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宋禎驚覺自己一時失控,說了不該說的話,忙解釋道:“并沒有,只是一些帝王行止之事。” 太后聽了他的解釋,不由失笑:“原來如此,我猜她也不是認真想勸諫你什么,不過是小孩子脾氣,學來鬧著你玩罷了。禎兒,少年夫妻老來伴,以后你就知道,這結發(fā)夫妻的恩情,是什么也比不上的了。” “是,臣知道了?!彼蔚澴罱K還是軟化態(tài)度,聽了太后的勸解。 太后便又問他柳晨服侍的如何,要不要再挑一個過去,還說:“剩下的木蘭和曉青都很乖巧懂事,花朵兒一樣的,看著就讓人高興,不如我把她們二人都送去福寧殿?” 宋禎笑道:“看來娘娘是真心喜歡她們,我那里倒暫不需要,不如還是留著她們服侍您吧,能哄得您多笑一笑,也是臣等的孝心?!?/br> 太后也沒勉強,又與宋禎說了幾句話,便放他回去忙了。 宋禎回去想了兩日,思及自己與向穎之間的情分,最終還是心軟,這日傍晚便出福寧殿,打算去坤寧宮見向穎。誰知他到了坤寧宮,向穎卻不在,宮人說不清她去了哪里,宋禎只得轉身出來,正站在外面考慮是回福寧殿,還是去慶壽宮看看,忽有內(nèi)侍從北面急匆匆小跑過來。 梁汾看了宋禎一眼,上前幾步攔住詢問,隨即又飛快轉身回來回稟:“官家,是蓮華閣的喬軍,他說圣人在蓮華閣探望韓娘子,不知為何忽然大發(fā)脾氣,蓮華閣上下不知所措……” ☆、第22章 歧途 慶壽宮里,林木蘭等人正在服侍太后用點心。 錢惜親手給太后點了一盞茶,送到太后手邊,太后微微點頭,并沒有理她,只繼續(xù)跟林木蘭說:“……你這次修剪的便好多了,這鮮花插瓶就是要錯落有致才好看,蕙蘭插瓶最好,你就跟她學就是了?!?/br> 林木蘭笑著答應,與陳曉青一起將插好的一瓶花擺到窗下桌上。 錢惜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點出來的花朵慢慢消散,就像無聲無息死在井中的月娘,或是,未來的自己。 立在她旁邊的劉青蓮見她一臉沮喪,便悄聲道:“翻來覆去就會點那么兩種花,還要誰變著法的稱贊不成?” 錢惜一窘,正要反唇相譏,宮門外匆匆走進來一個宮人,福身回稟道:“太后,坤寧宮素琴求見。” 素琴是向穎身邊最得力的宮人,怎么忽然自己跑來求見太后?眾人都有些疑惑,太后卻面色平靜,道:“讓她進來吧。”又打發(fā)林木蘭她們回去,“明日咱們再打雙陸?!?/br> 林木蘭等人應聲告退,出去的時候,正好與滿臉緊張之色的素琴擦身而過。 “圣人一定是又惹官家生氣了。”等走到小花園,錢惜便開口斷定。 林木蘭三人誰也不搭話,很有默契的一齊加快步伐,將她落在后面。 錢惜一跺腳,又追了上去:“你們不信?要不然素琴怎么會一臉慌張的來尋太后?一定是求太后去解圍的!” 三人還是不理她,各自加快腳步回了房里。 錢惜冷哼,想了想,便跑去小宮人們聚居的屋子說話去了。 “但愿事情不是錢惜說的那樣?!绷帜咎m和陳曉青進到西里間,悄悄說起私房話,“柳jiejie上次傳話就說,官家和圣人有爭執(zhí),連帶他們福寧殿侍候的,都不敢出一口大氣。” 陳曉青點頭:“是啊,看來官家心里還是很看重圣人的?!?/br> 林木蘭卻搖搖頭:“看重又怎樣?還不是冷落了許久?” 陳曉青想起前兩日聽說柳晨已得了官家寵幸,便只能沉默,這個時候,她真不知是該為柳晨感到高興,還是為自己的天真又一次被現(xiàn)實擊破而難過。 林木蘭卻沒有她想的這么多,她只為自己和陳曉青的前途擔憂。蕙蘭昨日神神秘秘的拉她到一旁,告訴她說,前幾日官家來到,太后曾提起她和曉青,有意將她們二人送去福寧殿,雖然官家當時沒有同意,但她們二人已經(jīng)得了太后的喜歡,想來出頭之日不遠,很是恭喜了她一回。 林木蘭卻沒有那么樂觀,官家既然會拒絕,想必是對她們二人不甚喜歡。而柳晨也傳話說,正在想辦法找時機向官家引薦她們,林木蘭不由擔心柳晨會弄巧成拙,萬一牽連了柳晨自己,那可就不好了。 