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想起來，當(dāng)初陳曉青和她比旁人格外受寵，似乎都是因?yàn)樗齻儨仨樁鴽]有倚仗，更能激發(fā)宋禎的憐愛之心，他很樂意花費(fèi)時間精力照顧扶持著她們，看她們漸漸自立門戶。

    可是當(dāng)陳曉青真的能自立了，能格外吸引他的特質(zhì)似乎也就慢慢消失，林木蘭恰好補(bǔ)了這個缺，才能成就她們二人如今的地位。

    但如今林木蘭也生了兒子、獨(dú)居一閣，要憑自己立住腳了，自然不可能如以前在御前一般萬事仰賴宋禎，只怕漸漸的，也會失去那些讓宋禎喜愛的特質(zhì)。

    而宮中總會有嬌柔溫順的女子出現(xiàn)，他移情別戀，幾乎是不用懷疑的事。

    林木蘭不怕失寵，她早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可是能不失寵，自然還是不失寵的好，最差也要保證她和曉青之間，有一個人還得圣心。這是她在考慮如何立于不敗之地的時候就想好了的，只不過那時候并沒想出一個具體辦法而已。

    誰知今日曉青跟她說的這番話，倒幫她在冥思苦想的黑屋子里打開了一扇軒窗。真心，其實(shí)也是一種很妙的武器，只要運(yùn)用得當(dāng)，必能得到回報。

    林木蘭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有些冷酷，可在經(jīng)過了最近這次危機(jī)之后，她就學(xué)會了超脫自我，站在一個完全旁觀的立場來思考。

    她知道，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后宮之中，最為奢侈難得的一樣?xùn)|西，其實(shí)就是真心。但真心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當(dāng)初真心成就了明烈皇后和宋禎的佳話，也帶走了明烈皇后的性命。

    但她同樣相信，宋禎還是一個正常男子，在他心里，應(yīng)該也渴望有人能對他付出真心，不為權(quán)勢地位、富貴尊榮，只因?yàn)槿娜鈨A慕于他。

    如果這個人是陳曉青，他一定會很欣喜，很珍惜。那么現(xiàn)在她們只需要讓宋禎自己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就行了。

    林木蘭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主意，遂先安撫道：“曉青，以后不要壓抑自己了，是我不好，竟沒有發(fā)覺你的心事，讓你難過這么許久。”

    “可是，jiejie就不怪我么？”陳曉青更覺慚愧，“我們的約定……”

    林木蘭一臉真誠的笑：“我為什么怪你？你又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這件事也并不違背我們的約定。”

    陳曉青這才真正的松了那口氣，但她隨即又想到一件事：“jiejie，你就從來沒有，從來沒有過我這樣的心思么？”

    林木蘭不用想，她十分確定自己沒有，從來沒有過。最開始，她對宋禎的敬畏之深，幾乎到了銘心刻骨的地步，任何一點(diǎn)其他的想法都不可能有；到后來漸漸了解宋禎，至被他寵幸，敬畏稍減，她心中卻也始終沒有忘記這是一位天子，是她不能違背和反抗的人。

    他和她從來不在對等的位置上，就像凡人對著天神，她會有崇敬，會有畏懼，會有仰賴，可是很難生出什么綺思，想要他做那傳說中的良人，兩心相悅、此情不渝。林木蘭從來沒有想過，甚至此刻提起來，都覺得有些好笑，覺得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她也不瞞著陳曉青，實(shí)話實(shí)說道：“我不敢，官家在我心中，始終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边€是掌控著生殺予奪之權(quán)的天子。

    有她這番勸解，陳曉青終于釋然些許，愧疚之意減輕，對林木蘭的敬佩依賴之意卻更濃了。

    午膳后，林木蘭送了陳曉青走，自己躺下來仔細(xì)思索了一番，等下午宋禎來了，就面帶擔(dān)憂的說：“曉青這幾日好像有心事，我問她，她也吞吞吐吐的沒有說?！?/br>
    宋禎想不出陳曉青會有什么心事，兩個孩子他常見，都好好的，便聽了林木蘭的勸，起身去春明閣看陳曉青。

    陳曉青聽了林木蘭的勸，不用壓抑自己的心情，便將滿腹情思訴諸筆下，獨(dú)個提筆寫了一首《蒹葭》。

    宋禎到的時候，她剛寫完，正在凝神細(xì)看，耳聽得宋禎來了，忙迎上去，因不想叫他看見，便要拉著他去隔間坐，宋禎見她這樣，反而偏要去看，陳曉青也不敢硬攔，最后就紅著臉帶他去看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詩中纏綿情致、求而不得之意躍然紙上，再配上陳曉青面紅過耳的模樣，宋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思及林木蘭說陳曉青不肯告訴她知道，便更確信了。

