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根本不怕，還轉(zhuǎn)頭對宋禎說：“爹爹你瞧，七哥果真在裝老成吧？我才九歲呢，不是小孩子么？”

    宋禎一本正經(jīng)接道：“是，怎么不是？就算我們元嘉十九歲了，在爹爹眼里也是小孩子。”

    元嘉便得意的看著延平笑，延平卻并不懊惱，還一臉從容的擠兌meimei：“頂好你一直就不長大，做個小孩子吧，咱們也少cao些心?！?/br>
    這次林木蘭和宋禎都笑了出來，元嘉卻想不到那么遠(yuǎn)，還昂著頭說：“好啊好啊，我就長不大！”

    她每日都快快活活的，身邊總有姐妹兄弟們圍繞，雖然一年一年長高，卻并沒體會到成長帶來的另一些東西。

    直到過了年，娘娘開始cao持著給四哥五哥選夫人，二jiejie三jiejie也添了心事，開始思慮起開府下嫁之事。她才意識到，原來人不管愿不愿意，總是要長大的，而長大后，就真的如自己說過的小鳥兒一般，要振翅高飛、各奔西東。

    ☆、第151章 教女

    延壽延福一般年紀(jì)，過了年都是虛歲十五，雖不急著成親，也該開始留意著，為他們擇選妻子了。

    宋禎命禮部呈報上來人選，交給林木蘭，讓她與陳曉青和彭嬌奴商量著辦，自己就不多管了。

    有郭氏珠玉在前，陳曉青和彭嬌奴都想挑一個能輔助兒子的兒媳婦，可是禮部呈報上來的，無非是父祖官職等信息，孩子什么樣是不知道的。

    林木蘭便做主接了幾位小娘子入宮來閑住，名目說是為了陪伴公主，自然便由明琪、元嘉幾個招待。陳國公主聽說此事，關(guān)心弟弟的婚事，也進宮來瞧了幾次。

    “我瞧著還是武官家的女孩兒好些，延福本就太過內(nèi)斂，若是娶一個文文靜靜的，以后這日子怎么過？”陳國公主如是向母親建議，“那個禁軍馬軍司都虞候家的女兒，就挺爽朗大方的?！?/br>
    彭嬌奴卻不喜歡：“那孩子笑起來半點儀態(tài)也無，以后進宮朝賀，丟的還不是延福的臉？我看少府監(jiān)羅家小娘子不錯?！?/br>
    陳國公主回想了一下，那位羅小娘子看著倒是性情穩(wěn)重，該接話的時候也能接的上來，便沒有表示異議。

    她們母女商量好了，卻想不到陳曉青也看中了同一個人，正與林木蘭商量，“延壽那樣的性子，府里若是再無一個穩(wěn)重的，可不得飛上天？”

    林木蘭失笑：“哪里就至于了？羅家女兒確實不錯，不過我聽元嘉說，上次延壽來坤寧宮，遇見了幾位小娘子，過后曾向她打聽過，你可知道他打聽的是誰？”

    “他還知道打聽小娘子？”陳曉青十分驚奇，“他那么個樣子，還開竅了不成？”

    林木蘭笑道：“我也詫異呢，要不是元嘉言之鑿鑿，延平也附和，我還真難相信?！?/br>
    聽說延平也證實了，陳曉青便就相信了，卻仍是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匪夷所思的搖頭：“這孩子……，還真是……”

    “所以啊，延壽看著跳脫，實則是個有主意的。”

    陳曉青卻止不住笑：“早知如此，我還cao的什么心呢？讓他自己選就行了。jiejie快告訴我，他看中的是誰？”

    林木蘭答道：“就是太常寺卿的孫女。”

    陳曉青想了想，問道：“是那個朱瑤？那孩子，看著有些傲氣外露，萬一……”萬一跟彭嬌奴似的可怎么好？

    “官宦之家的女兒，哪個能沒有些傲氣？何況她樣貌也生的出眾。我叫人冷眼看著，都說這位朱家小娘子，看著雖傲氣，卻很仁善，對著宮人和內(nèi)侍都始終知禮溫和，與其他幾位相處的也不壞。”

    聽林木蘭這樣說了，陳曉青就也稍稍改了印象，回去把延壽叫過來親自盤問一番，最后就與林木蘭說定，選了朱瑤。同時彭嬌奴那邊也定了羅家小娘子，林木蘭便給了幾個小娘子賞賜，送了她們出宮回家，又將結(jié)果稟報了宋禎。

