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shí)管家太監(jiān)連忙遞過去一盞茶，楚越接過來喝了一口，然后把茶碗遞出去，抬頭看向楚承，問道：“兼雨呢？如今醒了沒有？是不是又哭鬧了一陣？吃飯了嗎？”

    楚承被他一連串關(guān)于兼雨的問題給問住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但是看著眼前剛剛蘇醒的弟弟，只能故作鎮(zhèn)定的說道：“醒了，沒哭，也吃飯了，讓他們好好伺候了，你不用擔(dān)心，先讓太醫(yī)試試脈?！?/br>
    楚越不耐煩，直接掀開被子，說道：“是嗎？真的好好吃飯了，如今呢，如今是醒著呢還是睡著呢，我去看看。”

    說著就要穿鞋下地，被楚承一把攔住，說道：“你且先等一等，我跟你說點(diǎn)事?！?/br>
    “什么事?。俊背奖怀脚靡汇?，隨即突然臉色沉了下來，厲聲問道：“是不是兼雨出事了？他到底醒沒醒?。。。∈遣皇恰?/br>
    楚越說著說著突然眼圈一紅，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他還生我氣呢？還……還是想尋死？我都說了，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了……”

    “他……他……”

    楚承無言以對，底下的下人更是什么都不敢說。

    難道要直截了當(dāng)?shù)母嬖V他，人被你逼瘋了嗎？

    兼雨瘋了。

    從早上醒來的時(shí)候，就心智全失，形如孩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切皆苦

    長安城外的山林多，就是在這寒冬里也能聽見偶爾飛過的孤鳥一聲啼鳴，只是這樣的啼鳴經(jīng)常是短促尖利的，回聲在半空中慢慢的拉長，有了這樣的啼鳴，明明是那陽光明媚的湛藍(lán)天空也覺著灰暗了許多，就好像只有那陰沉灰暗的天空才配得上這一聲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哀鳴，聽著卻讓人備感心酸。

    暖閣里燒著炭火，噼啪直響，屋里雖然站了好幾個(gè)人，卻都不言語，唯一的一點(diǎn)聲響就從窗幔里傳來。

    似乎是個(gè)靈秀少年在小聲的嘻嘻笑著。

    翡翠色的窗幔從天而落，上面系著同色的墜玉石的帶子，兼雨喜歡那樣亮晶晶的石頭，笑著去伸手夠，想要摘下來據(jù)為己有，可是那帶子綁的甚是結(jié)實(shí)，他的力氣又太小了，所以拽了幾下都沒有拽下來，頓時(shí)有些生氣的咬著嘴唇，更加使勁的去拽。

    楚越站在床邊，怔怔的看著床里的人，好半天才說出一句：“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呢……”

    兼雨聽見有人說話，皺了皺眉頭，好奇的歪著頭看著站在床邊的人，他如今雖然頭腦渾渾噩噩的是個(gè)瘋癡了，可是眼神卻異常的明亮清明，就這樣瞪圓著眼睛，疑惑的看著他。

    “……兼雨……兼雨……”楚越渾身顫抖的走過去，走到他身邊，緩緩的跪在床邊的腳踏上，抖著手抓住他的肩膀，仍然不肯相信的說道：“他這是怎么了，太醫(yī)！?。。。√t(yī)?。。。?！”

    “我已經(jīng)讓太醫(yī)看過了，”楚承站在一旁，開口說道：“不中用了，再難恢復(fù)從前的靈秀了。”

    “不可能?。?！不可能?。。。?！”

    楚越不肯相信，睚眥欲裂的吼著。

    這時(shí)，兼雨被他抓疼了，頓時(shí)皺著小眉頭用力的推開楚越，然后瞪著他，似乎在表達(dá)不滿。

    楚越被他推開，癱坐在地上，直勾勾看著他。

    兼雨覺得沒意思，轉(zhuǎn)頭又看見一旁端著湯藥的知華，目光被她頭上戴著的朱釵吸引，想都沒想就從床上站起身，伸手就去扯知華的頭發(fā)。

    知華被嚇得尖叫一聲，手中的湯藥也砸了，正待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時(shí)候，兼雨已經(jīng)拿到一只樣式一般的銀簪，上面綴著紅色的瑪瑙，剛才還在因?yàn)楸蛔ヌ鄱桓吲d的小臉，這個(gè)時(shí)候又重新展開笑顏，拿著手中的簪子玩兒。