而且她怕曉青擔憂,這些事情都沒有告訴她,只自己在心里憂愁,不免更多了幾分煩悶。當下便不再多說,沐浴之后,早早睡了。 誰知怕什么來什么,第二日一早,起來梳洗的時候,大家便都聽說,昨日圣人去蓮華閣大鬧,韓充媛受驚、動了胎氣,官家大怒,生平第一次訓斥了圣人。 錢惜很是得意,一臉“我昨日說什么了”的表情看著她們?nèi)耍帜咎m等卻沒心情與她多說,各自梳洗完畢用了早膳,都猜太后興許不會叫她們?nèi)チ?,誰知夏荷一等她們收拾完,就叫著她們一同去了太后寢宮。 太后宮中依舊飄著淡淡的檀香味,不過她們進去的時候,太后卻并不在殿內(nèi),而是由杜鵑扶著,在正殿前面的庭院里散步。 林木蘭看蕙蘭正捧了一簇新折的垂絲海棠和杜鵑花進來,便上前去接過來,幫她一起修剪插瓶。陳曉青跟著月季去給太后收拾衣柜,錢惜熟門熟路的跟秋菊一起升了小火爐烹茶。 只有劉青蓮,一如既往的沒有事做,呆呆站在邊上看她們忙活。 等林木蘭她們那瓶花插好,太后也扶著杜鵑的手回來了,一進門就笑道:“有你們幾個在,我這里也多了幾分鮮活氣了?!?/br> 眾人給太后請安,劉青蓮試探著上前扶住了太后另一邊胳膊,太后側頭沖她微笑:“青蓮這些日子氣色好多了。”神情十分和藹。 劉青蓮松了口氣,微笑答道:“春日天好,奴便覺精神也好多了?!?/br> “是啊,一年好景盡在春日。”太后感嘆著,“就如同你們這些豆蔻少女一般?!?/br> 劉青蓮聽出太后有感嘆自身的意思,忙斟酌著言辭說道:“奴倒覺著,四季皆有好景,只是景物不同罷了。春雖有百花盛開,可又不及夏日蔥蘢茂盛,更不及秋日碩果累累和冬日的閑適安恬。” 太后一笑:“你這孩子竟也有伶牙俐齒的時候?!?/br> 劉青蓮聽太后的語氣只有調(diào)侃,沒有不悅,便笑道:“都是太后教得好?!?/br> 太后笑的更開懷了些,便叫劉青蓮陪她打雙陸。自此劉青蓮終于不再如以前一樣只做個人形立柱,在慶壽宮里稍稍回復了一些往日臉面。 可皇后向穎那邊,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宋禎自那日在蓮華閣斥責她,命人將她送回宮之后,足足有一個月未曾踏足過坤寧宮,即便是在慶壽宮中相遇,也不曾多與向穎說過一句話。 向穎的臉色越來越暗淡,可她高傲的氣勢卻有增無減,衣裳裝扮也越發(fā)燦爛明麗,林木蘭每每見了她都有心驚之感,總覺得不知哪一刻,這硬撐著的驕傲皇后,就會崩潰枯萎,再不復舊日榮光。 太后看著也很是擔心,但她跟向穎談了幾次,只要一提及韓充媛,向穎便會立刻變色,尖聲叫道:“我沒有無理取鬧!也沒有嚇的她動了胎氣!是她陷害我,是她害死呂月娘,讓我跟官家生了嫌隙的!” 初初聽到這句話時,太后還動了疑心,安排自己的人去仔細探查了一番,可查出來的結果卻是:韓充媛一直安心養(yǎng)胎,蓮華閣上下人等無事都絕不會出去走動,與呂月娘之死確無干系。 她將自己查到的結果告訴向穎,讓她不要多疑,向穎卻立刻淚如雨下:“現(xiàn)在娘娘也覺得是我多疑了么?呂月娘墜落的那口井,后面房里住著的便是宮人王華,王華有個干哥哥,正是蓮華閣里的小黃門!” “你覺得這等大事,誰會交給一個灑掃院落的小黃門去辦?”太后嘆氣,“阿穎,你一向聰慧,怎么會相信這些捕風捉影的事?” “可我一提起王華和那個小黃門,韓芊雅就滿臉心虛,不是她是誰?” 這件事太后也不是沒查問過,當日向穎去的時候,因要質(zhì)問韓芊雅,屋子里留的人不多,只有兩個貼身服侍韓芊雅的宮人和素琴。 素琴自然隨著她主子的說辭,認為韓芊雅當時的表情是心虛,可另兩個蓮華閣的宮人,卻都說韓娘子當時是恐懼,因圣人其時聲色俱厲,不只韓娘子懼怕,就是她們二人也都嚇的腿都軟了。 于是不但證明不了向穎的推測,反而讓向穎兇惡的名聲傳播更遠。 宋禎終于忍不住來與太后說:“娘娘別再縱容阿穎了,我這幾日靜心沉思,發(fā)覺阿穎今日會如此,也不能全怪她,有一半倒是娘娘和我縱容的。