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連碗都帶上了，看來師兄早就知道石中火在云州城內(nèi)，帶我出來也是想解決這個麻煩？”陳禾垂頭喪氣的，他曾在第二顆玉球心心念念期望的愉快出游，原來從一開始就不對。

    釋灃不語，心情奇異而復雜。

    ——他活了三百多年，還從未有人套出過他的話！第一次就栽在師弟身上了。

    “那天黑淵谷結(jié)界波動，長眉老道徒弟的徒弟的徒弟跑進來，就是為了說石中火的事？”陳禾還是沒精打采，他有一種石中火比較重要，師兄特意帶自己出來就為了它的感覺。

    “若放任不管，就會火焚云州，枉死十萬百姓?！?/br>
    “這話誰說的，河洛派？”陳禾嘀咕。

    “三昧真火難以熄滅，石中火已與你認主，假如它闖下這樣的大禍，這番因果你是逃不掉的，天道會迫你轉(zhuǎn)為魔修。”

    “師兄，你剛才還說因果隨他去，人生快意，魔修又怎么了？”知道自己在強詞奪理的陳禾頭低得快要埋到地上去了。

    釋灃拍拍陳禾的肩，隨口說：“你若成了魔修，師兄等不到你，要怎么飛升？”

    陳禾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臉有點紅。

    釋灃見了，神色忽然有些微妙。

    心魔給他留下的傷痕太深，一時無法忘卻，好像那一幕真的發(fā)生過。

    一想到他囑咐陳禾要無親無友，斷情絕愛的活著，釋灃還未痊愈的內(nèi)傷就有復發(fā)的預兆。

    釋灃皺眉，難道心魔還沒完全消失？

    第26章 少年心性

    陳禾臉紅不是為別的。

    ——實力太差，簡直是師兄的累贅。

    如果沒有自己，估計師兄當時就轉(zhuǎn)身去揍那個叫涼千山的家伙?，F(xiàn)在更不用到豫州買個窄小院子，留在荒原上，看誰有膽子敢去拿北玄密寶?。?/br>
    陳禾十七歲，還是少年心性，膽大、無所顧忌。

    這個年紀的少年郎恨不得快意恩仇，從來不結(jié)仇，有仇當場就報了，要是不能報，憋心里忒難受。

    對他來說，黑淵谷不是世外桃源的隱居地，而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人對于家總是有眷戀。也許釋灃早已看淡紫陌紅塵，陳禾卻還沒到喜歡隱居的時候。

    釋灃的境界很高，師兄的仇人境界也很高。

    陳禾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記小黑賬——唔，修真無歲月，總有那么一天！

    ***

    豫州西城十三坊的房舍都年代久遠，有些破舊，這里的人分為兩類：窮得只剩下空殼子的破落戶，以及小有家產(chǎn)的平民。

    住進來的第二天，釋灃就隨意遣了一個中年人模樣的傀儡，帶著所謂的丫鬟仆傭去街坊左右轉(zhuǎn)一圈，他不在乎錢，傀儡們置辦的物品自然不壞。原先對新搬來之人不置可否的鄰里，態(tài)度稍微友善了點。

    釋灃閑閑在家，陳禾就沒那個好運氣了，被他師兄打發(fā)出來跟著“見世面”。

    因為耳聰目明，那些竊竊私語聲陳禾一點不漏的聽得分明。

    “看起來是正經(jīng)人家。”

    “大概是縣城里的鄉(xiāng)紳，知禮得很！家里仆人也懂規(guī)矩，沒有東張西望的。瞧那小公子，長得多好，也不知娶親了沒?！?/br>
    陳禾眉毛一抽，努力維持臉上笑容。

    “別想了，這么俊秀的少年郎，沒娶親也定了親。咱家閨女只怕人家看不上！”

    “這說得是什么喪氣話，咱家在西城有兩個鋪子，吃喝不愁，還愁侄女找不到佳婿？”