    楚越坐在地上看愣了，半晌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嘶啞的吼叫一聲，然后捂住臉，眼淚就這么的落下來，從前還是個(gè)張揚(yáng)跋扈不可一世的皇子，如今卻痛哭的像個(gè)孩子。

    楚承就站在一邊心里五味雜陳，他知道為什么玟王府知道兼雨在他們手里，卻遲遲沒有動作，因?yàn)轭欂鼘幵谝饧嬗辏钆沦Q(mào)然兩伙人打起來，會傷害到兼雨，而且若是強(qiáng)行將兼雨搶回去，以楚越的性格一定還會做出什么傷害兼雨的事情，所以顧攸寧不敢，他用楚越的性命拿捏住他們，逼他們主動把兼雨放回去。

    可是如今變成了這樣。

    那個(gè)孩子瘋了，他弟弟身體如今也一天不如一天，太醫(yī)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外頭現(xiàn)在也沒有尋到別的名醫(yī)，就是找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奈何的了，穆云漢不是等閑之輩，既然是他動過的手腳，這天下也未必能有人治。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就算是拿著這個(gè)瘋了的孩子去威脅顧攸寧，讓他把楚越治好，可是楚越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讓他把兼雨送回去，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痛快一點(diǎn)。

    在皇家沉浮這么多年，楚承從來都知道事無兩全，在取舍上他沒有過多的費(fèi)過心，即便是顧攸寧，他那么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因?yàn)樗?，世間沒有兩全之法。

    可是如今到了楚越這兒，他真的很希望能兩全，這件事的開端是由自己而起的，若不是為了給自己開脫，楚越斷不會想到這個(gè)法子，也不會一路走到了這樣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楚越這么多年跟在自己身邊，他寧愿看著他囂張看著他跋扈，也不愿意看著他如今這樣。

    兼雨拿著簪子戳枕頭，知華跪在一邊頭發(fā)凌亂的垂淚，還要小心的看著這位小主子手里的簪子不要傷到他自己。

    兼雨玩兒了一會兒，轉(zhuǎn)頭看著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他半晌，好像不知道這人在干什么似的，突然又不高興了，覺著這人發(fā)出來的聲音很煩，他坐起身，兇巴巴的瞪他，然后直接拿手中的簪子扔他。

    那簪子尖銳的一端劃傷了楚越的眼角，留下一道痕跡，半晌慢慢的滲出血絲。

    楚越躲也沒躲，眼角的刺痛讓他猛的一激靈。

    一屋子的下人立馬跪下哭號的求著：“小主子息怒?。。。。。。　?/br>
    兼雨呆愣愣的看著滿屋子都在哭的人，有些怔住了，半晌他有些害怕的往床里蹭了蹭，他不明白一屋子的人在干什么，只覺得聲音好大好吵，他嚶嚶的叫了兩聲，然后嘴角向下撇，哇的一聲也哭出來了。

    他坐在床里，手里還扯著被戳爛的枕頭，嚎啕大哭，連續(xù)哽咽著差點(diǎn)背過氣去。

    楚越慌了從地上連滾帶爬的奔向他，一把將他抱住，緊緊的將他摟進(jìn)懷里，胡亂的親吻著他的眼淚，似乎楚越也瘋魔了似的，嘴里不斷的說著：“不哭～～～～～兼雨乖～～～～不哭……乖……不要怕……兼雨乖啊……”

    可是懷里的孩子根本就不買賬，還一直在大聲的哭著，一邊哭一邊還打他，好像生了好大的氣，非要那人泄憤似的，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著什么。

    楚越也顧不上其他，只是一味的抱著他，說什么也不肯松手，聲音哽咽的說著：“……我知道錯(cuò)了……我知道錯(cuò)了……我再也不那樣對你……兼雨……兼雨你別這樣……我求求你了……你別這樣……”