    宋禎心中確實(shí)很受用，也憐愛陳曉青的無措，卻并沒有林木蘭所以為的驚喜。蓋因在宋禎心中，陳曉青愛慕他才是理所當(dāng)然。

    不過此番被他“意外”發(fā)現(xiàn)陳曉青的幽怨之情，宋禎還是覺得別有一番情趣，攬著陳曉青好好哄了一回。又見她眼波流轉(zhuǎn)，情意纏綿，不似以往那般內(nèi)斂自持，倒頗有少女時的嬌憨動人，一時也心動意動，就此留在了春明閣中。

    ☆、第114章 挑撥

    陳曉青發(fā)現(xiàn)林木蘭的話果然很有道理，自己發(fā)自內(nèi)心的依賴和仰慕，果然讓宋禎對她更多了幾分愛憐，甚至表現(xiàn)出許久不曾有的寵溺。

    自那日起，宋禎便沒有再獨(dú)寵林木蘭一個，而是分了許多時間給陳曉青。陳曉青頗為不安，林木蘭卻毫不在意，還反過來安撫了她一回。

    然而到了七月里，宋禎國事又忙了起來，極少有閑暇時光往后面來，見嬪妃的時間便也少了許多。只有林木蘭偶爾會被召到福寧殿去伴駕，能與宋禎說上幾句話。

    林木蘭身在御前幾年，沒兩回就發(fā)現(xiàn)了宋禎在忙什么，他調(diào)兵遣將、調(diào)撥錢糧，所有種種忙碌，都是向著一個方向：西北。

    “恐怕是要用兵了?！绷帜咎m私下告訴陳曉青，“此事事關(guān)重大，官家籌謀已久，此時必定再無其他心思，咱們能省事就省事，只要不添亂就是有功。”

    陳曉青對她言聽計從，從此除了去皇后那里問安，就是安心照顧孩子，除了林木蘭和彭嬌奴，別人都不理會。

    彭嬌奴自從高欣“養(yǎng)病”之后，便覺天也高了、風(fēng)也輕了，再沒什么煩憂之事，她又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失寵之事，對自己的外貌也不似以往那般在意，竟?jié)u漸豐盈起來。

    有劉青蓮在身邊勸著，她也一改少年時的清高冷淡，不但與林木蘭和陳曉青時常來往，還偶爾去坤寧宮與劉婷說話，是宮中唯一一個與皇后有交情的人。

    劉婷對她也與別人不同，前些日子就特意為大公主說了話，使得宋禎下旨，早早封了大公主為寶和公主，還親自延請名師教導(dǎo)大公主讀書。

    讓林木蘭覺得奇怪的是，自她再次受寵以后，劉婷反而再沒有表露過示好的意思，雖然也叫她抱七皇子去了幾次，卻并未如第一次那樣說那些表示親近的話。

    興許是怕自己恃寵而驕，所以有意拉開距離了吧。林木蘭倒覺得這樣很好，她還不到要討好皇后來過日子那一步，自然是兩下相安無事最好。

    這日傍晚，她正抱著兒子在院子里看花，楚東匆匆跑來傳話：“官家召娘子去福寧殿。”

    林木蘭便把七皇子交給乳母，自己換了衣裳，跟楚東一起去了福寧殿。

    宋禎正在東面內(nèi)殿看地形圖，見她來了，招手叫到身邊，問她：“還記得怎么看輿圖么？”

    以前宋禎教給她看過，所以林木蘭笑著點(diǎn)頭，看見宋禎另一只手就按在靈武城旁邊，忍不住問：“官家這是下定決心了？”

    宋禎目光轉(zhuǎn)回圖紙上，徐徐點(diǎn)頭：“時機(jī)到了，李繼昌病入膏肓，他幾個兒子忙著爭奪皇位，朕要趁著這個機(jī)會，奪回靈武。”

    李繼昌是西夏皇帝，是個能征善戰(zhàn)之人，本來在西夏威望極高，但他建功立業(yè)之后，志得意滿，又做下了許多荒唐事，其中尤以搶奪兒媳婦滿足自己私欲一事最為人詬病。

    幾年前宋禎出兵涼州所選的時機(jī)，就是李繼昌的兒子不甘受辱，揮劍傷了李繼昌，導(dǎo)致西夏內(nèi)政大亂，這才有可趁之機(jī)。宋禎又幾乎傾舉國之力，終于拿回涼州。