    待得這隔壁家的主人笑吟吟的再次打量自己時，陳禾果斷在坐定后，似不經(jīng)意的說耕讀傳家，后家道中落，新婚不久又遇到大旱，只能與家人一起遷來州府。

    他說一句，這家主人臉色就淡一分，到最后只客氣了兩句，就端茶送客了。

    這年頭的讀書人，就是再窮也不會娶商戶之女。

    陳禾加上后一句話，就是擔憂這家走了，還有另外一家打他主意，索性說自己早已娶親，妾通買賣，丫鬟歌姬才做小呢，好人家的女兒沒有送出去當妾的。

    世上有推諉自己定了親的，但說謊講自己娶親的卻是沒有，這話傳出去可不得了，以后想找也找不著了，所以街坊鄰里都信了，至于陳家女眷，肯定都在宅子里不拋頭露面唄。

    陳禾一頭冷汗的回到家里，心虛沒敢去找?guī)熜?，抄起傀儡們剛買來的紙筆，先畫了一張深巷街坊的圖，然后把謊話用細如蚊蟻的字記下。

    娶親…

    陳禾筆桿一抖，差點弄污了畫好的紙。

    “我以后要求道飛升，娶什么親。”陳禾嘀咕。

    他想的當然不是隔壁鄰家之女長啥樣，而是雙修道侶的事。

    北玄派門人多有道侶，八千年前鼎盛一時，與各宗門散修之間都有姻緣關(guān)系。

    黑淵谷里全是年紀比古董還久的老家伙，又總喜歡一口一個小娃娃的喊他，陳禾以前還沒意識到道侶這件事，再說雙修什么的，他連金丹期都沒有怎么修？

    陳禾信了師兄隨口之言，膽大的把目標直接定為以后要飛升，金丹期只不過是第一步，道侶什么的，以后沒準就會出現(xiàn)，躲也躲不了。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會喜歡上一個女修，陳禾就感到怪怪的。

    捏著筆，陳禾陷入深思。

    ——他應(yīng)該對女修長相沒什么要求，真的，皮相不過浮云，而且?guī)熜帜敲春每矗夏娜フ冶葞熜趾玫娜耍?/br>
    經(jīng)驗淺薄的陳禾不由自主的拿剛才街坊聽到的私語衡量他“未來的道侶”大概是什么樣。

    家世？三代內(nèi)跟北玄派無仇，重點是跟師兄沒仇就行。

    是不是大宗派無所謂，只要不是大雪山（陳禾不知道大雪山?jīng)]女弟子）與聚合派的門人就行。散修可以，魔修…應(yīng)該也可以！

    師兄說過，浣劍尊者屬下去做官的魔修都還不錯，這位魔尊麾下總不可能全是男修吧！至于魔修不能飛升，問題也不大，陳禾還沒自以為是到覺得大乘期魔修能看上去自己。

    也許他未來的道侶只能到元嬰期呢，那么等到飛升的時候，道侶也差不多要壽終了，所以即使是魔修也沒關(guān)系，反正他只是要跟師兄一起飛升。

    道侶的性格…

    陳禾沉吟著，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他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什么樣的道侶，只要不蠢，不無理取鬧，不管什么性格應(yīng)該都挺好。反正又不是世俗娶親，找道侶不用找會繡花裁衣能做飯的。

    啊，當然有個重點，師兄不能討厭她。

    陳禾想到這里搖搖頭，他也覺得這要求奇怪了點，肯定對女修不公平，因為自己好像萬事都站在師兄那邊。

    再說師兄不討厭她，萬一喜歡上了呢？不止他沒有道侶，師兄好像也沒有?。?！

    午后日光暖意融融，隔著窗欞照進房內(nèi)一片通透，微小的塵埃細細飛舞。

    釋灃進來時，就看到師弟呆呆站在書桌前發(fā)愣。

    無聲走過去一看，院落宅邸的坊間圖，還有鄰里是做什么的注釋，簡明扼要附帶評價：左間隔壁主人家中經(jīng)商，仆人散漫，落葉掃不盡椅上有浮塵。右間隔壁主人家境窘迫，茶具不成套，面如菜色一天絕對沒錢吃兩頓飯，目生頭頂假清高，兀自端坐不動，吾甚疑，辭別時見其袍子遮住的鞋履有破洞，頓悟，前嫌盡釋。

