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巨大的挫敗感鋪天蓋地而來，浮生雙手顫抖，臉色慘白。如果料得沒錯，甘夫人腹中胎兒乃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阿斗，他不可能還未出生便夭折在母親的腹中，可他的生命跡象的的確確在一點點的消失。

    難道是歷史跟她開了個玩笑，亦或是她估算有誤，這個并非阿斗？

    可無論是誰，都關(guān)乎兩條鮮活的生命，不要說作為大夫的天性使然，就是普通人眼睜睜看著有人在眼前漸漸失去生命，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

    怎么辦？怎么辦？浮生急的簡直快要哭了。

    糜夫人見浮生怯怯地杵在一邊兒，目光慌亂，便猜到情勢不妙，她站起身，踱到浮生身邊，握住她顫抖的手，一臉堅定地說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救活她們母子二人！”

    卿卿夫人正跪坐在地上，手里拿著帕子替甘夫人擦汗，她聽了糜夫人的話，也扭過頭勸道：“人都已經(jīng)這樣了，無論有什么法子，你就都試一試吧，權(quán)作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萬一出了什么事兒，橫豎有三爺和我擔(dān)著！”

    浮生聽到‘無論有什么法子’一句，身體陡然被閃電擊中一般，呆呆愣住。她的腦子里此刻靈光閃爍，一個大膽的念頭漸漸清晰起來。

    *

    劉備與關(guān)羽，張飛等人皆守在帳外，手心都攥著一把汗。

    時間過去了這么久，仍不聞新生兒落地時的啼哭，眾人翹首以盼，心中皆是七上八下，越來越不安。

    帳簾輕輕晃了晃，浮生面色凝重地帳內(nèi)走出，劉備幾人立刻涌了上來。

    “怎么樣？甘夫人怎么樣？孩子怎么樣了？”因著前番‘保大保小’問題上的猶疑，浮生隱隱有些不大待見劉備?？伤藭r先打聽甘夫人的情況，好歹算是為他自己扳回了一局。

    “情況不大好！”浮生分外沮喪，有些事，她必須征得劉備的同意，“甘夫人的情況已經(jīng)十分危急，目前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她，但必須要主公同意才行！”

    聽說甘夫人情況危急，所有人臉上的愁云便又濃郁了幾分，劉備眉心緊蹙，急道：“葉姑娘不必顧慮，但說無妨！”

    浮生頗為為難地頓了頓，方輕輕吐出一口氣，鼓足勇氣道：“甘夫人需要立即進(jìn)行剖腹產(chǎn)手術(shù)！”

    浮生做出這個決定，著實下了很大的決心，雖說她未學(xué)過產(chǎn)科，卻親眼目睹過華佗替難產(chǎn)的婦人接生。她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也曾幫導(dǎo)師為死亡的孕婦做過解剖，所以雖無法達(dá)到百分之百，但七八分的把握總歸是有的。

    這也是被逼到這份兒上了，但凡有任何別的法子，浮生也斷不會鋌而走險。事到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浮生說完，豎起耳朵等著劉備的回應(yīng)。

    “葉姑娘說什么？”劉備一臉疑惑，他顯然不明白這所謂的‘剖腹產(chǎn)傷手術(shù)’是個什么東西。

    浮生一囧，好吧，鑒于一千八百多年的代溝問題，只好再跟大家普及一下剖腹產(chǎn)知識。

    “就是說，需要在甘夫人的肚皮上劃開一個口子，然后將孩子從她肚子里取出來！”浮生一口氣說完，偷偷擦一把汗，如此淺顯易懂接地氣的解釋，想必劉備等人應(yīng)該能理解了吧？

    浮生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眾人顯然是聽懂了，因為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眸子里都帶上了怒色，而劉備的臉上更是陰沉的可怕。

    浮生心驚膽戰(zhàn)地打量一下眾人，方意識到她方才的解釋，在這些生活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古人看來，確實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荒謬至極。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這個決定了，分明吃力不討好，還可能連小命兒都得搭進(jìn)去，關(guān)鍵是在眼下如此窘迫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下，她對能否成功地實施剖腹產(chǎn)手術(shù)其實是抱有疑慮的。

    *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注在浮生身上，突如其來的壓迫感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她覺得好生委屈，不知道是該嚎啕大哭博取同情，還是嘿嘿笑著強作鎮(zhèn)定，于是臉上呈現(xiàn)出的表情便顯得五味雜陳，尷尬不已。

    “混賬！”

