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禎笑道：“你也不要這樣講，朕看延平與朕幼時一樣，是真的天生愛讀書，喜進取。不過他們?nèi)值苤g也確實難得。三個孩子，脾氣迥異，卻能彼此包容，朕心里很是安慰?！?/br>
    延壽自小就是個活潑好動的，現(xiàn)在大了，學(xué)會在長輩們面前收斂，但私底下還是十分貪玩，該怎么淘氣怎么淘氣；延福相對沉穩(wěn)內(nèi)斂些，在大人們面前沉默寡言不出頭，讀書卻十分刻苦努力，跟延壽和延平在一塊時，也能有話聊；延平雖然小些，卻能看出是個不服輸有韌勁的，做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用宋禎的話說，很有林木蘭的品格。

    林木蘭并不覺得自己像延平一樣好勝不服輸，她現(xiàn)在甚至有些擔憂兒子這種萬事都想盡善盡美的脾氣，可是宋禎卻覺著這樣很好，還不斷鼓勵延平去爭勝。

    于是林木蘭倒不好多說了，只能先冷眼看著，等到有合適時機，再想法教育延平。

    兩人說著兒女之事，又陪著元嘉找了幾朵不一樣的花，楚東忽然來報，說胡美人帶著九哥在后苑玩耍，聽聞官家和林娘子在這里，特意過來拜見。

    胡美人就是丹桂，她在兩年前與陳曉青前后腳各生下一名皇子，因而得封美人，住進了蓮華閣。如今九皇子也已過完兩周歲，時常被胡美人帶出來玩，元嘉對這個弟弟很有印象，一聽見回報就笑嘻嘻的問：“九哥在哪？”

    宋禎摸摸她的頭，命楚東將胡美人母子引過來，待她帶著孩子行過禮后，就笑著說道：“元嘉一聽說九哥來了，高興的不得了?！?/br>
    胡美人忙叫乳母放九哥到地上，哄他去找元嘉玩：“九哥，還認不認得四jiejie？四jiejie找你玩呢?！?/br>
    元嘉聽宋禎說完話，就邁著小短腿跑到九哥身邊，舉著手里大朵的玉蘭花給他看：“九哥你瞧，這玉蘭好看嗎？”

    她一向是個熱情的孩子，好似一輪小暖陽一般，幾乎沒人抵抗得了她又暖又甜的笑容。何況九皇子也與她玩耍過，見她遞過一朵花來，便伸手接住，怯意漸消，慢慢揚起笑容，低聲道：“好看?！?/br>
    元嘉立刻牽住他空著的手，“走，我們再去找花兒去?！?/br>
    胡美人平日只愁巴結(jié)不上貴妃，這會兒巴不得兒子跟四公主親近，忙笑道：“去吧，九哥，跟四jiejie玩去?！?/br>
    宋禎與林木蘭攜手在旁看著，也都是一臉微笑，宋禎還說：“我們元嘉真是天生成一副好性子?！?/br>
    “官家說的是?！焙廊肆⒖探釉挿畛校版贈]見過比四公主還惹人疼的孩子，都是林娘子教導(dǎo)的好，妾看著九哥這般膽小，時常不知所措，幾番想請教林娘子，卻怕娘子事忙，不敢攪擾?！?/br>
    林木蘭淡淡回道：“我看九哥只是年紀還小罷了，并不是膽小，你常帶他出來走動就很好，讓他多見見人，自然就膽子大了?！?/br>
    胡美人立刻欠身應(yīng)道：“多謝娘子教誨，妾一定謹記?！?/br>
    宋禎等她們說完話，便牽著林木蘭抬步向前，說道：“走吧，一會兒那兩個就跑遠追不上了?！?/br>
    胡美人落后兩步，十分恭順的隨侍在旁。林木蘭眼角余光瞟見她，還是依舊臉頰豐潤、酒窩隱現(xiàn)，卻再沒有了初見時的嬌憨無邪之態(tài)，心中再次感嘆時光的力量，雖無聲無息，卻能將人雕琢至此。

    三人陪著兩個孩子在后苑又玩了一會兒，林木蘭看著時候不早，孩子們也有些累了，便提議回去。元嘉跑回來抱住宋禎的腿撒嬌要他抱，宋禎滿臉慈愛的彎腰將她抱起，讓一旁的胡美人十分艷羨，不由自主握緊了兒子的小手。

    “你也帶著九哥早些回去吧，如今雖春暖花開，傍晚的后苑還是有些冷的。”林木蘭回頭囑咐了胡美人一句，便和宋禎一起帶著女兒上輦回長陽宮。

    胡美人躬身相送，還能隱隱聽到四公主在跟官家說話：“七哥回來了嗎？他說他學(xué)射箭了呢！爹爹，我可以學(xué)射箭嗎？”