我們一家人原本親密無間,不拘小節(jié),可事到如今,”他停頓了一下,嘆道,“我才知當初竟都做錯了。” ☆、第23章 真相 太后勸說不了兒子,也改變不了向穎倔強的脾氣,他們二人各自有所認定,太后只覺心煩意亂,索性不管了,由得他們?nèi)?。反正這對小夫妻從小就這樣,今日吵了明日惱了,后日卻又自己好了。 不過她到底因這事減了許多興致,不再叫林木蘭等人陪她玩,只偶爾讓陳曉青或劉青蓮給她讀佛經(jīng)聽。 于貴人再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劉青蓮竟在太后寢宮又有了一席之地,面上不動聲色,背地里卻免不了向舊日交好的宮人打聽。 “你怕什么呢?就算太后對她和顏悅色了些,終究也不會再讓她去侍奉官家,至多留她在慶壽宮服侍罷了?!?/br> 于貴人道:“我怕她做什么?我既然能想辦法讓圣人將她踩下去,就不會再讓她爬上來,不過是想聽聽你們這里最近有什么新聞罷了?!?/br> “太后因帝后的事煩惱,我們這里靜悄悄的,哪有什么新聞?” 于貴人問:“這么說,剩下的幾個御侍,太后不打算再給官家了?” “那倒不知,不過官家和圣人鬧成這樣,恐怕一時半刻,沒人會想起她們吧?!?/br> 于貴人也是這樣想,不過她并不掉以輕心,仍是追問:“現(xiàn)在最得太后喜歡的,是哪一個?” “那自然是林陳兩位了,一個細致妥帖,一個溫順乖巧,又都謹慎老實不惹是非,別說是太后了,就是這宮里服侍的宮人內(nèi)侍,也沒有不喜歡她們的。不過可惜,似乎官家并不在意這兩位?!?/br> 林陳,于貴人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兩位年紀較小的女孩,一向在太后宮也很老實,跟她照面不多,便放了心,與那舊交作別,獨自慢悠悠出了小花園,一路還特意仔細觀察,確信并無別人在此,才與等在外面的宮人走了。 耳聽著外面再無聲響,獨自坐在柳樹蔭下的劉青蓮猶自發(fā)呆,她一直以為,當日在太后寢宮門外只是一場意外,是她一時心急撞倒了于貴人,才……,可聽她今日所說,難道當日她竟是有意摔倒來陷害自己的嗎? 劉青蓮不由微微顫抖,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于貴人,竟然讓她這樣處心積慮陷害自己?難道就因為自己不讓她接手自己抄的佛經(jīng)嗎?可那佛經(jīng)是要供奉佛前的,焉能讓不相干之人觸碰? 再想到她話語中對自己的不屑,劉青蓮只覺怒火高漲,既恨于貴人蓄意陷害,又恨圣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責備自己,以致于她現(xiàn)在徹底失掉了服侍官家的機會,再無出頭之日。 不行,就算自己只能就此做個服侍人的宮人,也不能放于貴人這么逍遙!還有圣人,她為什么那么相信于貴人的話?她當初到底是真心想用自己,還是只拿自己當個殺雞儆猴的棋子呢?她身為皇后,卻跑去韓充媛居所大鬧惹怒官家,到底為的什么事? 劉青蓮折了一根柳枝,在地上分別畫了幾個圈,又勾出幾條線,將這幾個圈連接在一起,凝視著思索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暗,才起身拂拭裙子,出小花園回了住所。 進門的時候,正遇見從里面出來的芍藥。這個宮人平時不太愛說話,但面上始終掛著溫和笑意,對誰都照顧的很周到,就連劉青蓮挨罰之后,她也沒有改變態(tài)度,始終如一的服侍著,劉青蓮這一向是很感激她的。 “柳御侍回來了?!鄙炙幭蛩c頭致意,笑容溫和,一如平時。 劉青蓮也揚起微笑,點點頭,見芍藥今日套了一件妃色繡芍藥花紋半臂,手腕上套著一個以前沒見過的鎏金鐲子,便說:“芍藥jiejie這鐲子是新得的?