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們四人閑聊了很久，可至于都聊過什么我都不記得，我甚至都忘了是什么時候離開，期待已久的重復(fù)最終變成令人失望的聚會，我按捺住內(nèi)心的落寞，或許真正沒放下的那人是我，至少韓煜和方想在這陰廟過的很安穩(wěn)有人閑云野鶴般，甚至感覺我的出現(xiàn)反而是打擾了他們的寧靜。

    第二十六章 破一切相

    是什么時候離開陰廟我都想不起來，看來自己的記性真是越來越差，只記得見到太子的時候是在寺廟的后院，這里我也來過一次，那是云杜若和太子帶我來治愈眼疾的時候。

    走進(jìn)去又看見院中那顆郁郁蒼蒼參天菩提樹，只是這里和上次來的時候變化大了許多，一彎溪水從菩提樹邊流過，上面的石橋古樸久遠(yuǎn)，橋邊是一顆低垂的楊柳，在風(fēng)水飄舞的柳枝讓我感覺似曾相識。

    我凝視了很久終于還是想起來，我在鬼市見到秦雁回的時候，他就是坐在這石橋綠柳邊，可怎么鬼市的場景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剛皺著眉頭有些疑惑，目光就落在菩提樹下的兩人身上。

    太子一襲白衣禪定而坐，面前的幾案上香爐繚繞青煙，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太子手里拿著什么東西，顧小小就坐在他旁邊，我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們兩人，不過令我暗暗驚訝的是，太子和顧小小似乎丁點(diǎn)變化都沒有，還是和分別的時候一樣，只不過如今的太子超凡脫俗舉手投足之間如同得道高僧，顧小小也沒有了之前的乖張變得安靜沉穩(wěn)。

    走進(jìn)我和云杜若盤膝坐在他們對面，這才看清楚太子手中拿著的是一把刻刀和一塊原木，他是在雕刻什么，見我們不期而遇臉上并沒有太多驚喜，和顧小小一樣波瀾不驚的淡淡一笑。

    我心中那份落寞愈發(fā)凝重，好像所有人都能安于現(xiàn)狀，只有我是活在過去的人，太子和顧小小見到我的反應(yīng)和韓煜一樣，隨遇而安淡定自如，這反而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去見過韓煜和方想，他們……他們都挺好的?！蔽以噲D找一個讓大家都能參與的話題。

    可太子聽完便埋頭繼續(xù)手中的雕刻，一刀一刀刻在原木上，看著木屑落下良久才聽見他的聲音。

    “龍虎山一別數(shù)年，六道悟禪靜修，知道你會來但沒想到等你這么久。”

    “你……你在等我？”

    太子默不作聲繼續(xù)雕刻手中的原木，身后的顧小小端起剛沸騰的清水為我們倒茶，云杜若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話變的很少，一路上不管是見韓煜還是來這里，她幾乎都沒說過什么話。

    我端起茶杯看著顧小小穩(wěn)健的把水倒進(jìn)來，直到guntang的水滿溢出來燙到我的手，茶杯掉落在地上，我的神情變得有些慌亂。

    “看，不是你放不小，是你一直不肯放。”顧小小的話變的充滿禪機(jī)。

    “你過的怎么樣？”太子埋首心如止水的問。

    “還好……還好?！蔽覐牡厣鲜捌鸩璞牟辉谘傻幕卮??！巴樞牡?，好像什么事都能……”

    “心想事成?！蔽疫€在猶豫太子已經(jīng)幫我把話說了出來。

    我愕然的點(diǎn)頭，這四個字多少人夢寐以求，可我卻感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對，似乎少了些什么，但一直都無法確定。

    “你看我雕刻的是什么？”太子拂去衣衫上的木屑，把雕好的原木遞到我面前。

    我接過去看了一眼，那原木上隨意的雕刻了幾刀，沒有輪廓也沒有模樣，我遲疑的搖搖頭。

    “這……這是什么？”

    “如來?！碧犹ь^眼睛睿智空靈。

    “如來？！”我眉頭深皺，那原木上刻痕雜亂無章，亦如孩童隨手刻畫幾刀?！翱晌铱床怀鲞@是如來?！?/br>
    “我心見如來，諸羅萬象皆是如來?！碧与p手合十宣一聲佛號，意味深長的對我說。“我用心看大千世界，萬象皆為真，你用眼看又豈會便真假?！?/br>
    太子的話透著禪機(jī)，我一時半會根本無法領(lǐng)悟，反復(fù)端詳手中的原木依舊無法明白太子話中玄機(jī)。