    釋灃失笑，他敲敲桌子：

    “胡鬧，讓你出去見世俗百態(tài)，不是讓你回來寫話本！”

    陳禾一驚，慌忙遮住紙，狡辯說：“話本挺好啊，還能賺錢呢！”

    釋灃見他神態(tài)，就知道那疊紙上必然還有什么名堂，師弟不想讓自己看見，才顧左右而言他，當下似笑非笑，也不戳破。

    倒是陳禾心緒混亂，雙手背著后面，蓋著紙忐忑不安。

    釋灃沒有看他，讓傀儡們搬著東西進來。

    早晨陳禾出門后，桌椅家什筆墨紙硯等等都已買來，現(xiàn)在布置的是墻壁掛畫、賞玩的擺件、成摞散發(fā)墨香的書籍。另有筆洗燭臺牙雕等等小物件，都不是太值錢的東西，也不算精巧，只是很符合“苦讀應(yīng)試”少年身份的擺設(shè)。

    也有陳禾喜歡的東西，正是他們進云州城后，陳禾在集市上瞧得最多的新鮮物件。紫竹笙，百福結(jié)，手編竹器與大肚瓷偶。

    豫州距離云州數(shù)千里，南疆東西都是商隊運來的，能買到的就沒那么光鮮了，饒是如此，陳禾還是有些傻眼。

    最后傀儡搬來件一尺見方的青瓷深瓿，圓口大肚，底部鋪滿細碎漂亮的石子，生有三株睡蓮，綠圓葉片下，比小指還細的緋紅游魚，靈活的甩尾巴吐了個泡泡。

    “沒有池塘，只有這個?！?/br>
    釋灃親手把青瓿放在書桌上，趁陳禾伸頭去看的時候，掃了一眼之前被蓋住的紙。

    娶親？

    釋灃皺眉。

    黑淵谷中無人對陳禾提起命數(shù)的事，釋灃也沒有。畢竟誰也不想對一個孩子說，你命不好，以后活著受罪。

    所謂三劫九難，無親無故，不涉塵俗，應(yīng)該也就沒那么要緊。

    可情一字，難言難述。

    陳禾確實到了世俗娶親的年紀，聽到后回來想想道侶的事，也很尋?！尀枌⒆约核袕碗s情緒都理解為不知怎么向陳禾說這番命數(shù)注定。

    看完魚，陳禾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紙沒遮住，偷眼看師兄神情，立刻明白暴露了。

    他尷尬的摸著后頸，期期艾艾：“那個，師兄…”

    釋灃抬眼。

    “你需要考慮一下道侶的事么？”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師弟想給他找道侶？

    釋灃疑惑，據(jù)他所知，陳禾認識的女修，不要說一只手數(shù)得過來！好像連一個都沒有！如果千里煙嵐壺原先的老嫗主人也算的話，那就勉強只有一個。

    連目標都沒有，怎么會好端端問起這話？

    “師兄如果沒有喜歡的人…”陳禾遲疑的說，“我北玄派多有道侶，以后我們就——”

    釋灃眼皮一跳，瞬間過去的念頭迅如閃電，他一點也沒抓到。

    “就找一對關(guān)系甚好的師姐妹做道侶吧！就像我們一般，這樣要是以后有個爭執(zhí)口角什么的，互相都能體諒?！?/br>
    陳禾語無倫次，他剛才靈機一動想到這點，還覺得挺靠譜，就是有點怪怪的，師兄的眼神也很古怪，他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或者我們要是打起來了，師兄你們也能來把我們拉開，最重要的是，她們感情也很深的話，我們還能一直住在一起，生活也不會有變化…”

    陳禾就差掰手指說好處了。

    釋灃一手拍到陳禾腦袋上，沒好氣說：“想什么呢，道侶是看緣分，又不是集市攤子上插在稻草桿上的泥人，隨你挑挑揀揀，你找個女修，她師姐就樂意看中我？”

    陳禾霍然抬頭：“怎么會有人看不中師兄?。　?/br>
    “……”

    釋灃活了幾百年，真是第一次嘗到啼笑皆非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