    胡美人忍不住暗自嘆息一聲，等圣駕走遠，便彎腰抱起兒子，哄道：“九哥以后可要記得，多跟四jiejie玩，哄著四jiejie高興啊?！?/br>
    九皇子似懂非懂，只望著她說：“娘親，九哥餓?！?/br>
    胡美人愛憐的親親兒子的小臉，柔聲道：“好，娘親帶九哥回去吃糕糕?！?/br>
    一行人在霞光布滿天邊之時走出后苑，胡美人略微駐足，看一眼才人貴人們的居所，再望望西面重重琉璃瓦，忽又覺得滿足。也許她此生都爬不到那般高處，住不進宮室大殿，可她至少有九哥了呢！

    ☆、第133章 韶光

    林木蘭和宋禎、元嘉回到長陽宮的時候，延平已經(jīng)回來在做功課了。

    宋禎放下元嘉，自去看延平的功課，林木蘭在門邊看了一眼兒子滿臉認真的模樣，便牽住女兒進內(nèi)殿，不叫她去打擾。

    出去玩了一趟，元嘉的衣裳上面不免沾了泥土、染了花汁，林木蘭叫乳母帶著她去換衣裳，自己安排人去御膳房點菜。等元嘉換了一身鵝黃衣衫回來，又親手喂她喝了半盞蜂蜜水，哄著她背了一回詩，宋禎就帶著延平進來了。

    “孩兒給娘親請安?！毖悠竭M門就規(guī)規(guī)矩矩給林木蘭行了一禮。

    林木蘭當著宋禎的面，還是比較在意禮節(jié)的，也沒叫延平免禮，等他行完禮，才叫他到身邊坐，也給他喝了一盞蜂蜜水，然后問他學(xué)騎射的情形。

    延平剛?cè)W(xué)騎射不久，如今還只是在師父的指導(dǎo)下扎馬步、強身健體，并不曾摸得弓，馬也只是由侍衛(wèi)抱著上去騎了一回，所以并沒多少新奇事情可說。

    倒是元嘉好奇不已，又磨著宋禎說也要去學(xué)。

    “元嘉聽話，你是女兒家，怎能與哥哥們比？”林木蘭見宋禎給女兒纏的沒法子，便收了笑容，端正神色教育元嘉，“不許纏著爹爹胡鬧?！?/br>
    林木蘭一板起臉來，元嘉還是很怕的，立刻就在宋禎懷里縮成一團，撅著嘴不敢開口了。

    宋禎看得直心疼，忙抱著她哄：“元嘉不怕，你娘親是為你好，學(xué)騎射是很辛苦的，不信你看七哥是不是最近走路都不利落了？”

    元嘉人小，哪里注意到這些，立刻轉(zhuǎn)頭看向延平。

    延平因習(xí)練拳腳、扎馬步，確實覺著腿酸，走路不太得勁，可被爹爹當著娘親和meimei的面說出來，他還是很不自在，便故意扭過頭，不看元嘉。

    林木蘭看兒子別扭的模樣，就很想笑，卻又知道他現(xiàn)在懂事了，份外不喜被人取笑，便忍住笑意，攬住延平的肩膀，柔聲問他：“哪里不舒服？等晚間，娘親叫人給你按揉幾下就好了?！?/br>
    “孩兒無事，娘親不用擔心。”延平立刻回道。

    當著宋禎和女兒的面，林木蘭也沒有多說，又問了幾句延壽和延福的情形，看著時候差不多了，便叫傳膳。

    晚膳后慣例是要在院中散散步消食的，延平卻只想著去書房練字——剛剛宋禎夸過他寫字有進步，還給他圈了幾個字叫他多練習(xí)，所以延平頗有幾分迫不及待。

    “天已經(jīng)晚了，要寫字就得掌燈，燈下寫字對眼睛不好，明日再練吧?！绷帜咎m立刻阻止道。

    宋禎也說：“不急在一時半刻，你才多大呢？”

    延平這才打消念頭，拉著元嘉的手去看她“栽花”。

    “聽說新輝今年有意赴解試應(yīng)考？”宋禎與林木蘭站在杏樹下，看著一雙兒女閑聊。

    林木蘭道：“前幾日娘親進宮是這樣說。他也讀了十余年書了，去年又蒙圣恩入了國子監(jiān)，總得去考一考，試試斤兩?！?/br>
    宋禎點頭笑道：“去試試也好，即便考不中也無妨，可以先蔭補入仕，慢慢再考就是?！?/br>
    林木蘭微微詫異：“入仕？可他這些年一心讀書，恐怕做不好事情，反倒丟官家的臉。”