    如今魏國在西北經(jīng)營幾年，又與西域各部多有往來通商，西夏方面卻因李繼昌時好時壞，內(nèi)政混亂，此消彼長之下，宋禎信心更足，終于下定決心，出兵靈武。

    “這個李繼昌，青年時何等英豪？誰能想到，建立大業(yè)之后，他竟會如此目中無人、狂妄悖逆？不過也幸虧他當(dāng)初傷重未死，這幾年才能繼續(xù)倒行逆施，殺了許多西夏名臣良將，還把兒子們挑撥的視彼此為仇讎。”宋禎唇角掛著愉悅的笑容，最后道，“也給了朕一個整軍備戰(zhàn)的時間?！?/br>
    林木蘭雖然原本不懂這些，但她之前幾乎寸步不離宋禎身邊，聽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了解，對這些事也不陌生，便笑道：“天命在我大魏，官家必定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br>
    宋禎也信心滿滿，還說：“現(xiàn)在只盼著李繼昌別死的太快。”

    林木蘭被他這難得促狹的語氣逗笑，也跟著開玩笑：“這樣說來，他一個人就抵得雄兵十萬了?！?/br>
    宋禎一本正經(jīng)的糾正：“豈止十萬，總得有二十萬?！?/br>
    兩個人一起笑出聲來，宋禎放下地形圖，伸手牽住林木蘭的手，往外面漫步而去，“其實(shí)西夏兵強(qiáng)馬壯，就算內(nèi)政紛亂，靈武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拿下來的。不過朕早有準(zhǔn)備，就算是對峙個一年兩年，朕也不怕。等拿回靈武，再慢慢休養(yǎng)生息不遲?！?/br>
    他雖有雄心壯志，卻更能看清楚形勢，從來不指望一蹴而就，而是有耐心慢慢布置籌謀，等拿回靈武，壓制住西夏，再考慮對付北遼的事。

    這種軍政大事，林木蘭是不敢多言的，她也知道宋禎只是想找個人說出來而已，便只靜靜聽著，不多做評論。

    “其實(shí)北遼也早對李繼昌的狂妄不滿，只是當(dāng)初賀蘭山之戰(zhàn)，北遼沒有討得便宜，也不敢輕舉妄動罷了。蕭太后雖為女子，文韜武略，卻非一般男子可及，論起來，李繼昌實(shí)差得遠(yuǎn)。不過蕭太后已到垂暮之年，她兒子軟弱沒有主見，外戚勢大，終不是什么好事?！?/br>
    宋禎早把這些在心里過了無數(shù)遍，今日恰好說的興起，就一起說給了林木蘭聽，“只盼天佑我大魏，能多給朕一些時間。”

    林木蘭忙回握住他的手，堅定說道：“官家雄才大略，一定能成就凌云壯志?！?/br>
    宋禎含笑低頭，望向林木蘭滿含信任和崇敬的眼睛，只覺豪氣頓生，“好，朕一定做成！”

    說過這一番話，宋禎就叫傳膳，與林木蘭兩個愉快的用完晚膳，正在院中散步消食的時候，梁汾小心翼翼的湊上前稟報：“官家，圣人遣人報訊，李貴人小產(chǎn)了?！?/br>
    好心情一掃而空，宋禎雖然早知道李昭這一胎未必能保住，但他今日正在興頭上，聽了這個消息，便覺得格外不高興，只揮揮手，一句話都沒說。

    林木蘭也不敢開口勸，只默默握住他的手，關(guān)切的望著他。

    宋禎在院中站了好一會兒，才輕嘆一聲，拉著林木蘭回了后殿，又打發(fā)梁汾過去看看李貴人。

    李昭得知孩子沒保住，一直蒼白著臉望著頭頂?shù)拇矌?，也不哭，也不說話，叫喝藥就喝藥，實(shí)在平靜的有些嚇人。直到梁汾奉圣命來探視，她才無聲無息的落下淚來，又在枕上叩首請罪，說自己無能，沒能保住孩子。

    梁汾安慰幾句，便回去復(fù)命了，李昭幾乎立刻收了淚，叫親信來問：“官家在哪？”

    “福寧殿?！?/br>
    就在福寧殿，卻沒親自來探視，李昭只覺心里冰涼，又追問：“可召了誰去侍寢？”

    那親信猶豫著不肯說，李昭立刻目光尖銳的望過去：“說！”

    “是林娘子?！?/br>
    果然。李昭倒回枕上，無聲冷笑，她算什么呢？千辛萬苦為官家懷上孩子，心驚膽戰(zhàn)安胎這么久，孩子卻仍然沒有保住，而官家竟然來看一眼都不曾，只如常陪著他的寵妃。自己到底算什么？