    宋禎對此毫無異議，很快就下旨定下了這兩門親事，又命人給兩位皇子修繕府邸，籌備開府成婚之事。

    定了親的延壽和延福明顯與以前有些不同，連延壽都竭力擺出穩(wěn)重的樣子，倒叫延平幾個打趣了一回，說新嫂嫂還沒進門，四哥就開始預(yù)備著被管教了，叫延壽追著他們滿院子跑了好幾圈。

    元嘉則自始至終都很興奮，她要多兩個嫂嫂，就代表多兩個玩伴，同時兩個兄長開府，又多了出宮游玩的去處，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反倒是明琪，因為知道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頗有些患得患失。她上次去了陳國公主府，很是羨慕，也很向往自己獨居一府、當(dāng)家作主，可是再想到如此就要出宮離開娘親和弟弟meimei們，她又十分舍不得。

    就算她可以進宮請安，探望親人們，卻畢竟不能再與現(xiàn)在相比。只看陳國公主，一月里能進宮三四次就算多了，哪似如今這般，想見誰就去，想怎么說話就怎么說話??？

    這兩年因年紀(jì)相近，明琪與明玥走的近了些，明玥看她煩惱便問起來，得知緣由之后，明玥卻哂笑道：“那是jiejie如今日子過得好才這般想，換成是我，巴不得早些出宮去！”

    明琪詫異：“咱們都是一樣的，你日子怎么不好過了？”

    “哪里一樣了？你住在永寧宮，單獨居住三間配殿，又得娘娘青眼，什么好事都想著你，我哪里比得？”

    明琪見明玥神色淡漠，目帶諷意，一時怔愣，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明玥與母親居住在綴錦閣，其實說起來閣中就她們兩個主子，怎么也算不上住的不好。只是樓閣一體，明玥與魏修儀都居住在二樓，一個西邊一個東邊，算起來，竟沒有自己獨立的居室。

    若有姐妹們來玩，便只能在一樓廳中，魏修儀為了不打擾她們，多是在二樓寢閣中呆著，不下樓來。且木制樓閣并不隔音，樓下姐妹們說笑，難免吵到樓上的魏修儀。

    明玥越長越大，難免希望有自己獨處的空間，她又去過明琪和元嘉的住所，見她們都有自己的屋子，能隨心意布置，母親也不會來干涉，便暗自羨慕。及至去了陳國公主府，見了公主府的規(guī)制，竟是比得過永寧宮等一處宮殿，她便更加心切，只盼著自己快快長大，好出宮建府。

    加之在宮中飲食全不得自由，想點幾個合口味的菜，還得花錢打點御膳房，哪比得上明琪元嘉隨心所欲。

    因著這些，當(dāng)她聽了明琪一番糾結(jié)后，便忍不住說出了那番話。不過她到底不是任性的小孩子，話說出口就有些后悔，從小在宮中長大，她早就明白了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她和娘親不得爹爹寵愛，才會至今居住閣中，不被各處人等看得上眼。

    而二jiejie和陳娘子得爹爹寵愛，又與中宮親近，也并不意味著她們因此就對不起自己。不過是人各有命罷了。

    明玥看明琪尷尬、答不上話，便一笑道：“我說笑的，jiejie怎么還當(dāng)真了？其實出宮有出宮的好，宮中，也有宮中的舒服之處?！?/br>
    明琪有了臺階下，順著她說了幾句，就起身告辭，回永寧宮獨自煩惱去了。

    元嘉一向是最關(guān)心旁人的，很快就發(fā)現(xiàn)明琪的低沉，并且沒多久就問出了明玥曾經(jīng)說過的話，她聽了明琪的訴說，就跑去問林木蘭：“娘娘，為什么公主大了，不可以有自己的住所？”

    “怎么沒有？下嫁時不就入住公主府了嗎？”

    元嘉搖頭：“不是，是下嫁之前。就像兄長們一樣，十二三歲的時候，也搬出去住?！?/br>
    林木蘭詫異道：“怎么？你不想跟娘娘住在一起了？”

    元嘉立刻撒嬌：“不是呀，我才不想離開您呢！我只是想問問，為何公主與皇子不同呢？”

    “那當(dāng)然不同了。皇子們大了，就要與你爹爹和先生們學(xué)習(xí)如何頂天立地、為人處世，你們呢，則要與娘親一起學(xué)如何掌家理事、相夫教子。就這么兩年，娘親們教還教不過來呢，你倒想搬出去！再說宮中哪有空閑地方？”

    林木蘭輕輕搖頭，也幸虧宋禎嬪妃并不算多，不然現(xiàn)在真就要住不開了。本朝不比前唐，唐時無論太極宮還是大明宮，都占地極廣、宮室繁多，本朝皇城大內(nèi)卻原不過是唐宣武節(jié)度使的官衙，雖也曾擴建過，卻仍是略顯逼仄狹小。

