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分，主要還是在京師。”

    “開封離這兒可不近?！泵穬A酒笑道，“咱們還是騎馬為好。”

    “我知道。”

    見他收拾妥當(dāng)已準(zhǔn)備出門，像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梅傾酒閑閑地喝了口茶，適時(shí)提醒：

    “七夕還有三天了，你可跟人家有約在先……”

    他話音未落，百里一腳絆在門檻上，險(xiǎn)些沒站穩(wěn)。

    早就猜到會是這種情形，梅傾酒笑得樂不可支，手里的茶水晃得滿桌都是。

    ……h(huán)y

    剩下的三日，時(shí)間竟過得異常的快，眨眼便是七夕當(dāng)晚。

    七月初七，興許也是同情天下有情人，老天格外的配合，無風(fēng)無雨，夜空晴朗開闊，一抬頭便見滿天的星辰，似乎伸手就能抓到一大把。

    歸云縣是個(gè)小地方，但節(jié)日氣氛仍不亞于杭州城，街巷兩旁彩燈懸掛，紅紗繞梁，人比白日里的還多，個(gè)個(gè)成雙成對，喜笑顏開。

    此時(shí)那賣吃食賣花燈賣小玩意兒的販子聲音高平時(shí)好幾倍，扯著嗓子叫賣，就是遠(yuǎn)在二樓最里邊兒的七夏也能聽得見。

    她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今日到來，眼下心中喜悅自然難以言表，光聽外頭的歡聲笑語就已經(jīng)心癢難耐，趴在窗邊一個(gè)勁兒的往外看，真恨不得立馬出去。

    季子禾端著托盤在門上輕叩了一下，她沒把屋門掩實(shí)，一敲就開了。見得如此情景，不禁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別看了，小心掉下去。”

    見他進(jìn)來，七夏倒沒意外，從窗邊挪開興沖沖走到妝奩前挑頭花。

    “你來的正好，快幫我看看……我是帶秋香的還是帶銀紅的？好像竹青也不錯(cuò)……”她低頭自言自語。

    季子禾略覺尷尬，他從前在家可沒留意過這些，只得道：“你先把藥喝了?！?/br>
    “你先幫我選嘛！”七夏捧著盒子到他跟前，不依不饒，“你說哪個(gè)好？”

    “……”

    季子禾為難地在她首飾盒里一望，摸著下巴正正經(jīng)經(jīng)思索起來，最后撿了朵丁香別在她耳畔試了試效果。

    “這個(gè)好一些，襯得氣色好?！?/br>
    “真的嗎？”七夏小心戴在發(fā)髻上，湊到銅鏡前看了看，回頭來又笑著問他，“好看么？”

    這話問得，他若說好看似乎唐突，說不好看又顯無禮。季子禾斟酌了好久才點(diǎn)頭笑道：“好看?！?/br>
    大約他覺得好看不好看也不重要，就是隨口一問，七夏也沒放心上，在桌前一坐下捧著湯碗就咕嚕咕嚕喝完。

    滿口苦澀，藥渣子還硌舌頭，她余光瞧到托盤內(nèi)還里放了三枚蜜餞，忙撿了一塊往嘴里塞。

    “你這傷勢只是剛好而已?！奔咀雍淘谂宰凶屑?xì)細(xì)地叮囑她，“出門在外，別蹦蹦跳跳的，小心裂開；還有少往人群多的地方走，磕著碰著也不好；另外就是吃東西，不可飲雪水吃辛辣，懂了么？”

    “懂懂懂?！彼c(diǎn)頭如搗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進(jìn)去了。

    “別的也沒什么事了……你好好玩?！?/br>
    “誒?！逼呦男ξ貞?yīng)了，忽然又問他，“你不出去么？”

    “我？”季子禾愣了愣，隨即微笑著搖頭，“應(yīng)該不會出去?！?/br>
    “為什么呀？”心情甚好，她的話也多了起來，“你就沒有一個(gè)兩個(gè)中意的姑娘？”

