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七夏明顯呆了一瞬，“你方才不是才吃過嗎……”

    百里皺著眉不耐煩：“我餓得快不行么？”

    “哦、哦……”她抓了抓耳根，“可是現(xiàn)在街上應(yīng)該沒有魚賣了，店里倒是還剩了條宰好的，不過不太新鮮?！?/br>
    百里雙手抱臂，頷首示意道：“眼前不就有上好的?！?/br>
    “雪點(diǎn)前灘鷺，錦鱗活水魚。湖里的魚有多少，連我這個(gè)外鄉(xiāng)人都有所耳聞，你久居西湖之旁，難道會(huì)不知曉？”

    七夏咬了咬下唇，認(rèn)真盯著那湖水瞧。

    “這會(huì)兒釣魚，那得釣多久啊，天都黑了，魚想必也都睡了……”

    百里側(cè)身將走，“你自己看著辦。”

    七夏趕緊拉住他：“誒……你、你等等！”

    百里擰著眉頭地甩開：“又怎么了？”

    “我去找魚竿……那你可別走開。”

    他眼瞼一垂，倒答得十分爽快：“好?！?/br>
    七夏這才往后退了幾步，舉目在附近粗略搜尋了一番，很不幸周遭并未看到漁戶，幾家房舍也距此地甚遠(yuǎn)。她自然不傻，猶自琢磨片刻，仍舊沒離開，只蹲在湖岸上，望著水發(fā)愁。

    就在百里等得極為不耐之時(shí)，耳邊乍然聽到路人驚呼，隨即便聞“嘩”的一聲，水花四濺。

    ☆、第4章 【年少心事】

    他的初衷不過為了讓她安安靜靜在這兒釣一夜的魚，自己也好脫身，哪里知道七夏這般性情，竟嫌釣魚麻煩，一頭扎進(jìn)湖里，撥開蓮葉，嗖的一下游出老遠(yuǎn)。

    水面黑暗，再往前就看不太清楚了，百里愣了好一陣，忽而想到，她既住在此地大約也會(huì)水，犯不著替她擔(dān)憂?，F(xiàn)下卻是個(gè)好時(shí)候，正能溜之大吉，索性不管不問，扭頭便走。

    “喂！”

    一直在后慢吞吞消食的梅傾酒見得此情此景，行至他身邊，“你真就這么走了？”

    “那不然呢？”百里冷哼道，“還等她上岸燒魚？”

    “不是……你把人家姑娘騙到水里，自己溜了?！泵穬A酒忍不住替七夏打抱不平，“這也太不厚道了。

    西湖可不是池塘，萬一出什么事……怎么辦？”

    百里不為所動(dòng)：“她會(huì)水?！?/br>
    “再會(huì)水也不過是個(gè)小姑娘，她能有多少體力？撐得了多久？”

    他腳步微滯，眉峰輕蹙，猶豫少頃后偏頭看了一眼。

    就這短短時(shí)間里，原先的岸邊已站了好些個(gè)圍觀的路人，皆探頭踮腳，議論紛紛。那湖水里除了不斷推來的漣漪，什么也瞧不見。

    “真是多事！”

    百里從牙縫中蹦出字，忿忿走回去。

    梅傾酒遂把眉一揚(yáng)，悠哉悠哉尾隨而上。

    往岸邊站定，百里眉頭深鎖，沿著湖邊又行了一會(huì)兒。

    “七夏！”

    “莊七夏！”

    隱約傳來輕微的水花聲響，只是并未得到回應(yīng)。他凝神向前方黑漆漆的水霧上看去，湖面驀地冒出幾個(gè)泡，水波蕩漾。

    百里即刻足尖一點(diǎn)，騰空躍起，踏葉而行，轉(zhuǎn)瞬飛出數(shù)丈。只見他不知在何處一頓，彎腰伸手撈了什么東西，又側(cè)返歸來。

    梅傾酒還在揣測，前方便有一物啪嗒摔于他腳邊，濕漉漉的，不住淌水。他唬了一跳，定睛細(xì)瞧才看清是七夏。

    “七老板沒事吧？”

    她肩頭手上沾了水草，模樣甚是狼狽，可臉上卻還一副嘆惋之色。

    “你拽我回來作甚么，我還沒撈上來呢……眼看就要抓到了，那可是一尺半長的大草魚啊，哎?！逼呦哪檬种副葎澖o他看，嘖嘖搖頭。

    早該知道是多此一舉，百里彈去袖上的水珠，冷聲道：“不怕死的話，你還可以再去一次?！?/br>
    七夏擰了把頭發(fā)上的水，聽罷倒是笑起來：“還是算了吧，我有點(diǎn)游不動(dòng)了。萬一淹死在里頭，被街坊四鄰曉得了，指不定怎么笑話呢?！?/br>
    梅傾酒不由發(fā)笑：“命都沒了還在乎人家怎么笑話？”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死了還讓人笑話，這死得可不值當(dāng)?！逼呦膶⑶嘟z一挽，突然想起什么，巴巴兒地挪到百里跟前。

    “你怎么跑來拎我上岸呢？是不是擔(dān)心我啊？”

    “沒有?！?/br>
    他彈好衣袍，想了想，又補(bǔ)充。

    “怕你臟了西湖的水，屆時(shí)吃著魚也覺得惡心。”

