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羽靜靜地看著她的側(cè)顏，心口一陣陣揪痛。

    冷風順著窗戶上的縫隙吹進來，沉睡中的浮生輕輕咳了兩聲。關(guān)羽蹙眉，撐著身子坐起，掀開被子，撈起一旁的狐裘，吃力地挪動身子，想要給她披上。

    ‘噗通’一聲，他沒有夠著浮生，整個人卻落下床，跌在地上。

    糾結(jié)

    浮生倏然驚醒，轉(zhuǎn)眸瞧見關(guān)羽跪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立刻睡意全無，忙湊上來要扶他起身，卻被關(guān)羽一把擋開。

    浮生身子失去平衡，兀自跌倒在一旁，驚慌失措地看著關(guān)羽。他弓著腰，全身緊繃著，額頭青筋暴出，似在強忍著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情緒。

    浮生心口一陣陣扯痛，她想沖上來抱住他，并且已經(jīng)做出了行動。

    關(guān)羽抬手制止浮生，他的整個身子顫抖著，眼中布滿血絲，低聲吼道：“我什么也做不到，就連為你披件衣服都做不到——”

    浮生愣住，她知道他的情緒已經(jīng)到達了一個難以忍受的地步，他需要一個出口，他需要爆發(fā)，不然，他會憋壞的。

    他的臉上，額上，全是汗，亦或是淚，她分不清楚。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說著蒼白的語言，“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辦法的！”

    關(guān)羽搖頭，“沒有辦法，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這腿，是治不好的！”

    他的聲音里藏著從未有過的沮喪。

    浮生再也忍不住，沖上來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子貼在他的背上，兩行眼淚順勢便流了下來。她拼命搖頭，“你不是說，只要我回荊州，便要娶我嗎？我們立刻成親好不好？”

    也許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別的事情上去。

    關(guān)羽身子一滯，愣了很久，默默搖頭，道：“你就當關(guān)羽……從未說過這句話吧！”他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了啊，他照顧不了她，甚至連為她披件衣服都做不到，他怎么配得上她。

    他掙扎著，想要甩脫浮生，卻被浮生抱的更緊。

    “你若是再說這種話，我立馬走人，再不回這荊州城！”

    關(guān)羽頓了頓，道：“你走吧——”

    浮生愕然，“你說什么？”

    關(guān)羽掙脫她的手臂，轉(zhuǎn)過頭，輕聲重復一遍，“你走吧！”

    浮生臉色瞬間鐵青，他們之間的感情，難道連這點兒挫折考驗都經(jīng)受不起嗎？

    “你說什么，我不走，我就賴在這兒，還怕吃你家糧食不成？”

    關(guān)羽輕輕搖頭，“我什么都給不了你，你跟著我，只會被我連累——”

    他這說的什么話，若是怕被他連累，她何必千里迢迢從許都一路追隨至汝南，又從汝南輾轉(zhuǎn)來到荊州。

    她真是怒了，一把跳起身，冷笑道：“是，我是怕你連累，怕的要死，我現(xiàn)在就走，走的遠遠的，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

    關(guān)羽眼睜睜看著浮生轉(zhuǎn)身摔門而去，頹然靠倒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只覺心底一下子便空了，空的可怕。

    *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浮生又郁郁地折了回來，她推開門，默默走到床前，伸手扶他起身。

    關(guān)二爺訝然看著她，愣愣地，任由她將他扶到床上躺下，為他蓋好被子。

    “你既然不能來追我，我只好沒出息地自己跑回來了！”真是好討厭，自個兒巴巴跑回來，這回真是得把‘尊嚴’兩字從她的字典里徹底刪除出去了。

    “對不起——”關(guān)二爺愣了半天，憋出一句。

    浮生心口一緊，沒好氣道：“再不許說什么趕我走的話！”

    關(guān)羽向床榻里側(cè)過身子，沒有接話。

    *

    春光明媚，浮生推著關(guān)羽，在后園子里閑逛。她見關(guān)羽的發(fā)帶松了，便停下來，解下發(fā)帶，用手代替梳子，幫他輕輕梳好，重新系上。

    關(guān)羽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輕輕開口，道：“我邀了子龍過府小聚，你也一起來吧！”

    浮生手腕一滯，緊抿著嘴角愣了半天，也沒說什么，只默默點了點頭。意識到他看不見，又道了聲‘好’。

    趙云已在湖心小亭等候，見浮生推了關(guān)羽過來，忙起身上前，替過浮生，將關(guān)羽推到石桌前。

    一番寒暄之后，三個人圍著石桌坐下，仆人送上點心酒水。

    浮生幫他們斟好酒，不停勸關(guān)羽少喝。關(guān)羽蹙著眉，一杯一杯灌下肚，卻將趙云晾在了一邊兒。趙云無奈，這關(guān)將軍今日好生奇怪：怎地邀人吃酒，竟自個兒吃了起來？

    尷尬了一會兒，就在趙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關(guān)羽遺忘之時，他卻輕輕開口，不是對趙云，卻是對浮生。

    “起風了，你去幫我拿件衣服過來吧！”

    浮生欲言又止，看一眼關(guān)羽，又看一眼趙云，心中莫名有些悶堵，卻終是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往遠處而去。

    *

    浮生拿了衣服回來的時候，亭子里已沒了關(guān)羽的身影，只有趙云一人臨水而立，看見她回來，無奈輕笑，“他走了，讓我留下來等你！”

    浮生頓了頓，頹然在石凳上坐下。

    果然如此，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上不了戰(zhàn)場，竟要轉(zhuǎn)行做起媒人不成！

