾未及抬指,便赫然見到她虎口高高腫起,食指和中指指腹還有一道深深的劃痕,傷口并沒結(jié)痂,顯然是才落下的。 無法查看她身上是否還有其他傷痕,季子禾薄唇緊抿,眉頭深鎖,雖未說話,臉上卻已露出慍色。 “浚儀郡主。”梅傾酒率先回過神來,語氣里已有些不滿,“您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說人不在你這兒的么?這出來的又是什么?” 橫豎東窗事發(fā),浚儀倒也不掩飾,“那又如何?她是來我府上當(dāng)廚子的?!?/br> “我早有在城內(nèi)張貼告示,她自己手接榜文,難道還怪我么?” 聽她信口胡謅,七夏自然不服氣,手指死死拽著百里衣袖,瞋目切齒:“你……你胡……說。” 原本看百里在旁,她想說得有氣勢一些,然而寒氣迫體,折騰了一夜身心疲倦,開口時聲音又顫又抖,嘶啞難聽。 百里低頭輕喝:“你別說了。” “是她自己技不如人?!笨x也不示弱,振振有詞道,“前次你們在戲樓讓我難堪,我本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過念在她比我小的份上,只叫她好生做菜,又沒虧待她?!彼灰詾橐獾乩浜?,“也不知道她跑什么?!?/br> 百里拳頭緊握,剛要出言反駁,卻聽身邊有人沉聲道: “性子乖張頑劣也就罷了,這般仗著自己的身份為所欲為,你也配稱郡主?真當(dāng)開封遠(yuǎn)在京師千里之外無人能治你了是么?” 季子禾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可聞。難得他平日和葉溫如一般溫吞模樣,眼下竟也會開口指責(zé)郡主了,梅傾酒咋舌的同時亦朝百里看了一眼。后者恰好也望過來,兩人相顧無言。 浚儀郡主登時住了口,撅了撅嘴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兒,不說話了。 見狀,左桂仁趕緊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這要吵要鬧等把人送回去了再說。衣裳濕成這樣,再不換下來鐵定會得病的?!?/br> “說的是?!泵穬A酒向百里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先走吧?!?/br> 后者略一頷首,垂頭時見七夏窩在他懷里,眼皮已經(jīng)開始發(fā)沉。百里心頭一軟,只得不再計較,將她抱起,出門尋了馬車,飛快往回趕。 * 換過濕衣,葉溫如又叫了熱水來,替她簡單洗過身上。 七夏頭昏昏沉沉,一直閉著眼睛沒睜開,傍晚吃過藥后,便在床上睡著,嘴里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胡話。 這次她的病情比在歸云縣中毒箭還要來得嚴(yán)重,也不知在親王府上經(jīng)歷了什么,一回來就高燒不止,睡夢里還眼淚直流。 葉溫如替她將帕子取下來,往盆中浸了水,復(fù)又?jǐn)R在她額間,拿手背試了試,仍舊燙的很。再這么下去非燒壞腦袋不可。 她又是著急又是愧疚。畢竟昨日是自己同她一塊兒上街的,倘若……倘若當(dāng)時再機靈一點,再警覺一些,她就不用吃這種苦了。葉溫如緊咬著下唇,望著七夏默默垂淚。心道:這要是真有什么三長兩短,自己怎么對得起她…… 心亂如麻之時,門外忽響起一陣叩門聲。葉溫如連忙把淚水擦干,回頭就見得百里站在身后。 “百……”她剛要起身施禮,后者只朝她搖頭,示意不用。 “燒退了么?” 葉溫如遲疑著緩緩搖頭。 他目光往床上掃了一眼,輕聲道:“去休息罷,你也忙了一天。這里有我?!?/br> 本想說自己還不累,但又考慮到他二人的關(guān)系,葉溫如沒有推辭,依言頷了頷首,欠身退出去。 桌上的rou粥幾乎沒有動過,已經(jīng)涼了。她整整一日沒有吃過東西,只怕在親王府上那人也不會好心給她吃食。 百里信手端起來,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下。適才連藥都那么難給她灌進去,怕是也沒法吃這粥了。 將往床邊去時,臉上感覺到有微風(fēng)拂過,擔(dān)心風(fēng)吹著她燒無法退下,百里遂走到窗前把窗戶關(guān)上。 不過“吱呀”一聲細(xì)微的響動,七夏卻好似聽得明白,眉頭皺了一下,極其不舒服地翻了幾次身,口中低低喃喃地念著。 “阿姐……阿姐……” 他回到床邊,俯身把自她額頭滑落的帕子拾起來,放到盆中細(xì)細(xì)擰干。 熟睡中,七夏還緊緊拽著床單,滿臉委屈,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連話語也帶著哭腔。 “阿娘,娘……” “爹爹,爹爹……” 等把家里的人一個一個喊了個遍,她忽然消停了。就在百里替她換上帕子的那一瞬,她微不可聞地開口叫了一聲“百里大哥”。 他手上一滯,心頭某一處似被何物重重敲了一記,那般滋味百轉(zhuǎn)千結(jié),揪得他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第37章 【以彼之道】 睡夢里,她眉頭未松,神情痛苦,一臉的憔悴,嘴唇蒼白無色,翻來覆去,口中仍斷斷續(xù)續(xù)喚著他的名字。 之前或許曾因為她的執(zhí)著有過幾絲小小的觸動,而今見她把自己的位置擺在同親人相等之處,不得不說,此時此刻百里心中確是十分感動,定定望著她,連眼神都不由自主變得溫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