    “你說你去獨(dú)山陰廟見過韓煜和方想？”太子很平靜的問。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你什么時候去的？”太子和我對視淡泊的問。

    “是……”我剛想回答，忽然一愣忽然發(fā)現(xiàn)我竟然完全記不起到底是什么時候去的。

    “你怎么去的獨(dú)山陰廟？”太子加重聲音再問一句。

    ……

    我眉頭皺的更緊，發(fā)現(xiàn)如此簡單的問題我竟然回答不上來，我只記得見過韓煜和方想，我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怎么去的，也想不起是什么時候去的，好像我的記憶完全是跳躍的，中間很多不經(jīng)意的細(xì)節(jié)完全想不起來。

    “那你又是怎么來這禪清寺的？”太子不慌不忙繼續(xù)問。

    我開始有些慌亂，努力試圖讓自己能記起點(diǎn)什么，從獨(dú)山陰廟向韓煜和方想辭別后，我就和云杜若來禪清寺，可是怎么來的還真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感覺好像突然就到了這里。

    心想事成！

    還是這四個字，我總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成全自己任何的事，或許事這樣的經(jīng)歷太多，我往往只看見了結(jié)果卻從來沒留意過過程。

    “記不……記不起來！”我舔舐著嘴唇面色變的凝重，抬頭看向太子焦急的問。“為什么我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太子并沒有回答我，而是慢慢向我把手伸過來，抓著我的手按在我胸口。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佛在心中，世間萬物皆是佛語，你眼中只有空相，心中無佛又豈能見佛?！?/br>
    我任由太子把我的手按在胸口，停留了片刻我突然驚愕的張開嘴，我的手放在胸口竟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為……為什么會這樣？”我驚慌失措的問。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太子并沒沒有直言回答我，說完這一句后雙手合十閉目誦經(jīng)。

    我不是佛門弟子，禪機(jī)佛理根本一竅不通，太子分明是想提點(diǎn)我什么，但現(xiàn)在我完全領(lǐng)悟不了，還想繼續(xù)問下去，忽然耳邊那揮散不去的聲音又一次出現(xiàn)，與之相比更加清晰如雷貫耳般震的我頭痛欲裂。

    ……我皆令入無余涅盤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shù)無邊眾生。實(shí)無眾生得滅度者……

    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聽見那些聲音中的佛經(jīng)內(nèi)容，很快我就聽出這是金剛經(jīng)，開始我還能忍受那令人心煩意亂的頭痛，可隨著佛經(jīng)的聲音越來越大，我捂著耳朵想讓自己平息可丁點(diǎn)用也沒有，抬頭的時候才看見我聽見的聲音竟然是從太子口中念誦出來。

    原來我一再聽見的佛經(jīng)都是太子念出的，他越念越快我愈發(fā)難以忍受那生不如死的頭痛。

    “不要再念了?！蔽衣曇魬┣蟮膶μ诱f。

    可他并沒有理會我的話，從他口中念誦的佛經(jīng)反而更加清晰明亮，我實(shí)在無法忍受那鉆心刺骨的痛楚，完全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推攘對面坐著的太子，等我手揮舞過去驚愕的發(fā)現(xiàn)手竟然穿過了太子的身體。

    他猶如那繚繞的香霧般虛無縹緲的在我眼前湮滅，虛幻的消失在我眼前，連同太子和顧小小一同消失的還有我耳邊的佛經(jīng)，我終于可以平靜下來，不過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讓我震驚不已，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回頭看云杜若，她竟然一臉平靜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般，這里分明就是禪清寺，我記憶中……

    我眉頭再次一皺，我已經(jīng)不太確定這是什么地方，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亦如剛才消失的太子和顧小小一樣虛幻的讓人感覺不真實(shí)。