    元嘉聽母親講完緣故，忙認(rèn)錯：“都是孩兒想錯啦。”又把明玥跟明琪所說的話，以及自己和明琪討論的明玥處境，向林木蘭轉(zhuǎn)述了一遍。

    林木蘭聽完收斂笑意，正色對女兒說道：“你三jiejie這么說還罷了，你卻不可學(xué)著生這樣的心思！須知你小小一個人，躺倒能用多大地方？有華美宮室住著，宮人內(nèi)侍前呼后擁服侍著，衣則綾羅綢緞、食則山珍海味，若是還覺不足，妄想更多，那便是不知惜福，不知感恩，再大的富貴也享不長久！”

    元嘉少見母親疾言厲色，這一番話對她來說已經(jīng)很重，立刻站起身垂手靜聽，還乖乖應(yīng)是。

    “有些事，娘本不欲與你細(xì)說，只是看你如今渾不知事，只因長于富貴，竟不知外面民生之艱難，若有一日說出‘何不食rou糜’之類的話來，豈不是我這做娘的過錯？”林木蘭稍稍緩和語氣，輕撫女兒發(fā)頂，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

    “你也知道，思恩侯原不是娘的生父。娘從來不曾提及那個人，只是因他實在無情無義，毫無可提之處，在娘親兩歲大的時候，他另娶新婦，將娘和你外祖母趕出了家門。那時正逢寒冬，你外祖母身無分文，娘又生了重病，你外祖母四處求救，卻無人肯理，就因著沒有那治病救命的幾貫錢，娘險些就沒了性命?！?/br>
    元嘉現(xiàn)在也大略知道了錢是怎么用的，大概能買什么東西，聽說僅僅因為幾貫錢，娘親當(dāng)年就險些活不過來，實在難以置信。

    “后來天幸你外祖母遇見了思恩侯，思恩侯伸出援手救了娘的性命。后來娘與你外祖母就隨他去了揚州，你知道娘在揚州時，與你外祖母和舅舅住的地方多大嗎？”

    元嘉怔怔搖頭。

    “尚不及映雪閣一半大。那院里也有一座二層小樓，卻樓上樓下各只有三間房，我與你舅舅住在樓后后罩房內(nèi)，后罩房共有五間，我住東次間，你舅舅和乳母住西次間，西稍間是廚房，東稍間住了使女丫鬟。那院子，二門之外只有一面西廂房，住了男仆門房?！?/br>
    ☆、第152章 知足

    元嘉受到很大沖擊。她從沒見過、也從沒想過，這世上還有另一種生活，可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也可能身居茅屋、吃糠咽菜。

    她本就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孩子，聽了母親這一番教導(dǎo)，竟不由自主生出慚愧之感，到用膳時，面對面前各色精致菜肴，一時竟覺吃不下去。

    林木蘭也不管她，等用過膳就叫人撤了下去，并不問元嘉有沒有吃飽。反倒是延平有些擔(dān)心，還問元嘉是不是不舒服。

    “她沒有不舒服，是我給她講了講民間的事?！绷帜咎m不知道宋禎有沒有教過兒子這些事，便問延平，“可聽先生講過‘何不食rou糜’的典故？”

    延平答道：“聽過。晉惠帝時，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rou糜？’”

    “那先生有沒有說過，晉惠帝此言，到底何處可嘆可笑？”

    延平一向聰明，聽母親先說給meimei講了民間事，又問起這個典故，meimei又食不下咽，便明白了母親的意思，當(dāng)下詳細(xì)說道：“先生說，晉惠帝身居高堂，卻不知百姓疾苦，為左右侍從蒙蔽至此，竟以為連土都吃得下去的貧苦百姓如他一樣有rou糜可吃，故而可嘆可笑?！?/br>
    林木蘭微微點頭，又問：“那你可知，百姓為何會餓死？”

    “遇災(zāi)荒之年，田產(chǎn)絕收，家無余糧，而朝廷不知賑濟，仍一味追索賦稅，百姓走投無路，自然餓死?！?/br>
    林木蘭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好孩子，你知道這些就好。你meimei如今比那晉惠帝也并不好太多，我告訴了她一些道理，她正琢磨呢?！?/br>
    元嘉聽了母親和兄長一番談話，也對百姓疾苦有了更深理解，便起身道：“娘娘放心，孩兒知道道理了，再不敢不知滿足、一味放縱自己。”

    “那就好。這些道理你知道便罷，倒不用想太多，我也沒想著叫你去體味百姓生活。只是叫你知道些民生之艱，不要一味窮奢極欲，須知你身上一針一線，所食一餐一飯，皆是由百姓供奉。凡事知足，才可長樂。”