    還一個(gè)兩個(gè)，哪兒來這么多，虧她問得出來。

    季子禾嘴角微抽：“暫時(shí)沒有，今晚這節(jié)日不適合我過，我孤家寡人一個(gè)，便不出去煞風(fēng)景了。”

    “正是沒有，才要出門碰碰運(yùn)氣呀?！逼呦钠擦似菜?，明顯很鄙夷，“算啦，不和你說了。晚些時(shí)候我?guī)Ш贸缘幕貋斫o你！”

    “好啊，那就多謝了?！?/br>
    她把隨身的小包在腰上一挎，歡歡喜喜尋百里去了，仍舊是連門也沒記得關(guān)，大敞開著。季子禾無可奈何地又是一聲嘆，起身把碗筷收拾好，替她帶上門，自己也慢慢悠悠回房。

    與此同時(shí)，隔壁房間……

    “我不去！”百里心煩惱火。

    “你怎么能不去呢……”梅傾酒語重心長開導(dǎo)他，“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又不是大姑娘上轎，你這么別扭干什么?！?/br>
    “當(dāng)初本就是你答應(yīng)的?！彼湎侣曇?，“要去你自己去。”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

    梅傾酒眼見不妙，一把拉住他，這會兒語氣也不再調(diào)侃。

    “喂喂喂，你不是真要臨走脫逃罷？”

    “這干我什么事？你自己攬下的麻煩自己解決！”

    “不是……你這算什么？”他沉下聲音，臉色也不太好看，“人家七夏好歹是為你挨的一箭，你即便是不喜歡不愿意，那也得陪她。讓你去逛逛夜市，多大點(diǎn)事兒？你躲什么！”

    “為我挨的？”百里冷哼一聲，“她若是不冒冒失失跑回來，能挨這一箭么？”

    “你還好意思說？你百里生在將門也沒少打過仗，連個(gè)姑娘都保護(hù)不了，嘚瑟什么？”

    “你！”

    ……

    吵得不可開交之際，門外忽聽得季子禾的聲音。

    “咦？莊姑娘……你不是和百里公子出去了么……”

    梅傾酒與百里登時(shí)齊齊停了言語，相視一眼。后者嘖了聲，擠眉低低道：“肯定叫她聽到了?！?/br>
    百里一時(shí)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自在原地默了片刻，上前拉開門。

    廊上不見季子禾，想來是已經(jīng)走了，門邊果見七夏背靠著墻垂頭正盯著自己的腳看，乍然聞得開門聲，她回過頭來，神色間凄凄涼涼。

    百里被她看得一怔，半晌找不到話說。

    七夏瞧了他一會兒，語氣小心的問道：“你還去么？”

    “……”

    四周僵了許久，百里才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

    她眼睛驟然亮起來，笑顏綻開：“那好那好，我看上塘河邊有人放花燈，我們一起去看吧！”

    還沒等百里回答，她已經(jīng)一手拉上他衣衫一角，開開心心下樓往外走。

    只是看個(gè)燈，應(yīng)該不打緊的罷……

    百里如此自我寬慰。

    *

    街市之上，花燈如晝，星星點(diǎn)點(diǎn)，一路走來，身旁皆是打扮精致的年輕女子，燈下的容顏千嬌百媚，倒比那花燈還要惹眼許多。

    大明民風(fēng)放得開，尤其在這節(jié)日里，男男女女表白心意的真不少，或有拿了香囊紅著臉塞給情郎的少女，也有提著花燈站在心上人面前羞澀靦腆的書生男子。

    當(dāng)然，在七夏眼中，更令她在意的還是琳瑯滿目的點(diǎn)心糖果。

    這不還沒走多遠(yuǎn)，便在那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前站著挪不開腿。這家糖葫蘆串花樣很多，除了山楂還賣蜜棗和腰果的，七夏仔細(xì)盯了一會兒，回頭就朝著百里笑。