    如果現(xiàn)在能有后悔藥，楚越寧愿傾家蕩產(chǎn)也要買來。

    最后兼雨哭鬧了一會兒，似乎覺著累了，一邊抽噎著一邊想掙脫開楚越，可是怎么也掙脫不開，頓時(shí)氣的小臉發(fā)紅，又是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說些什么，然后就拿小腿使勁兒的踹楚越，希望能把他踹走。

    楚承閉了閉眼，穩(wěn)住心神，無奈的嘆息一聲，把屋里的下人都趕了出去，然后說道：“把他送回去吧， 你身上的病，是玟王府搞的鬼，是我坑了你，那個(gè)時(shí)候你從狩獵場出來中了毒，太醫(yī)都沒有辦法，后來我知道城外竹林有一個(gè)叫穆云漢的是位神醫(yī)，就把你帶了去讓他醫(yī)治，卻不想他是玟王府的人，估計(jì)你身上就是被他下了什么毒，是我大意了。”

    楚承低聲把話說了，他也不知道楚越會不會懷疑他是故意的，會不會怨恨的，但是他不得不說，再不能兩全，他也想保住弟弟的命。

    楚越臉上沒什么表情，他放開兼雨，呆呆的看著兼雨重新爬到床里面，又開始扯著床幔的玉飾玩兒。

    “把他送回去吧，”楚承的手摁在楚越的肩膀上說道：“還……還是保命要緊……”

    楚越好像沒有在聽他說話似得，眼睛只緊緊的落在兼雨的身上，看見他費(fèi)力的想把玉飾拽下來，便起身，越過楚承伸手幫兼雨把玉飾帶子扯下來，然后愣怔怔的遞給兼雨。

    兼雨見有人把他喜歡的東西送過來立刻笑了起來，一把扯過來拿在手里撕扯著玩兒，可能覺得好玩兒，又抬頭看了看楚越。

    眼神明亮純稚，一如初見時(shí)，他也是在這樣一個(gè)床榻里，向他看過來的。

    楚越一陣晃神，突然胸口一陣刺痛，猛地捂住嘴低聲咳了兩聲，隨后他慢慢的拿下手，看見滿手的鮮血。

    …………………………

    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

    眾生皆苦，世人不易，唯有看開二字。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白骨花開

    楚承看見楚越吐了血，頓時(shí)神色慌張起來：“怎么好好又吐血了，太醫(yī)?。。?！太醫(yī)呢?。。。?！”

    他一邊喊著一邊就要往出走要去叫太醫(yī)，誰知卻被楚越一把攔住。

    “不用了，叫來太醫(yī)也沒有用……”

    楚承驟然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去看他。

    就只見楚越站在床邊一動不動的看著床里的人，目光溫暖深情，半晌突然說著：“我……好像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從前他總是很害怕，總是躲著我，如今也肯對著我笑了……”

    楚越說著突然胸口驟然一疼，他用帶血的手捂住胸口，咬著牙喘著粗氣，眼淚掉下來，近乎哽咽的說：“可是……可是我怎么會這么難受……現(xiàn)在他瘋了……我又活不長了，我若是死了，誰來照顧他呢……”

    楚越頹喪的跪倒，伏在地上嘶啞的干吼。

    兼雨正在床上玩著手中的東西玩得正開心的時(shí)候突然被發(fā)出聲音的楚越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探過身子歪著頭看著地上的兩個(gè)人，眼神里盡是明媚的純稚和天真。

    地上的兩個(gè)人，一個(gè)站著滿臉愁苦，不似從前運(yùn)籌帷幄之態(tài)，一個(gè)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比從前囂張跋扈之狀。

    而如今床上看過來的這個(gè)孩子，眉眼如畫目光清透，嘴角帶著不諳世事的笑容，那模樣可真真像那個(gè)看熱鬧的。

    好像在表達(dá)著。

    瞧瞧?。?！這些人都干什么呢！??！一個(gè)一個(gè)的真是可笑。

    兼雨抿了抿嘴，將手里的玉飾摟進(jìn)懷里，笑的更加開心了。

    自從兼雨變成這樣以后，好像就特別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可能從前這人也是孩子心性，但是在這里他斷然不肯被楚越知道自己喜歡什么。

