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那是大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 月黑風(fēng)高,伸手難見五指。 她被人從床上連拖帶拽扔在地,瞌睡還未醒,稀里糊涂地手腳就給繩子綁住了,剛抬頭一個大麻袋從天而降罩了一身。 “唔唔唔……” 外面無人說話,這幫人動作很是麻利,不多時隱約聽到河水流淌之聲,想是到了城外。正當(dāng)她以為會是哪個山賊頭子想搶自己回去做壓寨夫人的時候,身下一空,嘩啦啦就被扔到了護(hù)城河中。 現(xiàn)實總是如此的殘酷。 周遭冰冷的河水蹭蹭灌入麻袋里,盡管是夏季天氣,夜里這水中的溫度仍浸得她四肢發(fā)抖。 水流很湍急,不過半盞茶時間,她已被沖出很遠(yuǎn)一段距離,蟲鳴和鳥叫也聽不見,盡數(shù)吞沒在河里。 前幾天下了場雨,這些日子正發(fā)大水,就是手腳沒被綁著,她也不見得能游出去,更別說還被塞在袋子里,也不知加了石頭沒有,自己好像越沉越快了。 接連吃了好幾口水下肚,著實是憋不住氣了。 七夏雙手合十,祈求上蒼讓自己來世定要投個好胎,最好是哪家做官的嫡長女,腦子好得天怒人怨,長相美得傾國傾城,一出門就能放倒一大片,那她一輩子便不愁吃穿了。 當(dāng)然,若是還能長命百歲可就太完美了。 正在盤算下了地府要怎么討好那些牛頭馬面之時,身子猛地撞上一物,她還沒回過神,卻驟然被人從水里撈了出來。 清新的空氣一瞬間涌入肺腑,七夏嗆了一口,猛咳不止。 系著袋子的繩索忽的解開,她艱難地頷首,天幕里云散月明,玉輪照耀之下,那人清俊儒雅的相貌毫無癥兆的映入眼簾,一雙星眸,映著河面碎波閃爍,清雅無塵,竟比皓月還絢爛幾分,暖照萬物。 “沒事吧?” …… 七夏擁著包袱,笑容迷離,仿佛情景再現(xiàn)了似的,沉醉不知今夕是何夕。 “百里大哥就像神仙一樣站在我面前,語氣舉止,一言一行體貼入微,溫柔似水,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好不真實……你說,我們這叫不叫千里姻緣一線牽?” 聽完她這番描述,梅傾酒簡直起了雞皮疙瘩,渾身打冷戰(zhàn)。 “我估計百里要知道救了你能有這么多事,當(dāng)初鐵定放任你投胎去了?!?/br> 遠(yuǎn)處的百里搖頭直嘆氣,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第6章 【燜烤紅薯】 七夏聽完后扁了扁嘴,倒不以為然:“百里大哥才不會見死不救,你少污蔑人家?!?/br> “說起來?!泵穬A酒一琢磨,“好端端的,怎么會有人把你扔河里去?” “生意做好了,眼紅的人就多了唄?!?/br> “那之后逮到這罪魁禍?zhǔn)讻]有?” 七夏想了想,搖頭:“還沒。” 他愕然:“你就不管了?” “抓賊是官府的事啊?!彼涿?,“我怎么管?” 被她一語噎住,梅傾酒似笑非笑地頷首:“你倒是看得挺開。” “怎么也算撿回了一條命,計較那些作甚么?再說了,我有什么能耐?官老爺不管事,擺明了是不想摻和,我還能跪著哭著喊著求他管?”七夏無奈地聳聳肩,“我又沒幾個錢,倒頭來指不定惹一身腥。” 百里身形微頓,偏頭看了她一眼。 梅傾酒尋思道:“那也總得提防點?!?/br> “樹大招風(fēng),光提防頂什么用?”七夏揉揉肩膀,“眼下也好,我走了,店里生意一淡,他們也不至于盯上我姐。啊……這么一想,跟著你們出來還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梅傾酒笑道:“人人都想生意好,偏你要生意冷淡……” 她很豪氣地擺擺手:“錢哪兒賺得完啊,夠花就行了?!?/br> “是嗎?”梅傾酒突然問道,“那不知莊姑娘此行帶了多少錢財?上京的路程可不短啊……” 七夏:“……” 這話問到心坎上去了,她走得匆忙,當(dāng)真是沒帶幾個錢出門! 當(dāng)然,臉面上是決計不能表現(xiàn)出來的。 “咳、咳……”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拍拍自己的包袱,不動聲色地掩到背后,“自古錢財不可外露,說不得說不得?!?