    靜寂之中，怒喝聲驟然響起，一個寒光閃閃的東西也瞬間到了眼前。

    浮生嚇得一個寒顫，張大眼睛一瞧，原來是張三爺一臉怒意，正握了丈八長茅湊到跟前，指著她的鼻尖罵道：“你這丫頭分明就是刺客，難道要害甘夫人和大哥的孩兒不成！這般居心叵測，張飛豈能容你！”說著，握住長茅便刺。

    “三弟！”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關(guān)二爺一個轉(zhuǎn)身，伸手便握住了茅身。

    茅尖在貼到浮生胸口的瞬間停了下來，浮生瞪眼了眼，愣愣盯著胸口，‘媽呀’一聲，向后連連跳出好幾步，怒道：“我費盡心思地?fù)尵雀史蛉伺c她腹中孩兒的性命，你們怎么還不信我！好，我還不干了呢，罷工！”

    說著，耍賴似地‘噗通’往地上一坐，低眉怒氣沖沖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再不發(fā)一言。

    關(guān)羽看看浮生，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尷尬，轉(zhuǎn)而對張三爺?shù)溃骸叭?，不可胡鬧，葉姑娘幾乎日日替甘夫人看診，她若有加害之心，斷不會等到現(xiàn)在！甘夫人如今危在旦夕，只有葉姑娘能救，你可不能沖動！還是先聽聽大哥的想法！”

    張飛聞言覺得有理，心中又氣不過，于是悶哼一聲，怒氣沖沖地瞪一眼浮生，轉(zhuǎn)而收起丈八長茅，氣呼呼道：“就算她無加害之心，但口口聲聲要在甘夫人身上割個口子，那也是大不敬之言！”

    關(guān)羽蹙眉，轉(zhuǎn)眸望向劉備，道：“大哥，這事兒你怎么看？”

    劉備默然搖頭，道：“此等接生方法，確實聞所未聞！”

    關(guān)二爺頓了頓，思道：“大哥，如今甘夫人形勢危急，不如且信葉姑娘這回，她的醫(yī)術(shù)我們都曾見識過，的確高明！”

    “不能啊，主公！”

    “在人身上劃開一個血淋淋口子，焉有還能活命的道理。”

    “且不說能否活命，就是那種割rou之痛，常人猶自承受不了，何況此時此刻的甘夫人！”

    劉備帳下一眾謀臣你一言，我一語，竟無一人支持。

    浮生頓覺萬分沮喪，好一群見識短淺，因循守舊的老古董，橫豎不是你們家媳婦兒，你們不著急！

    難怪劉備闖蕩這么多年，連個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還不都是你們拖了后退！

    劉備聽了這些人的話，愈加猶豫起來，雖說葉姑娘醫(yī)術(shù)高明，可畢竟人命關(guān)天，何況這又是他至親至近之人的性命，焉能兒戲？

    “主公，不好了，”小丫鬟蕓兒從帳篷里奔出，帶著哭腔道：“甘夫人，甘夫人她——”

    劉備急道：“如何？”

    “她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

    劉備身形一晃，還好被身旁之人扶住。

    浮生‘嘩啦’一聲跳起來，道：“主公，再不做決定就晚了！”

    劉備神色微動，卻依然猶豫不決。

    浮生一跺腳，這劉備將來可是堂堂一國之君，如此婆婆mama到底是個什么鬼？難道還真把她當(dāng)作刺客了不成？

    浮生這點兒倒是猜錯了，劉備從始至終也沒有不信任她，只是覺得這種‘接生方法’太過于危險，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用。

    可是當(dāng)前的形勢，好像已經(jīng)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連方才還極力反對的群臣也已經(jīng)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大對頭，而漸漸安靜了下來。

    “主公！”浮生急了，“但凡有任何其它的選擇，浮生也不會鋌而走險，您若是不信任浮生，浮生這就立下軍令狀，若是救不活甘夫人與她腹中孩兒，任由您處罰！”

    如此舍己為人，浮生覺得自己都有點兒‘白蓮花’的味道了。

    其實這句話說出來，浮生立刻就后悔了，且不說甘夫人如今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糟糕到極點，就是她真的及時實施了剖腹產(chǎn)手術(shù)，恐怕手術(shù)也未必能夠成功。畢竟，她非科班出身，之前除了給孕婦做過解剖，便再也沒有其它任何經(jīng)驗。

    劉備掃一眼眾人，眾人卻紛紛低下頭，不敢多說一句。

    關(guān)羽神色凝重，望向浮生的目光卻藏著輕柔，他怔了怔，上前拱手道：“大哥！葉姑娘定然能挽救甘夫人的性命，請大哥讓她姑且一試！葉姑娘是云長舉薦來的，若是萬一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的責(zé)任就由云長一人承擔(dān)！”