    “你呀，就是太謹慎。這世上誰生來就會做事的？先去衙門里學(xué)學(xué)實務(wù)，歷練歷練，再治學(xué)應(yīng)考，興許反而有所助益?！?/br>
    這些事情，林木蘭確實不大明白，便笑道：“官家圣明，妾不通外務(wù)，全聽官家安排。只是林家畢竟商賈出身，官家若是恩寵太過，只怕會引人非議，傷及圣上英明，妾心中也惶恐無地，不若就讓新輝自憑本事進取，到哪一步算哪一步?！?/br>
    宋禎抬手按住她的肩，輕嘆道：“難為你如此明白事理，你放心，此事朕心中有數(shù)。不過林家畢竟是你娘家，該有的恩寵也要給，你也不必太克制，非得每月只召見一次林夫人，什么時候想家了，就傳旨宣林夫人來便是。”

    林木蘭欠身謝恩，她一向不會違逆宋禎的意思，這次宋禎既然這樣說了，她就隔了半個月，又召了母親秦瑤君入宮來見。

    “……官家說了，便是不中也無妨，可先蔭補入仕，多歷練一番，慢慢再考?！?/br>
    秦瑤君感嘆道：“官家日理萬機，還能想著新輝，真是圣恩浩蕩。咱們一家無以為報，也只能請娘子好好服侍官家了。”

    林木蘭笑道：“等新輝入仕為官，自然就能為官家分憂了?！?/br>
    秦瑤君點點頭：“只盼他能知道上進?！闭f完這句，她面上笑容又深了些，“有一件喜事還不曾告訴娘子，盧氏有孕了?！?/br>
    林木蘭頓時驚喜不已：“是嗎？什么時候查出來的？這可真是大喜事！”

    她弟弟林新輝原本因要守林厚德原配妻子的孝，所以直到去年才迎娶了妻子盧氏，如今成婚還不到一年。林木蘭聽說弟媳婦有喜，自己即將做姑母了，真可謂是喜出望外。

    “就是我上次入宮之后查出來的，已經(jīng)三個月了?！鼻噩幘凉M面笑容，對于自己即將做祖母一事，也是十分喜悅。

    林木蘭立刻揚聲叫人準備賞賜，甚至還連當初延平穿過的小衣裳都找出來，要賜給盧氏，希望借此帶給她好運。

    母女二人就此說了好一番生養(yǎng)孩子的事，直到送走了秦瑤君，林木蘭依舊十分喜悅，陳曉青正好這時候過來串門，不免要問一問是為何事。

    “……連輝哥都要做爹爹了，我都覺著自己老了?！绷帜咎m笑吟吟的說道。

    陳曉青懷里抱著小兒子重瑞，聽聞此言不由莞爾：“jiejie這話說的，又不是延平娶妻生子了，怎么就說到自己老了呢？我看jiejie容光煥發(fā)，比十幾歲的小娘子還貌美呢！”

    林木蘭今年已經(jīng)二十八歲，自知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十幾歲的小姑娘相比了。不過她確實保養(yǎng)得宜，又一向心寬，面上看不出有皺紋，肌膚也尚有光澤，加之身居高位、掌管宮務(wù)數(shù)年，身上還多了些高貴雍容之美，另有一番成熟美人的魅力。

    這幾年宋禎對她的寵愛并未稍減，又因她辦事有章法，甚是得力，宋禎漸漸就對她多了些倚重之意，遇事甚至?xí)鲃优c林木蘭商議。兩人之間距離緩緩拉近，再不似從前那般，一個高高在上，一個恭順柔婉。

    至于陳曉青則是另一番光景。她只比林木蘭小一歲，但因一向形容嬌小，倒顯不出年紀來，現(xiàn)在看著，仍舊跟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

    她自從得了林木蘭的指點，將傾心愛慕之意表露出來以后，再面對宋禎的時候，便多以纏綿依賴之態(tài)相對，偶爾還會玩些鴻雁傳情的小把戲，讓宋禎時時覺得新鮮有趣。

    在子女漸大以后，陳曉青又有意把延壽的頑皮講給宋禎聽，一副頭痛至極的樣子，好叫宋禎多放心思在延壽身上，讓他們父子能多親近。

    兩人各走了一條迥然相異的道路，卻殊途同歸，都沒有失了宋禎的寵愛，同時姐妹之間的情誼也一如當初，在這深宮大內(nèi)，實在算是極為難得了。

    不過在有心人看來，這兩姐妹之間的和睦卻是暫時的，實在很難一直維系下去，恐怕早晚有一日，還是要分道揚鑣。論及原因，也無他，誰讓她們都有兒子、且年齡相近呢？

    如今中宮無子，形同幽禁，康國公又是庶人所生，不得圣心，將來的太子，恐怕就是要從長陽宮和永寧宮中選了。

    長陽宮貴妃位高，永寧宮四皇子卻年長，這二位早晚有一番相爭。到時姐妹之情再深，也深不過皇位的誘惑吧？而且就算這二人真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也還得看皇子們肯不肯相讓呢。