    如此一來，楚越恨不得把整個(gè)七皇子府的庫房都搬空了，無論是什么金簪玉釧，還是奇珍異寶，知道是兼雨喜歡的，都巴巴的拿到他手邊。

    兼雨喜歡，卻不珍惜，無論怎樣值錢的東西，到了他手里，必須要弄壞才肯罷手，然后再去拿另一件玩。

    才兩天的時(shí)間，在兼雨手里砸碎的東西已經(jīng)不計(jì)其數(shù)了，好好的白玉九連環(huán)花瓶，讓兼雨拿過來，放在手里剛一眨眼的功夫就直接摔在地上，聽著一聲脆響和滿地的碎片，這小東西就高興的跟什么似的。

    只要他高興，楚越也高興。

    他想手中的寶石珠子穿成的鏈子遞給兼雨，問道：“喜歡嗎？”

    兼雨沒有看他，只是一把將楚越手中的東西搶過來拿在手中玩，玩著玩著突然看見自己手腕上的一對手鐲，覺得喜歡，扔了手中的東西，開始想把手鐲拿下來玩兒，可是那手鐲是帶暗扣的，若是沒有鑰匙斷然是拿不下來的。

    兼雨拽了兩下沒拽下來不說，倒是把自己的手腕弄疼了，楚越看見了趕緊阻止他，說道：“你乖，這個(gè)拿不下來，咱們玩兒別的好不好？”

    說著又將身邊鑲著東珠的瑪瑙碟子遞給他，希望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可是兼雨沖著他瞪了瞪眼，一把扔了那奢華貴重的瑪瑙碟子，繼續(xù)扯著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可是怎么扯都扯不下來，氣的小東西哇哇直叫。

    眼看著纖細(xì)白皙的手腕被弄的通紅，馬上就要破皮了，楚越一把扣住他兩個(gè)手腕，將他抱在懷里，輕聲哄著。

    誰知兼雨一看他握著自己的手腕，以為他要跟自己搶手鐲，頓時(shí)就生氣了。

    伸著小蹄子就揣在楚越身上，雖說他如今渾渾噩噩的，整日話也說不清幾句，但是膽子卻比從前好的時(shí)候要大了許多，又有楚越寵著他，只要是他想的，沒有不依他的。

    所以這小東西膽子越來越大，尤其是面對這楚越，他見這個(gè)人整日在他身邊，要吃的給吃的，要玩的給玩的，更加不怕他，有時(shí)楚越害怕他傷到自己，不會去讓他碰那些鋒利的碎片，可是他哪里懂這個(gè)，不讓他動，他就敢拿東西仍楚越，生氣的跟他鬧脾氣，抓到什么都敢往楚越身上打。

    平常就一丁點(diǎn)事情不依著他，這小東西都要生氣的，如今敢要和他搶東西，那更加是要生氣的。

    兼雨瞪圓眼睛，挺著小胸脯，抓起一旁放著的寶石鏈子就沖楚越抽過去。

    楚越躲都沒躲，一下子就被抽在肩膀。

    兼雨沒有多大的力氣，這么打一下根本都不疼。

    這小東西看見自己打他，可是這人卻沒有反應(yīng)，還不放開自己，頓時(shí)氣的直咬牙，一口咬住楚越的手腕。

    這一口小牙倒是尖利，咬的楚越的手腕頓時(shí)鮮血淋漓。

    楚越悶哼了一聲，本能的想反手揮開兼雨，但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就任由他這么咬。

    兼雨一邊使勁兒的咬著不松口，一邊得意洋洋的看著楚越，炫耀似得。

    屋里本來正在安靜收拾兼雨制造出來的碎片的下人，一見這樣的情景，頓時(shí)都跪下來。

    “小主子息怒……快松口吧……小主子……息怒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