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附近剛好有個現(xiàn)代雕塑藝術(shù)展，沈蘊改動了下計劃，決定先去逛展覽。展覽向來是有特殊時間段，過了這段時間下回就碰不上了。

    祁暄微微松了口氣，至少今天可以不用再做復(fù)讀機了，因為藝術(shù)展也不是他的業(yè)務(wù)范圍啊。

    祁暄問：“那我們明天去哪里？”

    沈蘊：“明天去郊外那個古村看看，有點兒遠，估計坐車要小半天。”

    沈蘊買好了雙人票，一來是也想讓小朋友受一下藝術(shù)熏陶，二來是怕他在外面亂跑。

    但進展廳的時候，沈蘊便發(fā)現(xiàn)祁暄有點不太對勁。

    祁暄一直盯著手機看，跟在他后面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好幾次沈蘊一回頭，發(fā)現(xiàn)祁暄還停在老遠的地方?jīng)]有跟上來，眼睛里除了手機就沒其他東西了。

    沈蘊悄無聲息地湊過來：“小孩兒，看什么呢？我也想看看?！?/br>
    祁暄飛速把手機屏幕摁滅，往兜里一丟：“沒什么！”

    沈蘊見他一臉局促，翹起嘴角：“給誰發(fā)消息呢？小姑娘？”

    祁暄倏然瞪大眼睛：“才不是，我沒早戀。”

    “哦，沒早戀啊?！鄙蛱N笑意更深了，“看不出來你這么乖。”

    祁暄沒接話。

    “真沒喜歡的小姑娘？”沈蘊循循善誘道，“這個年紀(jì)有也不要緊，很正常的，情竇初開嘛，沒什么不好意思的?！?/br>
    祁暄被他說得有點惱羞，推了沈蘊一把：“都說沒有了，你怎么這么煩！”

    沈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他有個meimei叫沈妍，比祁暄還小些，今年剛小學(xué)畢業(yè)，正在偷偷暗戀他們班上小男生。

    沈妍形容那個男生“跑步快，成績好，睫毛長，皮膚白”，男生要是跟她在學(xué)校里說兩句話，她回來能在飯桌上顛來倒去地復(fù)述好幾遍。

    小孩的喜歡根本藏不住，沈妍只要說起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八成都離不開那個小男生，但要是被問起來，還每次都死犟說這不是喜歡，只是“單純的欣賞”。

    好一個單純的欣賞。

    沈蘊迂回地問道：“那你有沒有很欣賞的女孩子呀？”

    祁暄不屑地哼哼：“你別以為這樣套話我就聽不出來。”

    比她meimei機靈，沈蘊心想。

    過了兩點鐘，美術(shù)展里的人逐漸增多，有情侶來的，也有一家三口帶著孩子來的，人頭攢動熱鬧無比。

    祁暄一個不留神，再從手機世界里抬起頭時，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沈蘊人了。太多比他高的人擋在他前面，他什么也看不見，只有墻一般的重重疊疊的背影。

    祁暄費盡地墊著腳，伸長脖子努力在人群中尋找著青色的牛仔襯衫，額頭滲出了薄薄的汗，打濕了鬢角的碎發(fā)。

    沈蘊可是他的臨時住所和錢袋子，偏偏他還沒存沈蘊的電話。

    也許是他在人群里東張西望的樣子太過奇怪，一個脖子上掛著單反、背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器材包的大叔注意到了他，慢慢朝他走過來。

    “小朋友，你父母呢？”

    他臉上堆著笑，沖祁暄打了聲招呼，祁暄卻警惕地后退了半步，扭頭就要走，迎面迎面撞進另一個人的懷里，被人托著后腰扶了一把，祁暄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沈蘊。

    “我還以為你在前面那個展廳，找了一大圈結(jié)果你在這兒呢?！?/br>
    祁暄松了口氣：“我剛才也在找你?！?/br>
    沈蘊拍拍掛在祁暄胸前的挎包，無奈道：“跟緊點行么小朋友，你要不牽著我點？”

    他朝祁暄伸出手。

    祁暄瞥了眼那雙勻長而白皙的手，撇撇嘴角：“不用，我會跟緊的。”

    饒是如此，沈蘊還是怕祁暄走丟，跟祁暄換了電話號碼，又確認(rèn)了下祁暄手機還有電，這才繼續(xù)逛展。

    逛到最后一個展的時候，迎面走來幾個展覽的工作人員，扛著裝器材箱子，嘴里嚷嚷著“讓讓”朝他們走過來。

    本來就是人擠人，祁暄的鞋子被后面的人踩了一腳，一個沒站穩(wěn)跌跌拌拌就朝工作人員撞了過去。

    沈蘊眼疾手快，把自己往他懷里帶了一下，胳膊橫在他的外側(cè)，怕他被器材的棱角撞到。

    祁暄搖晃了下，才穩(wěn)住身子。

    他一抬頭，正對上沈蘊深琥珀色的瞳仁，他還是第一次細(xì)看沈蘊的眼睛。

    “看我干什么？看路啊?！鄙蛱N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你是碰碰車么？剛才差點就撞上了?！?/br>
    “你才碰碰車呢?！逼铌褣昝摮錾蛱N的手臂，翻了個小小的白眼，“剛才后面有人踩到我鞋子了?！?/br>
    展覽廳的空調(diào)不太行，人一多空氣都升溫起來。