    林木蘭一定在心里暗笑吧，出身官宦之家又怎么樣？自小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又怎么樣？還不是要敗在她和陳曉青這樣的平民女子手中？

    李昭不甘心，她有什么地方不如人的？憑什么她們就能寵愛長久、還生下了皇子，自己就這樣千難萬險，卻什么都沒落下？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沒的冤枉，她一定要給孩子報仇！

    ***

    坤寧宮中，劉婷聽說官家并沒有親自去探望李昭，一時還有些憐憫她，便在第二日見到宋禎的時候，向他提起，想給李昭升為才人，算作變相撫慰。

    宋禎無可無不可，都交由劉婷做主，之后一心放在征討靈武上，后宮諸事再不過問半句。

    李昭得封才人，知道是劉婷提出來的，面上感激涕零，心里卻越發(fā)懷疑當(dāng)初劉婷就是有意怠慢自己，才使得她的孩子沒有保住。不過她剛小產(chǎn)，知道一切還是以安養(yǎng)身體為上，并不能有所動作，便只在心里琢磨，如何才能挑動皇后和林木蘭爭斗。

    經(jīng)過了這些事，李昭終于對自己有了個清晰的認(rèn)識，以她的地位和本事，實(shí)在不足以與這兩方中的任何一方爭鋒，也難怪林木蘭和陳曉青總是無視自己。

    但是皇后就不同了?；屎蟊M管不受寵，可她是中宮，又生了皇子，家世得力，地位可算是穩(wěn)固，只要讓這兩方斗起來，不怕沒有自己的機(jī)會。

    她想的很好，可是臥床休養(yǎng)一個月，竟想不出有什么絕妙的好方法能讓兩方斗起來?；屎蟮钠饩筒挥谜f了，年紀(jì)雖然不大，卻穩(wěn)重自持，林木蘭更是一個幾乎抓不到把柄的人，這兩方彼此客客氣氣，她要怎么做才能挑起火氣來呢？

    李昭不敢cao之過急，索性借著感激皇后的名頭接近劉婷，好在劉婷一向?qū)κб獾娜硕嘤心托?，也肯表示善意，李昭花了些時間之后，竟真的能常往坤寧宮陪皇后說話了。

    旁人不知她居心叵測，都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因宋禎忙于國事，無暇召幸嬪妃，大家反而都安分了下來，連林木蘭也多了許多空閑時間，不用陪伴宋禎。

    她聽彭嬌奴說，養(yǎng)個小貓或小狗陪伴孩子極有好處，又見五皇子確實(shí)因有小狗為伴，身子骨壯實(shí)了許多，就讓人也去挑了一只純黑色的短毛小狗來養(yǎng)，并順便挑了一只小貓兒送給二公主。

    二公主收到小貓極為高興，與四皇子商量著要給小貓起名字，“叫毛毛好不好？”

    四皇子延壽看這貓兒毛茸茸的，便同意了：“好，就叫毛毛?！庇謫柫帜咎m那只小黑狗叫什么。

    “我想不出，不然延壽給它取個名字吧。”林木蘭笑答。

    延壽非常高興：“真的嗎？”

    林木蘭肯定的點(diǎn)頭，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真的，你給它取一個?！?/br>
    延壽便開始冥思苦想起來，邊上二公主出主意：“叫小黑！”

    “不好不好！”延壽深覺取名字是個神圣的事業(yè)，小黑也太直白了，所以斷然拒絕。

    二公主也不惱，繼續(xù)建議：“那叫黑黑！”

    延壽：“……不好！”

    二公主伸手摸摸小黑狗的頭，又側(cè)頭問她哥哥：“黑毛？”

    林木蘭已經(jīng)忍不住笑了起來，陳曉青也樂的不行，卻都不出聲，看延壽怎么答。

    “不好！”延壽再次拒絕，然后仰頭看向林木蘭，“叫黑將軍吧！”

    林木蘭看了一眼溫順的小狗兒，與將軍二字實(shí)在沾不上邊，但對著孩子滿含希冀的目光，她還是含笑點(diǎn)頭：“好，就叫黑將軍！”

    延壽高興的一把將小狗抱進(jìn)懷里，不住口的叫：“黑將軍，黑將軍，我是四哥！”

    二公主也在邊上跟著叫：“黑將軍，黑將軍，我是囡囡?！标悤郧嗥綍r喚她總是喚囡囡，于是她就這樣自我介紹。

    小狗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左望望右望望，然后沖著伏在陳曉青懷里的貓兒毛毛叫了一聲：“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