    “……你要吃這個(gè)？”

    “嗯！”她重重點(diǎn)頭。

    說到底還是個(gè)小姑娘，偏愛甜食也正常，他垂眸一琢磨，其實(shí)這趟也可當(dāng)做是陪自己meimei出門……想來旁人也看不出。

    思及如此，百里悄悄打量了她一下，七夏還在興致勃勃地斟酌要哪種口味，側(cè)臉正被花燈照得嫣紅，神采飛揚(yáng)，是有幾分可愛。

    想了想，他家中只有個(gè)弟弟并無姊妹，倘若能有她這樣的meimei，好像也不壞。

    “老板，多少錢一串？”

    “兩文錢?！?/br>
    “我要兩串?！逼呦拿υ谂越釉?。

    百里遂摸了四個(gè)銅板放在攤前，小販從架子上取了她方才所點(diǎn)的兩支蜜棗糖葫蘆，面帶微笑地遞給百里。

    “來，客官，有情人終成眷屬?！?/br>
    他當(dāng)即一愣，剛要解釋，七夏卻比他還快，搶先笑嘻嘻地說道：“多謝老板。”

    “……”

    得了便宜之后，某人還不忘催促他：“快走啊，前面好像還有賣杏仁茶的！”

    她那般笑容，總讓百里覺得接下來不會有什么好事……當(dāng)然最終事實(shí)也證明了，他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

    這附近一帶似乎在七夕都有習(xí)俗，但凡遇上前來買東西的年輕男女，老板都會道一聲“終成眷屬”。百里初來乍到自然不知，待得把整整一條街的小吃買了個(gè)遍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dāng)受騙。

    偏偏七夏也是好胃口，他不住買她就不住吃，總不讓他空手的，眼看大大小小已經(jīng)吃了十多樣甜點(diǎn)了，她似乎還沒滿足。

    “這個(gè)栗子糕煮得很爛，你真的不吃？”

    他沒好氣：“不吃！”

    ☆、第18章 【銀漢迢迢】

    沿著上塘河走了一圈，橋下一串花燈飄飄蕩蕩，熠熠燦爛，宛如地面銀河，令人眼花繚亂。兩邊河岸人聲喧鬧，倒有不少是跟著起哄的，引得好幾對兒男女羞紅臉頰，轉(zhuǎn)身躲開。

    看夠了花燈，又回到街市上，迎面便見一個(gè)雜耍班子橫在馬路之中，周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直把一條街堵得水泄不通。

    七夏擠不進(jìn)去，又因身高不夠，踮著腳望了一陣啥也看不到，遂拉著百里想要走，不料他竟有幾分興趣，立在原地認(rèn)認(rèn)真真觀賞起來。

    這個(gè)幾個(gè)走江湖的倒有些真功夫，雖只是耍的走索和頂竿的把戲，但看那下盤極穩(wěn)，想來輕功底子不弱。百里正在思索他們會是何門何派，忽而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衣擺，他微微側(cè)過頭，便見七夏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著他。

    他不解：“……你不是要看雜耍么？看我干什么？”

    她巴巴兒的搖頭：“可我夠不到?！?/br>
    百里目光一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她不過至自己胸前，的確是沒有多高……

    前頭的人挨挨擠擠密不透風(fēng)，要想穿過人群是有些麻煩。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只能伸手繞到她胳膊之下，輕輕一托，把她整個(gè)人舉了起來。

    七夏只覺手臂一緊，腳底下便蹭的騰了空，高高懸在中間。其實(shí)她原本就那么一說，不過是想讓他早些走，竟沒料到被誤會成了這樣，但悄悄瞅了一眼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cuò)……

    人群里三層外三層，低頭滿目皆是黑壓壓的腦袋，倒有趣得很。

    她興致勃勃樂了半晌才去看雜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