這花紋是……” 芍藥并沒有舉起手來給她看,只說:“不是,早就有,今日正好找出來,便戴上了?!闭f完又向著劉青蓮一點頭,“錢御侍臉上起了癬,奴婢得去給她找些藥膏?!?/br> “是么?那jiejie快忙去?!眲⑶嗌徴驹陂T邊,一直看著芍藥去了東面,才進門入廳堂。 她站在廳堂門口思索了一會兒,耳聽得東次間里錢惜還在嘟嘟囔囔,便抬步走到西次間門口,揚聲問:“木蘭,曉青,在不在?” 很快陳曉青便撩起簾子:“是劉jiejie,快進來。” 劉青蓮跟她進去,見林木蘭剛從床邊站起,床上放著一個針線籃子,里面有做了一半的肚兜和一些彩線布頭。 林木蘭讓她到椅上坐,因彼此素日間并無什么往來,劉青蓮的脾氣也有些孤僻難處,所以一時間她和曉青都找不出什么話題與劉青蓮講。 倒是劉青蓮先開口道:“兩位meimei又做針線呢。” “是啊,我想做個新肚兜,請林jiejie幫我配色呢?!标悤郧嘈χ氐馈?/br> 劉青蓮便輕嘆一聲:“難得你們還這樣親熱,真好?!?/br> 林木蘭和陳曉青都是一怔,彼此對視一眼,林木蘭開口道:“一共就剩咱們幾個了,還有什么不親熱的呢?” 劉青蓮嘆道:“林meimei說的很對,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可惜我當日想錯了、做錯了,如今,唉,悔之晚矣?!?/br> 她入宮后的經(jīng)歷確實有些坎坷,但劉青蓮并不是一個對著別人顧影自憐的人,林木蘭和陳曉青都有些疑慮,所以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接話。 “不管兩位meimei信不信,我現(xiàn)在是真心希望你們都好,都能青云直上。”劉青蓮也沒有等她們接話,自顧自說了下去,“聽說柳晨如今很得圣心,你們別忘了提醒她,這宮中人心叵測,不得不防,我們進宮時日又短,好些事都不知曉,別意氣用事,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來日吃虧?!?/br> 林木蘭聽她語調(diào)真誠,忙道:“還請jiejie明示?!?/br> 劉青蓮便壓低聲音,湊近林木蘭說道:“比如之前人人瞧不起的于貴人,也能轉頭讓我吃一個大虧。我們當初實在是小瞧她了,她原是這慶壽宮中的人,這里難保沒有她舊日交好的姐妹,我們身處無數(shù)雙眼睛之下,焉知沒有一星半點的消息傳到了于貴人耳朵里?” 她說完這些便起身告辭:“防人之心不可無,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了挑撥,只是希望大家都平安順遂罷了?!?/br> 林木蘭和陳曉青將她送回去,回來的時候都有些將信將疑:“她這是轉性了?” “不過她說的話也有些道理。”陳曉青悄聲說道,“柳jiejie一向不怎么看得起于貴人,萬一她真的與于貴人交惡,我們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免得柳jiejie沒有防備?!?/br> 林木蘭也是這樣的想法,便在稍后柳晨叫人傳話的時候,將這件事委婉隱晦的傳達給了柳晨。 現(xiàn)在的柳晨依舊很輕視于貴人,無寵不說,還只知道巴結著被官家冷落的圣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出頭之日的??墒菑牧帜咎m那邊傳來的話,又不由讓她深思,如果于貴人在慶壽宮真的有交好的宮人,那么當初劉青蓮被罰,是不是她使的手段呢? 有了這樣的猜測,她便在平常有意無意的跟身邊人打聽于貴人。在福寧殿服侍的人個個眼高于頂,基本都不大瞧得上于貴人,夸她的話頂多一句“和氣溫順”,其他就多是說她如何奉承圣人了。 “她只奉承圣人么?那韓娘子那邊……”柳晨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