    祁暄后知后覺地想起剛才挨在沈蘊身上時，鉆進他鼻子里的、清新又微冷的那點味道，于是忍不住偷偷又瞄了沈蘊一眼。

    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才齊到沈蘊肩膀處。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腿，又看看小細(xì)胳膊，暗暗想：以后能長到沈蘊那么高么？

    晚上的時候，沈蘊問祁暄想去吃什么，祁暄本想說去吃小面，卻猶豫了下，轉(zhuǎn)而又說想去喝粥。

    邊上剛好有家連鎖的粥店，沈蘊帶著祁暄進去后坐下，他想起來這家貌似是南方人開的，口味偏甜，味道也清淡，于是放心地點了起來。

    祁暄早已餓極，粥一上來，立即把碗抱起來當(dāng)茶一樣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隨后才想起來用勺子。

    他放下碗，打了個小小的嗝，然后就看到對面沈蘊垂頭正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著碗里的粥。吃相十分文雅，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為了方便，沈蘊把襯衫袖子被高高折上去，青花紋的勺子襯得手腕皮膚越發(fā)瓷白。

    頭頂一盞暖色燈光落下來，他整個人跟坐在畫里似的。

    祁暄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碗，大半的粥已經(jīng)沒了；而沈蘊碗里粥的水平線都沒怎么降。

    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優(yōu)哉游哉的人，之前在古城里制服小偷時卻露出幾分酷與狠。

    祁暄心里嘀咕道，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人。

    半晌后，他擱下粥碗筷，問沈蘊：“你學(xué)過打架么？”

    沈蘊愣了下：“沒啊，怎么了？”

    祁暄：“你不是會抓小偷么？”

    沈蘊拿紙巾抹了下嘴，漫不經(jīng)心道：“那也不算招式吧，就隨手給他摁墻上了，那個小偷沒什么力氣?！?/br>
    祁暄：“……”

    這人到底是怎么用一種云淡風(fēng)輕的口氣來形容一件看著臉就疼的事情？

    祁暄：“你真沒學(xué)過？”

    沈蘊遲疑了一下：“其實會一點拳。”

    祁暄的興趣又回來了，眼睛亮晶晶道：“你還會拳？什么拳？”

    沈蘊把用過的紙巾疊好，壓在碟子下面，慢悠悠道：“太極拳，就你早上在公園里看到老爺爺練的那個?！?/br>
    祁暄：“……你學(xué)那個干什么？”

    沈蘊的口氣有些惆悵：“我們校運動會學(xué)院要表演太極拳，我每年都要被拉上去充數(shù)?！?/br>
    而且他因為形象好氣質(zhì)佳，被輔導(dǎo)員任命為站在最前面帶隊的人。

    整整四年的太極拳，現(xiàn)在的他二十四式和四十八式張口就來。

    好一陣子他看到學(xué)校池塘邊覓食的高腳白色鷺鷥，都會控制不住地想起“白鶴亮翅”。

    他甚至在其他學(xué)院的學(xué)妹嘴里被調(diào)侃地成為“太極學(xué)長”。

    吃完飯他們坐在粥店里稍作休息，便動身回賓館了。

    剛到賓館樓下，遠處一聲雷炸響，仿佛丟了記炮仗把天幕炸開了條縫，瓢潑的大雨傾瀉而下。

    不出片刻，天地間都彌漫著白色的霧氣，b市雨季來了。

    為了防止雨水把窗簾澆濕，沈蘊合上窗戶坐回了書桌前，開始把白天找到的素材整理到筆記本上。

    整理完這些已經(jīng)八點多了，他看時間還早，悠閑地拿過邊上的地圖開始看。

    地圖右上角有一個畫手的聯(lián)系方式，留的是微博賬號。

    沈蘊順手關(guān)注了那個賬號，發(fā)現(xiàn)這人粉絲量才兩百多。

    繪畫風(fēng)格很可愛，沒想到畫手是個男孩子。

    沈蘊給他發(fā)了條私信，大致內(nèi)容是看到你的地圖了，手繪很可愛，繼續(xù)加油之類的。

    沈蘊的賬號大約有三千左右的粉絲，一大部分都是他因為比賽拿獎被學(xué)校公眾號宣傳，微博號就被舍友給出賣了，吸引了一大批迷妹的關(guān)注，另一部分是他平時發(fā)手繪和照片漲起來的自然粉絲。