/br> 梅傾酒微微一笑,也沒道破,漫不經(jīng)心往那邊樹下看去。 某個人明明在偷聽,還非得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tài),這么做人累不累? 內(nèi)心嘲諷了兩句,轉(zhuǎn)頭時,七夏已把兩塊餅子仔細(xì)包好,放在火堆旁。 “一會兒百里大哥若是回來了,你記得把這個給他吃。” 梅傾酒含笑點頭:“好啊?!?/br> 她懷疑地虛著眼睛:“你不會偷吃吧……” “笑話,爺是什么人,還搶你這點東西!”梅傾酒嗤之以鼻,“倒是他吃不吃,還是個問題?!?/br> “那就不必你cao心了。” 看著一切打點妥當(dāng),七夏猶自滿意地伸了個懶腰,呵欠連天,尋了個離火堆偏遠(yuǎn)的位置,將一件厚衣裳取出來鋪好,合衣躺下。 萬籟俱寂。 * 與此同時,杭州城客棧二樓。 桌上的燈火尚且燃著,蠟燭上結(jié)了大朵的燭花,燭淚滴落兩三,已經(jīng)硬了。 佛龕前,莊月蓉持著一串檀木珠,一粒一粒的撥,口中念念有詞。 “老板娘?!?/br> 門外有人輕輕推門而進(jìn),端了杯安神茶,見她果真未睡,不禁輕嘆。 “還在擔(dān)心小七???” 莊月蓉低低道:“走之前忘了給她求個護(hù)身符帶著……眼下我多念幾天的經(jīng),希望佛祖保佑,能一路平安?!?/br> 來者把茶水?dāng)[好,直起身來,不解道:“你既是放不下她,早間就該把她留下才是。” 莊月蓉緩緩睜開眼,沉默了許久。 “她都那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我即便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 “何況那邊是將軍府,就算我不說,人家也不會肯要……她遲早會知難而退的。吃點虧,也好。” * 翌日,天剛蒙蒙亮。 曙光透過樹間枝葉灑落滿地,聞得鳥鳴啾啾,清脆悅耳。夏季里的晨光一般來得較早,這會兒只怕連辰時都還沒到。 百里人尚未醒,便隱約嗅到一股甜香氣味,他悠悠直起身,抬眼處正見前面的七夏蹲在早已熄滅的炭堆旁,拿棍子不知在捅什么。 她倒是好精神,醒這么早…… “好香啊。” 梅傾酒打了個呵欠坐起來,偏頭一望,就知道七夏又在鼓搗什么吃的東西。他彎著眉眼,明知故問:“莊姑娘作甚么呢?” 這回七夏卻沒搭理他,從火炭里掏了兩下,撥來幾坨黑乎乎之物,用木棍敲掉上頭那一層硬炭灰。 梅傾酒有些按耐不住,看了一會兒,索性起身走過去。 “烤紅薯???”瞧明白之后,他恍然,“你帶的東西還真不少?!?/br> “那自然?!逼呦姆笱艿貞?yīng)聲,等紅薯涼得差不多了,這才取出油紙包把其中兩個放進(jìn)去。 “呼呼……”盡管冷了一陣,外皮摸上去還是有些燙,她趕緊收手去摸耳垂。 “小心點別燙著了。”梅傾酒很是好心的提醒,趁她不注意,悄悄撿了個大塊兒的…… “誒!”七夏眼睛極尖,當(dāng)即奪回來,正正經(jīng)經(jīng)道,“這個是給百里大哥的!” “給他的,那我呢?” 吃白食還這么理直氣壯,七夏白了他一眼,指指另一處,“喏,那是你的。” 梅傾酒雙目一瞪:“這么???” “你愛要不要,不要還我,我還沒吃飽呢。” “要要要……”生意做慣了,總覺得不要白不要。生怕她反悔,梅傾酒手腳麻利地接過來,剝皮兒開吃。 七夏捧了那大個的在手,用勁扳開成兩半,那里頭黃燦燦的紅薯不住散發(fā)著香氣,她小跑著到百里跟前,討好地湊上去。 “百里大哥嘗嘗罷?剛烤好的,很甜。” 百里只看了一眼,淡淡別過臉,站起身。 “不吃。” “?。俊憔统砸粋€吧?!逼呦陌桶蛢旱爻蛑?,“我保證好吃。” 他眉頭微擰,仍舊躲開,“我不餓?!?/br> “你不吃早食?這怎么行呢,對脾胃不好的!” “不勞你費心。” “你多少吃些什么墊墊肚子也好啊……” 百里煩不勝煩地轉(zhuǎn)過身。 “莊七夏?!?/br> 她眨眨眼睛,忙道:“誒?” “我們昨天說好的什么?”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