    叮當(dāng)……

    我的思緒被輕靈的鈴聲打斷，好熟悉的聲音，只是我已經(jīng)很久沒再聽過，我抬頭向那聲音的方向望去，在那顆石橋邊的柳樹上懸掛著一條紅色的風(fēng)鈴手鏈。

    我站起身走到柳樹下取下那條手鏈，看了良久突然記起這是在鬼市我送給云杜若的那條，我愕然的回頭看向身后的云杜若，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你還記不記得這條手鏈？”我拿起手鏈放在云杜若的眼前。

    “不記得?！痹贫湃魮u頭。

    ……

    我心中暗暗一驚，我終于能想起一些之前的事，但有一點(diǎn)我很肯定，這條手鏈對于云杜若意義非凡，她絕對不可能忘記，自從龍虎山和大家分別后，我就再沒見過云杜若戴這條手鏈，如今她甚至都不記得還有這手鏈。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環(huán)顧這別院中的一切，那參天的菩提樹和這溪水石橋還有垂柳完全格格不入，這分明是兩個不同地方的場景，為什么會融會在一處地方。

    記憶……

    我忽然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氣，這并不是真實(shí)存在的，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按照我記憶中零碎的片段組合起來的地方，太子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漸漸有些領(lǐng)悟，他是讓我用心去看，而不是眼睛。

    如果我見到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那我身邊的人……

    我慢慢張開嘴，細(xì)細(xì)念叨著太子剛才念誦的佛經(jīng)，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太子是在提醒我，眼睛看見的一切都是虛妄的幻像，我從來沒見到真正的諸相如來，除非要破一切相。

    想到這里我拿起留在幾案上的那把刻刀，慢慢舉到云杜若的面前，她竟然沒有絲毫驚愕和害怕的樣子，我原本還有些遲疑，可手中的風(fēng)鈴再次響起，突然變得異常的堅(jiān)定，云杜若又豈會把這條手鏈都遺忘，除非……

    除非我看見的根本不是云杜若。

    我手中的刻刀毫不猶豫的向面前的云杜若割去。

    第二十七章 佛音破魔

    刻刀是從云杜若臉頰上劃破，我心中沒有絲毫的遲疑，只有異常堅(jiān)定的決絕，而那刻刀下的印痕也讓我更加驚訝，刻刀并沒有劃破云杜若的臉，猶如割在一張紙上，而云杜若如同是紙上的畫像，我看著她整個人在我手中的刻刀下殘破。

    亦如我割破一張畫卷般，我手中的刻刀在震驚中掉落于地上，然后我看見眼前的一切事物如同枯萎的花朵般開始凋落，一片一片消失在我眼前，直至所有的一切全都支離破碎的湮滅。

    我踉蹌的向后退了一步，突然間那些幻化的場面全都蕩然無存的消失，突然腳底站立的平地變成深淵，我整個人隨之掉落進(jìn)去不休止的往下墮落。

    ??！

    我驚恐的大喊一聲，等我從地上坐起來，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我大口喘息著耳邊還是能聽見低吟的佛經(jīng)，抬頭看見太子盤膝坐在我對面閉目誦經(jīng)。

    見我驚醒過來太子這才緩緩睜開眼睛，臉上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解脫，連忙走過來把我從地上攙扶起來，我環(huán)顧四周驚愕的發(fā)現(xiàn)其他人如今全平躺在地上，安詳?shù)娜缤谒瘔糁忻總€人臉上都露著淡淡的微笑，想必都沉浸在美夢之中。

    而引路使依舊一言不發(fā)拖著香盤站在墻角的陰暗之中，這里……這里還是在琉璃玲瓏塔里，我連忙把手放在胸口，能感知到起伏的心跳，這才是最真實(shí)的感覺，我們還在琉璃玲瓏塔中，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可我經(jīng)歷的那些事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大口喘息著問太子。

    “你們一進(jìn)到這里全都昏睡不醒，任憑我怎么喚醒你們也無濟(jì)于事，慢慢我發(fā)現(xiàn)你們好像都睡夢之中?！碧右荒樐氐膶ξ艺f?！澳銈?nèi)缤肓四д习悖覜]有辦法只好念誦金剛經(jīng)破你們的迷障，好在你總算是清醒過來?！?/br>
    “你不是說第三層有兩條通道，左右各一選對了可以直接登頂拿玉圭嗎？”我憤憤不平的盯著引路使質(zhì)問。“我們明明拿到了玉圭為什么又回到這里？”