    說完便一挫身，走得干凈利落。

    七夏坐在地上，細(xì)細(xì)琢磨他話里的含義，繼而轉(zhuǎn)過頭去問梅傾酒。

    “他果然還是關(guān)心我的，對不對？”

    對方扯了一下嘴角，皮笑rou不笑，“你對自己的感覺還真是良好。”

    后者莫名地望了望他，也不曉得聽沒聽懂這話。

    “七老板，講真的，百里對你可沒那意思?！?/br>
    “他還沒說呢?！逼呦牟凰佬模澳阏f的又不算數(shù)?！?/br>
    “原來他親口說了，你就能認(rèn)？那感情好。”梅傾酒拍拍手站起身，“你等著，我馬上喚他過來。”

    “誒誒誒——”七夏忙一把拉住他，“別別……”

    她松開手，表情難過地看向他處，“好歹現(xiàn)在不說，我心里還有個(gè)念想?！?/br>
    “……”

    到底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平日里樂呵呵的，忽然間露出這般神色，梅傾酒看了也覺得有些不是個(gè)滋味。

    “七老板，你就死了這條心罷。”

    他攤手，無奈道：“百里過幾日便要離開杭州了，你如今再怎么對他好，也是無用?！?/br>
    “什么？”七夏愕然抬頭，“他要走了啊？”

    *

    從外頭回來的七夏，精神一直處于恍惚狀態(tài)。

    莊月蓉瞧不出她這是遭了什么事，渾身濕漉漉的，問什么也不說，只草草洗了個(gè)澡，就往床上一倒，挺尸睡覺。

    第二日起得晚，起了也仍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然而難得的是，她竟沒再跑出去尋百里，不過一個(gè)人坐在灶前，時(shí)不時(shí)添點(diǎn)柴，托腮發(fā)呆。

    “小七。”午間用飯之時(shí)，她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和……百里公子，可是吵架了？”

    七夏捧著碗，嘴里的飯嚼都沒嚼，悶悶地?fù)u頭。

    “沒有?！?/br>
    莊月蓉放下筷子，輕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那是怎么不高興呢？跟姐說說，姐給你分擔(dān)分擔(dān)。”

    “阿姐，你這回幫不了我了?！逼呦难氏旅罪垼L嘆一聲，眼睛里難過得都快溢出水來，“百里大哥他要走了?！?/br>
    瞅她那表情，還以為是什么天塌下來的大事，聽得這緣由，莊月蓉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走了不正好么？也斷了你的念想。”

    她氣道：“為什么??！”

    莊月蓉并未多想：“這能有什么為什么？你和他門不當(dāng)戶不對，本就成不了的事，早些放下，總好過等陷得深了，再傷心再難過?！?/br>
    “你怎么能這么絕對，你就知道我們一定成不了了？”七夏忿忿盯著她，鼻中抽了兩聲，抬頭在四周掃了一圈，遷怒道：

    “你們都叫我死心，我就偏偏不！”

    她又回過頭：“我長這么大，頭一回喜歡一個(gè)人，你不寬慰就算了，還老說風(fēng)涼話。看我不能跟著他，你就這么高興么！”越說越傷心，干脆連飯也不吃了，轉(zhuǎn)身負(fù)氣回房。

    “小七……”

    兩位老板娘吵架，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在旁的伙計(jì)全嚇傻了眼。

    桌邊就剩莊月蓉一言不發(fā)的望著飯菜，大約瞧她表情很是受傷，廚子阿諾忙開口勸道：

    “老板娘別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小七她年紀(jì)還小，難免帶了點(diǎn)孩子脾氣，等往后想通了就明白你對她的好了?！?/br>
    莊月蓉卻忽然搖了搖頭。

    “她話也沒說錯(cuò)。”

    起初只當(dāng)七夏對百里不過是崇敬之情，不曾料到這打擊對她如此之深，恐怕是心里真心喜歡他。

    莊月蓉澀然一笑：“人這一輩子，能遇上自己喜歡的人著實(shí)不容易。我不是她，這種事的確不能替她做主……是我太性急。”

    聞她此言，在場眾人都沒敢再搭腔。

    但凡久居杭州的，基本聽過她莊家一些往事。這客棧乃是數(shù)年前月老板與她先夫一同經(jīng)營的，那時(shí)候的名氣雖不如現(xiàn)在這般響亮，不過夫唱婦隨，相持相伴，亦算一段佳話。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幾年前因一場重病，她夫婿撒手人寰。兩人連個(gè)孩子也沒留下。

    莊月蓉畢竟還年輕，此后曾有不少冰人上門做媒，但無論怎么說，她也沒松口。瞧著是想守一輩子的寡了。

    月老板是個(gè)重情之人，見自己的妹子對心上人一心一意，大約也想起一些往事。

    別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多嘴，一干伙計(jì)也就識相的緘口不語，保持沉默。

    *

    接連三天日子過得又平又順，安靜得有點(diǎn)異常。

    以往多少法子都使了也沒把七夏趕走，這會(huì)兒什么也沒做，她反而消停了。盡管感到一絲絲不適應(yīng)，但百里琢磨著對方到底是個(gè)小姑娘，可能是興頭過去了，總算良心發(fā)現(xiàn)再不做這些吃力不討好之事。

    于己于他皆受益，何樂而不為。

    這日，行李收拾妥當(dāng)，將至城門口。梅傾酒還是有點(diǎn)不敢相信，回頭又望了一陣。

    “真是奇了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