    沒多久，那個小畫手就回關(guān)了他。

    畫手：謝謝關(guān)注！我會繼續(xù)努力的！對了，想問下你是c大的沈蘊學(xué)長嗎？

    沈蘊的微博沒怎么隱藏個人信息，有一些照片什么的，但也沒明說過自己叫什么。

    他有些驚訝地問：你認(rèn)識我？

    畫手：我也是c大建筑的，馬上大二啦！我在學(xué)院里見過學(xué)長?。?！

    畫手：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程子由。

    沈蘊不禁感慨世界之小，他一個畢業(yè)生出來旅游買了張地圖，地圖還是直系學(xué)弟畫的。

    程子由：學(xué)長你是來b市玩了嗎？

    沈蘊：嗯，旅游。

    程子由：我家就在b市，過兩天就要回家一趟！學(xué)長要是有空的話，我請學(xué)長吃個飯唄！

    沈蘊想了下，反正自己也不忙，就暫且先答應(yīng)了。程子由直接加了他微信，還給他發(fā)了很多b市游玩的攻略和相應(yīng)的交通路線。

    沈蘊：多謝啦。

    程子由：不客氣~

    沈蘊收藏好攻略，抬頭望向窗外，雨水依然是連綿不絕，如水簾一般。

    他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去洗了個澡。洗完澡他正準(zhǔn)備上床休息，忽而外面有人敲門。

    敲門的人是祁暄，支支吾吾說他屋子里漏雨了。

    沈蘊下樓去找老板娘，老板娘吭哧吭哧爬上來看了看，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他們住的是頂樓，本來房屋就有些老舊了，她開春的時候修繕過一次了，但有些房間還是會漏雨，平時下小雨沒什么事情，到暴雨季節(jié)就要崩潰。

    還有一間空房，很不湊巧的也漏雨了。

    老板娘給沈蘊退了房費，沈蘊只好先讓祁暄跟他睡一個屋子，床是大床，兩個人睡也不算很擠。

    在睡覺之前，祁暄遇到了一個人生難題。

    他原先是洗好了衣物，在自己的房間里還沒晾多久便開始漏雨了。這回兒東西還沒干還得接著晾，不晾著的話第二天要捂出味道來。

    可是要晾，就意味著他的米奇小內(nèi)褲會像鮮艷的旗幟一樣飄揚在沈蘊的房間。

    這簡直是地獄模式的尷尬挑戰(zhàn)。光想想，腳趾都能摳出長城。

    沈蘊絲毫不知道小孩兒心里這些彎彎繞繞，直接拿過祁宣的衣服夾子掛到了衣架上。

    祁暄看著風(fēng)中晃蕩的小短褲，臉上又忍不住赤橙紅綠青藍紫起來。

    幸好沈蘊睡得早，他還沒來得及尷尬，沈蘊就打著呵欠把燈關(guān)掉了。

    房間內(nèi)歸于寂靜。

    祁暄不太習(xí)慣睡覺的時候邊上多個人。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睡覺，只有很小的時候mama會陪在他身邊。

    祁暄清楚地感受到邊上人的存在感，聽到沈蘊潮汐般有規(guī)律的呼吸聲，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味，隔著被子似乎能感受到比他高一些的成年男子的體溫。

    祁暄在床上翻烙餅，順便把床弄得咯吱咯吱響，沈蘊迷迷糊糊道：“小孩兒，你還不睡么？”

    祁暄沒說話，強迫自己放空大腦，又過了半個小時，他總算在嗚嗚的風(fēng)聲和雨滴敲打窗戶時的節(jié)律聲中睡著了。

    他是睡著了，沈蘊又醒了。

    沈蘊的睡眠比較淺，雖然入睡容易，但對周邊的動靜很敏感。

    他撐開眼皮，就聽到邊上的小孩在嘰嘰咕咕地說夢話，沈蘊清醒了些，湊過去去聽他在說什么。

    他先是聽到了一串兒含糊的語氣詞，然后話語越來越清晰，夾帶著些方言，但還是能聽得懂。

    “小偷……”

    這小孩夢里還在抓小偷呢。

    “停、停下……不準(zhǔn)跑?！?/br>
    祁暄的聲音變得十分急切，沈蘊都想鉆進夢里幫他一把了。

    但聲音到此戛然而止。

    沈蘊愣了下，這是抓到了？

    他正這樣想著，祁暄突然一蹬腿，把身上的被子踹開了。

    然后沈蘊便聽見他一字一頓道：

    “看我變換超級加速形態(tài)——”

    變換……什么玩意兒？？？

    沈蘊恍恍惚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