    “冥臣從未說過這樣的話，第三層的試煉是夢境，冥皇所看見和聽見的一切都是冥皇最想發(fā)生的，這一層所有的一切都會隨心所幻?！币肥孤袷讘B(tài)度恭敬的回答?！皬囊贿M(jìn)來你們所有人都在自己最希望發(fā)生和看到的幻境之中。”

    “這應(yīng)該就是佛家常說的貪嗔癡，我們太想闖過琉璃玲瓏塔，執(zhí)念太深而念力越重這一層的魔障也越重，所有的幻像都是我們內(nèi)心最想發(fā)生的事，而結(jié)果也是我們最想看到的。”太子恍然大悟?qū)ξ艺f?！叭胨嚐捳咦叩竭@一層若心智不定便會和我們一樣，陷入自己的幻像之中，其實(shí)不過是南柯一夢，結(jié)局不過是在美夢中隨著這琉璃玲瓏塔沉入冥?；绎w煙滅?！?/br>
    心想事成！

    原來這就是心想事成的真正含義，從來到這里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在夢境中幻想出來，難怪一切都能隨心所欲心想事成，在夢境中又怎么會有記憶，難怪我都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見過陽光，夢里怎么可能有陽光，我的執(zhí)念編織成一個禁錮我的安逸牢籠，醉生夢死中誰又能看清真假。

    如同太子問我是怎么到的獨(dú)山陰廟，又是怎么去的禪清寺，我始終都想不起來，因?yàn)橐磺卸夹碾S念動，發(fā)生的所有事我只會看見自己期望的結(jié)果，可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過程。

    “為什么我們進(jìn)來都昏睡不醒，你卻沒有事？”我慶幸的看向太子問。

    “我修八部天龍，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yùn)皆空，度一切苦厄，看、聽、嗅、嘗、觸、想都是諸法空相。”太子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說?！拔倚挠腥鐏碛重M會入魔障?！?/br>
    “如此年紀(jì)有這般修為實(shí)屬難得，要知這第三層被稱為夢魘境，試煉神魔難悟空妄虛幻的大有其在，你能入定不受紛擾難能可貴?！本瓦B一旁少言寡語的引路使都對太子贊許有加。

    太子告訴我，他試圖喚醒我們可丁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只要念誦金剛經(jīng)希望能幫我們破除魔障，難怪我在幻像之中會隱約聽見揮散不去的佛經(jīng)。

    “冥皇雖然入魔障，那是因?yàn)槟闵形唇凳溃缃褚逊踩酥|雖墮入迷障，可卻能迷途知返可見冥皇神力正在恢復(fù)?！币肥瓜蚯白咭徊叫膼傉\服的說?！八m用經(jīng)文破除魔障，若是冥皇心智不定也難分清虛幻真假。”

    我瞪了引路使一眼，他嘴上說的輕松，若不是太子以經(jīng)文在幻像中點(diǎn)撥，我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一直在自己的執(zhí)念幻境之中，我看看其他人至今還昏迷不醒，我連忙從地上攙扶起云杜若，大聲喊她的名字，可任憑我怎么搖晃她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韓煜和顧小小的反應(yīng)也是一樣，看來他們墮入魔障太深，我回頭看太子焦急的問。

    “現(xiàn)在怎么辦，你的金剛經(jīng)既然能喚醒我，為什么他們到現(xiàn)在還不醒？”

    “他的經(jīng)文能喚醒冥皇是機(jī)緣巧合，這夢魘境和這琉璃玲瓏塔一樣，三界九天之外，極樂諸佛大羅金仙都難以企及，冥皇如今雖為凡人，可陰陽眼已開有駕馭幽冥之力，若以才能感知他念誦的經(jīng)文?！币肥怪钢厣匣杷娜苏f?！岸渌吮蛔约簣?zhí)念所阻隔，念力越重入魔障越深，三界的法力根本無法穿透?！?/br>
    “那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喚醒這些人？”我大聲質(zhì)問。

    “冥臣領(lǐng)法旨在此守塔，如何闖過試煉都看自己造化，若真有人能幫他們，解鈴還須系鈴人，能破除夢魘境的怕只有冥皇自己?！币肥共换挪幻Φ幕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