    這次連延平都起身與meimei一同答應(yīng)，等從母親這里告辭出去，延平才問元嘉，為何會扯出這一番教誨。

    元嘉垂頭喪氣的說了原委，延平聽著也皺起眉頭，覺得明玥這個jiejie實在可笑，竟至于因這點事心生怨懟，還說出來給二jiejie聽。

    “你吃了這個教訓(xùn)也好，以后遇上事多自己想想，別總是一腔熱血。三jiejie為人古怪，你遠(yuǎn)著點?！?/br>
    元嘉乖乖答應(yīng)，回房悶著去了。

    晚間宋禎來到，發(fā)現(xiàn)女兒蔫蔫的，問她怎么了也不說，就問林木蘭。

    “我今日教訓(xùn)了她一回，您別管她?！?/br>
    宋禎驚奇：“她犯什么錯了？”

    林木蘭并不欲提起明琪，是以也不細(xì)說，只道：“這是做娘的要教給女兒的，您就別問了?！?/br>
    宋禎失笑：“是么？竟還有朕不能知道的事?！?/br>
    “不是您不能知道，只是些許小事，實在不必驚動您跟著cao心?！绷帜咎m笑著解釋，“您已經(jīng)夠忙夠累的了。”

    對于她的體恤，宋禎自然心中熨帖，自來他無論去哪里，嬪妃們或是為了讓他關(guān)注孩子也好，或是想尋些親近話來說也好，總是要說些孩子的事來讓他幫忙指點教導(dǎo)，只有林木蘭，自來都怕累著他，恨不得什么都自己做了。

    而他也相信林木蘭，故而從善如流，并沒再問，而是與林木蘭隨意閑談，“過幾日是郭玘壽辰，朕今日宣了他攜子帶孫來見。他老人家身子骨還不錯，郭儀在殿前司也很精明能干，朕看他兩個兒子都與琪兒年紀(jì)相仿，便將意思透了過去?！?/br>
    郭玘是先太后的次兄，宋禎早就說要從他家擇一個駙馬，如今看來是說定了，林木蘭就笑問道：“那官家選中了哪一個為婿？人品如何？”

    “郭儀第三子叫郭識，今年十四歲，第四子叫郭詮，十三歲。朕看著郭識更好些，外表俊秀，談吐也有大家子弟風(fēng)范。不過此事不忙定下，過得兩年再說吧?！?/br>
    林木蘭道：“是啊，琪兒才十三歲，等兩年，及笄了再下嫁就好。不過明玥只比琪兒小一歲，是不是也該留意著？”

    “唔，她不急，過兩年再說吧。孩子們接連長成，你我就要每日都思慮著嫁娶之事，真是頭痛?！?/br>
    林木蘭笑道：“我還以為官家這時候應(yīng)是滿心欣慰呢，想不到竟是頭痛?！?/br>
    宋禎嘆道：“欣慰也是有的。不過這等事cao辦多了，朕又有些不勝其煩，只好都交給你?？赡阋膊磺彘e，朕倒怕累壞了你?！?/br>
    自從宋禎那次因風(fēng)寒病倒后，兩人之間相處起來，竟?jié)u漸就有了些老夫老妻的意思。宋禎一方面放心把事情交給林木蘭，另一方面又怕她累壞了，似當(dāng)初劉婷一般不得長壽，夫妻兩個不能相伴相守到老，便格外對林木蘭多了許多體恤之心。

    林木蘭因年歲漸長，也開始擔(dān)憂宋禎的身體。本朝歷代皇帝都不算長壽，只有太宗皇帝是到了花甲之年駕崩的，而宋禎已年過不惑，她深怕夫妻之間不能久待，延平又還未長成，便也多方提醒宋禎注意保養(yǎng)，一應(yīng)飲食起居都比從前更盡心關(guān)注。

    兩個人都有為彼此打算之心，也都感受到對方的心意，相處起來自然更為和諧，互敬互愛之處，是從前都沒有過的。

    而最近這兩年，宋禎只寵幸兩個小貴人，其余上了年紀(jì)的嬪妃，不管有子無子，都熄了爭寵的心，宮中反而更為平靜。大家串串門，養(yǎng)養(yǎng)花，種種草，竟都心平氣和了起來。

    似張德妃這種的，養(yǎng)子都有了孩子，便更無所求，整天心寬體胖，還有了心思出來串門，與姐妹們結(jié)交，并隔三差五吃齋念佛，給官家和康國公全家祈福。

    在這種情形下，林木蘭便也稍稍松了各種管制，反正大家都安分守己，有些事情也就沒必要管了，深居宮中，能松快一點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