    皇宮大內(nèi)，少不了怨氣集結(jié)，在太陽照不到的陰暗角落里，更有許多人懷著怨恨在暗中窺伺，期待著能看到姐妹反目那一日。

    也許是這怨氣太重，也許是宮中平靜注定要被打破，這一年剛到夏末就天氣驟變，刮了兩天大風(fēng)，許多人都外感風(fēng)寒，幽居在坤寧宮的劉皇后更是因此大病一場，一時沒撐住，在七月里崩逝了。

    劉婷雖然有過，但宋禎從未公示，也不曾廢后，此番崩逝，自然還是要依照皇后喪儀辦理。宋禎下令比照明烈皇后喪儀減一等而行，陵寢擇了悼惠王安葬處附近營建，謚號命大臣草擬，最后由宋禎定了“明康”，其余都按制施行。

    當初明烈皇后崩逝之時，停靈四個月才入葬，輪到劉婷，便只停了百日就送入山陵歸葬。靈柩出宮之后，宋禎命人關(guān)閉了坤寧宮宮門，只留了幾個內(nèi)侍看門灑掃。

    從此宮中便真真正正以貴妃為尊，再無能出其右者。

    ☆、第134章 提醒

    這一年因皇后之喪，年節(jié)時稍減了禮樂，各嬪妃衣著裝扮也都比往常略微素淡，皇子公主們都要為皇后守喪，在除夕夜宴上露了個面，便都被送回居處去了。

    宋禎頗覺無味，早早就結(jié)束了宴席，讓大家各自回去，他自己攜著林木蘭的手去了長陽宮，與她和兩個孩子一同守歲。

    兩人回到長陽宮，更衣后就進了后殿東暖閣，分左右歪在榻上，中間放了張小方幾，方幾上擺了些柑橘和點心，兩個孩子則坐在她身前，湊在一起解九連環(huán)。

    “七哥你慢些，我沒看清呢！”元嘉巴著延平的手，不讓他解太快。

    延平卻道：“我慢了你也記不住。”他說著話，手中不停，很快就解開了所有銀環(huán)，還展示給父母看。

    宋禎微笑點頭：“你解的越來越快了，不過這樣玩法，卻又沒有意趣，你看元嘉撅著嘴呢?！?/br>
    延平轉(zhuǎn)頭一看，meimei果然嘟著嘴不高興，便又把九連環(huán)遞給她，說道：“你重新玩吧。”

    元嘉不要，轉(zhuǎn)頭挨進林木蘭懷里，“我不玩了?！?/br>
    林木蘭摸摸她的臉，笑望著悻悻然的兒子，說道：“那就不玩這個了。黑將軍呢？元嘉叫七哥帶你去跟黑將軍蹴鞠吧?！?/br>
    元嘉一聽此言，立刻雙眼發(fā)光的直起身：“好啊好啊?！闭f著就蹭到榻邊，扶著延平下了地，又拉著他往外走，叫人去帶黑將軍來，兩個孩子一條犬，去廳中蹴鞠去了。

    耳聽著外面廳中時時傳來的砰砰聲，宋禎笑問林木蘭：“你就不怕他們砸壞了東西？”

    “也沒什么要緊的東西，再說有人看著呢?！?/br>
    兩人對坐說些閑話，沒過多一會兒，延平忽然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問：“爹爹，娘親，可不可以去請四哥和五哥來玩？還有二jiejie和八哥！”

    林木蘭和宋禎都是一怔，林木蘭本要開口，話到嘴邊卻又停住，側(cè)頭看了宋禎一眼。

    “今日天晚了，延平帶著元嘉玩吧，改日再叫他們來玩。”宋禎溫聲回道。

    延平這才想起已經(jīng)很晚了，外面天還冷，便懂事的應(yīng)道：“是?！彼麆倓傊皇怯X著自己帶著meimei和黑將軍玩，有些不夠熱鬧，所以才沖進來問的，這會兒聽了爹爹的回答，深覺有理，就乖乖往外走，要再去找meim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