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遠處，季子禾緩步而來，順著她目光望去，隨即明白了什么，微笑道，“百里公子大約是去軍營了。”

    七夏呆了許久，悠悠說道：“我還沒見過他穿成那樣呢，真好看……”

    語氣里依然是毫不掩飾的向往，季子禾目光微凝，沉默了少頃才笑著開口問她：“想不想跟著去瞧瞧？”

    “想！”她話剛出口，又狐疑地皺眉，“可我不知道在哪兒……能去么？”

    “自然能?！?/br>
    七夏點點頭，又頓了頓：“……會不會被他責(zé)備？”

    “有你在。”季子禾淡笑道，“怎么會呢？”

    “嗯？”她不解其意。

    *

    秋日天風(fēng)凄凄，清冷蕭索，城東郊勇武軍營內(nèi)，殺聲震天，氣勢洶洶，仿若電閃雷鳴，驚得天地蒼穹也為之一動。

    校場上幾排士卒持刀槍箭戟，相對練習(xí)。齊齊立過的一排靶子前，亦有數(shù)十兵卒挽弓cao練，嗖嗖嗖，長箭射出去，或有中靶心，或有微偏之箭，但不曾見到?jīng)]上靶的。

    場邊有兩人慢步而走，不時偏頭看一眼此處的士卒，一路說談。

    “將軍上個月才讓二公子過來領(lǐng)了一隊人馬走，圣上那邊身子骨是越來越差了。眼下朝內(nèi)太子坐不住，三皇子和四皇子又虎視眈眈。今年這個年怕是不能好過了……”

    說話的乃是勇武營統(tǒng)制左桂仁，年紀(jì)上比百里大了足足十歲，雖官階不如他，但二人關(guān)系一如叔侄，交談言語也甚是隨意。

    “江南不知何人造謠，說是有個朝中勢力密謀造反。”百里抱臂輕嘆，“將軍派我過去調(diào)查，只是并沒什么收獲……不過倒遇上幾個蹊蹺事?！?/br>
    “哦？”左桂仁回頭問道，“什么事？”

    “就在杭州城，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曾莫名被人丟到水中企圖溺死?！彼D了頓，“此案其實并不難偵破，可洛知府卻再三拖延，似有什么隱瞞?！?/br>
    “也許是收了人家錢財?！弊蠊鹑蚀y。這地方上的官紳拿點小錢小財?shù)?，并不少見?/br>
    “起初我也怎么認為?！卑倮锩挤逦Q，“但在杭州住的那段時日中，隱隱察覺到他的勢力不小……更巧的是，此后在離杭州城不遠的一個縣城內(nèi)，知縣勾結(jié)販子販賣私鹽被我拿住。

    歸云縣照理說該是他的管轄范圍，兩個月前他剛繳了一隊走水路的鹽商，這知縣近年來的勾當(dāng)他沒理由不知情?！?/br>
    “……如此說來。”左桂仁沉吟片刻，恍悟道，“你是說，是他指示的?！?/br>
    “恐怕沒有這么簡單?！卑倮锷焓洲袅宿裘夹?，仿佛有點疲憊，“我只擔(dān)心他上頭還有人……蘇州的都轉(zhuǎn)運鹽司使歐陽衡你可識得？”

    “知道。”左桂仁料想他會有什么打算，“你要找他？”

    “不，我想查查他的舊檔?！?/br>
    “這個容易?！彼皖^沉吟片刻，想起什么來，“他從前是在開封做通判的，李太守那兒應(yīng)該有記錄，改明兒我?guī)湍銌枂柸??！?/br>
    “好。”百里松了口氣，溫聲道謝，“麻煩你了?！?/br>
    他哈哈大笑：“你我還談謝？”

    不知不覺見走得離那排練箭的士卒近了，左桂仁展目看了一眼自己日日cao練的兵馬，頗有幾分得意之色。

    “瞧瞧……我這支飛羽隊訓(xùn)練了半年，比當(dāng)初你在的時候還要勇猛。要不要挑幾個人帶回去？”

    “不必，我手上的人夠使……對了?！彼肫饋恚坝浀门扇巳ズ贾葑o送周家兄弟去應(yīng)天。”

    “這個我知道，你不用cao心?！弊蠊鸫鸬眯牟辉谘桑S久沒見他本就有意試探，眼下看到箭靶子愈發(fā)心癢難耐，遂站住腳笑道：

    “從前在寧夏，早聽說你箭術(shù)不錯，百步穿楊，而今都好些年沒打仗了，不知道可有手生？”

    “老左？”百里如何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只望著他，似笑非笑，“你這是挑釁？”