    她葉浮生就算嫁不出去，也犯不著讓他cao心。

    浮生又氣又惱，心中委屈得要命，眼淚也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趙云嘆氣，上前將她擁在胸前，道：“雖然方式不對，但他只是不想連累你，我以為他心里的痛苦，并不會比你少。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就跟我說。”

    浮生心中一暖，輕輕環(huán)住他的腰，毫不見外地將眼淚悉數(shù)蹭到他的衣服上，然后仰臉看他，道：“子龍，謝謝你！”

    遠處桃花樹下，關(guān)二爺凝眸望著亭中相擁的兩人，只覺心口一陣悶痛，兀自傾身吐出一口鮮血來。

    一旁的仆人忙遞了帕子給他，他接過來，看見這繡著一株紅梅的帕子，不由一愣，沒有去擦嘴角，只是緊緊握在了手中。

    *

    門外響起敲門聲，關(guān)羽一個機靈，忙滑動輪椅上前，急切地打開門。

    待看清門外那人，他不由有些失望。

    灰衣仆人見關(guān)羽神色落寞，不由有些緊張，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兒，惹他不高興，于是愣愣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關(guān)羽察覺到灰衣仆從的窘迫，于是讓開路，輕聲道：“放到桌上吧！”

    灰衣仆從如蒙大赦，忙提著錦盒進了房內(nèi)，將里面的藥湯取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后恭身立在一邊兒。

    關(guān)羽滑著輪椅過來，道：“她說什么了嗎？”

    灰衣仆從一愣，才意識到關(guān)羽問的是誰，忙恭恭敬敬地回道：“葉大夫什么也沒說，只是讓我?guī)兔o將軍送藥過來！”

    關(guān)羽沉默半天，開口道：“她這幾日，都在忙些什么？”

    灰衣仆從道：“小人也不甚清楚，只是聽說葉大夫這幾日日日和子龍將軍一起出門，但不知所為何事。興許是這幾日端午佳節(jié)，荊州城中有廟會，葉大夫說不定是同子龍將軍逛廟會去了！”

    關(guān)羽心口一收，眉心悄然蹙起，怪不得這幾日都不記得他這個病人，連跑來看一眼都顧不上，原來竟是同子龍日日黏在一起。就算是他有心撮合兩人，但也不至于這么快便將他完全拋之腦后！最起碼他現(xiàn)在是她的病人，就算作為大夫，難道過來問候一聲，會浪費很多時間嗎？

    難道之前對他一往情深，口口聲聲要嫁給他，都是在可憐他，同情他嗎？

    一聲清脆的響聲，驚醒關(guān)羽，他回過神兒，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瓷碗已經(jīng)碎成幾瓣，黑漆漆的藥湯正順著指縫緩緩流下。

    灰衣仆從嚇得臉色鐵青，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竟然讓關(guān)將軍發(fā)這么大的火。

    關(guān)羽看一眼灰衣仆從，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態(tài)，不由輕嘆一聲，神色疲憊道：“你下去吧！”

    灰衣仆從連忙答應一聲，飛速消失在門口。

    *

    峭壁上孤零零長著一株野花，開著淡藍色的花朵，十分罕見。

    浮生無意中瞥見，心中陡然一喜，四處掃了一眼，連忙扒著石頭就要往崖壁上爬，卻被湊過來的趙云伸手攔住。

    趙云沉聲道：“我來！”說著，足下一點，幾個借力，便上了崖頂，取了那棵藥草，復又縱身躍下。

    浮生小心接過藥草，面露喜色，對趙云道：“子龍，你真是幫了我太多忙！”

    趙云搖頭輕笑，“這不算什么，只是這些藥真的能對關(guān)將軍的腿有用嗎？”

    浮生舒一口氣，雙眸因為希冀愈發(fā)顯得明亮，道：“總要試一試！”

    夕陽西下，天色已經(jīng)不早，兩人徒步下山。

    趙云接過浮生手里的竹簍背在肩上，邊走邊道：“你這幾日一直賭氣不去見關(guān)將軍，只怕誤會會越來越深！”

    浮生輕哼，“沒有賭氣，我每天忙著采藥，哪有時間去看他?！?/br>
    趙云不以為然，指著她輕聲嗔道：“口是心非！”

    浮生吐吐舌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目光遙望遠處的落日，佯裝沒聽到。

    趙云聳肩，無奈地看她一眼，輕輕搖頭。

    求親

    屋子里點著煤燈，關(guān)羽獨坐燈下，手中拿著一卷書牘，可心思卻并不在這書牘之上。

    都這么晚了，浮生還未回府，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就算是貪玩兒，也不至于在外面耗到現(xiàn)在。

    他派出去尋找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一個多時辰，現(xiàn)在仍然沒有回來，定然是還未尋到她。他的心里忐忑不安，越來越焦躁。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關(guān)羽回眸，聽那腳步聲靜了片刻，有人推門進來。

    關(guān)羽目光直勾勾盯著那人，手上下意識地理了理鬢角的亂發(fā)，好幾日沒見過自己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太過于憔悴。

    “吃藥！”來人將藥碗扔在桌子上，轉(zhuǎn)身就要走人。

    “浮生——”關(guān)羽急忙喚住她，卻茫然不知想要說些什么。

    來人正是浮生，前幾日關(guān)羽所作所為，她心中依然憋著氣兒。今日回來，又聽仆從說關(guān)羽啐了那藥碗湯，愈發(fā)惱他不珍惜自己的心意。

    她沒有回頭，等著他說話，可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的下文，不由氣呼呼沖到門口，甩袖而去。

    關(guān)羽悄然閉上眼，只覺心口一陣陣揪痛。他到底想要怎樣，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了！明明不想連累她，卻又不能忍受她離開。明明想讓她留在身邊，卻總是違心地將她推走。

    他關(guān)云長大概成了這世上最糾結(jié)的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