    左桂仁“嘿嘿”幾聲，“是我手癢……如何，要不要試一試？”

    “射靶子么？”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射場，又收回視線，“這多沒意思。”

    左桂仁搓了搓手，也不含糊：“行啊，那你想怎么玩？”

    百里舉目在四下中搜尋，忽然頷首瞇眼瞧了瞧天上，嘴角輕輕勾起，“倒不如試試這個……”

    跟著他手指抬頭，目光所及之處乃是一只黑雕，展翅在空中盤旋。左桂先是一愣，隨即展顏笑道：“你這可難住我了，離得這么遠能否射到暫且不說，這雕兒飛得還夠快，不牽匹馬來，怕是跟不上?！?/br>
    他淡淡道：“我也沒說我就能一定能射中。橫豎只是活動活動筋骨，你又何必當(dāng)真。”

    “成?！弊蠊鹑食吨ぷ訂救耍翱烊ヱR廄引兩匹馬?！?/br>
    不多時，底下便有士卒牽了一黑一紅兩匹駿馬，個個膘肥體壯，毛色發(fā)亮。

    百里隨手撿了一把弓，也未多看就翻身上了黑馬。此時，那只黑雕已經(jīng)展翅朝北邊飛去，他趕緊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雙腿將馬腹一夾，急速馳騁。

    左桂仁才把箭搭好，身側(cè)疾風(fēng)略過，他笑罵道：“好小子，也不等我！”說罷忙利利索索上了馬，也跟著他奔馳。

    難得統(tǒng)制和少將軍能露一手，周圍的兵卒都不愿錯過好戲，偷偷尾隨在后。

    校場上馬匹揚著煙塵，滾滾四起。

    校場外，一處矮坡之頂，七夏踮腳而看，神情癡迷，可以說是目不轉(zhuǎn)睛。

    以往偶然聽百里提起他的身份，從耳邊進了就出來，心頭也沒什么概念，而今看他縱馬挽弓，全然和平日的感覺不同，一時瞧得呆了，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季子禾就在她身邊，左右打量著四周。

    開封此地軍營所駐扎的是百家的勇武軍，據(jù)悉百家二十萬大軍一共由十支軍隊組成。其中主力軍正是開封的勇武軍和在順天京師的龍飛軍。

    但看這軍營的規(guī)模大小，少說也有兩三萬，如此，京師的軍隊定然更多。兩邊軍隊加起來，說不準(zhǔn)能超過八萬。

    他把手中扇子一合，在掌心輕輕一打，忍不住勾起嘴角來。

    這支軍隊若能為他所用，那真是……如虎添翼。

    正如是想著，乍然看到七夏木愣愣地站在那兒，表情眷戀神往，他怔了怔，心中忽覺一沉不自然地別開臉，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頭笑問道：

    “可是覺得百里和平時不一樣？”

    “嗯?！逼呦闹刂攸c頭，驀地想起什么，眼底里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神色。

    “不過……又覺得他離我好遠好遠……”

    她聲音很輕，帶著些許失落和彷徨。

    “原來他不喜歡我，是有原因的……你說，他是不是認為我配不上他？”

    本想開口說不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季子禾沉默了片刻，竟答道：“大約……也有這個緣由吧?！?/br>
    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沒再說話了。

    坡上的風(fēng)越吹越大了，瞧著有快變天的跡象，季子禾剛要帶她離開，旁邊忽聽得有人道：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這里作甚么！”

    他暗道不好，忙拉著七夏掩到自己身后，換上笑顏，朝那位巡邏的士卒施了一禮。

    “這位大哥……我等是百里少將的朋友?！?/br>
    來者很是懷疑的皺眉瞅他：“……你們是少將軍的朋友？”

    “是，大哥若是不信，可前去傳話。”

    “哼。”那人冷哼一聲，另叫了幾個人來，“你們在這兒等著?！?/br>
    *

    萬里碧空，只見那只黑雕被一箭命中，身如落葉斜斜向下墜，左右士卒見此情景趕緊驅(qū)馬過去。

    百里和左桂仁尚在原地，兩人都累得喘氣，滿背是汗。

    “年輕人就是會玩兒?！弊蠊鹑仕闶欠饬?，擺手一揮，“罷了罷了，我輸?shù)男姆诜禄卦俨蛔匀∑淙枇??！?/br>
    “這話怎么說?！卑倮锇压掌?，微笑道，“老左你也不過三十出頭，媳婦都沒娶，就嚷著老了？”

    “老左老左，你都喊我老左，不老也給叫老了?！彼麚u頭直苦笑，“不過……說到娶妻。”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一雙細眼直勾勾盯著他，莫名讓百里覺得背脊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