    劉備凝眸沉默片刻，終是重重嘆了口氣，道：“如此，就請姑娘姑且一試，倘若沒有成功，也是天命如此，備不怪任何人，有勞葉姑娘了！”

    劉備話音未落，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浮生便已沖進(jìn)了帳篷。

    接生

    熱水，消過毒的醫(yī)具，都已備好。浮生遣散眾人，只留下糜夫人與卿卿夫人和兩位秉燭的小丫鬟在帳中幫忙。

    滿帳燭影搖曳，照的帳內(nèi)亮如白晝。

    浮生換了干凈的衣服，帶上手套，帽子和口罩等，然后吩咐糜夫人將一個小瓷瓶里的東西喂給甘夫人服用。

    糜夫人見那瓷瓶中倒出的竟是些紫色的藥粉，還帶著淡淡的清香，不由奇道：“這是什么？”

    浮生已經(jīng)湊到床前，拿起了刀具，聞言轉(zhuǎn)眸看一眼糜夫人，道：“麻服散！”

    沒錯兒，這便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傳說中神乎其技的‘華佗牌兒’麻醉藥，是浮生離開藥王谷時，從華佗藥柜里‘借’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的，沒想到還真就派上了用場。

    成敗在此一舉，浮生深吸一口氣，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葉家的列祖列宗依然能夠庇護(hù)她這個流落的有點兒遠(yuǎn)的不知多少代孫。

    從不信鬼神的葉浮生突然虔誠起來，可惜直到給甘夫人割下第一刀，她才意識到，如今這個時代，她的許多列祖列宗應(yīng)該還未出生。

    刀尖劃破皮rou時，發(fā)出‘呲拉’‘呲拉’的割裂聲，聽起來直教人毛骨悚然。要說糜夫人和卿卿夫人都是見慣生死之人，竟也被這幅場面駭?shù)貌惠p。

    她們臉色蒼白地瞧著浮生手持尖刀，麻利地一層層切開甘夫人的肚皮，竟然面不紅，氣不喘，一副泰然自若，游刃有余的樣子，不由萬分驚詫。

    這還是之前那個見到廝殺場面便嚇得到處躲藏的葉姑娘嗎？！

    血淋淋的切口赫然出現(xiàn)在甘夫人的小腹之上，糜夫人和卿卿夫人都不忍心再看，只依著浮生的吩咐，用消過毒的鉤子輕輕勾住切開的皮rou，將切口稍稍撐開一些。

    看到切口撐開到適當(dāng)?shù)拇笮?，浮生便毫不猶豫地將刀具小心翼翼地往切口里伸去，更加濃重的血腥味傳來，又有羊水混著一些穢物從切口處流出，浮生迅速將這些穢物收拾干凈，然后放下器具，伸手從甘夫人腹中捧出了一個血淋淋的東西。

    兩位夫人見了，心中皆是一緊。

    嬰兒安靜地躺在浮生掌中，不哭不鬧，形勢有些不容樂觀，浮生連忙剪掉臍帶，然后將新生兒倒提，用手掌輕輕拍打他的背部。

    “葉——”糜夫人見浮生將嬰兒倒提，嚇了一跳，正要開口相問，卻被卿卿夫人一把拉住。卿卿夫人將食指放在唇畔，朝她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糜夫人心領(lǐng)神會，于是不再質(zhì)疑，只與卿卿夫人一起，屏息凝神，緊張兮兮地望著浮生，雖然她們不知道浮生用意合在，但更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這個相比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哇——”

    一聲尖亮的啼哭聲響起，嬰兒開始在浮生手中掙扎起來。

    帳內(nèi)之人激動萬分，帳外人聽見，也瞬間歡呼起來，劉備本來捏了一把汗，此時一放松，激動的一拳砸在旁邊的樹干上。

    關(guān)二爺與張三爺對視一眼，皆面露喜色。

    帳內(nèi)，糜夫人接過孩子，抱到一邊擦洗干凈，用衣服包好。浮生則捏起銀針，幫甘夫人將傷口一點點縫合起來。

    *

    糜夫人抱著孩子從帳內(nèi)走出，劉備等人慌忙湊上前，糜夫人欣然而笑，曲身做禮道：“恭喜夫君喜得一子！”

    劉備聽了，朗聲一笑，伸手接過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懷里，欣喜地逗弄一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眸問道：“甘夫人怎么樣了？”

    糜夫人與卿卿夫人相視一笑，喜道：“夫君放心，母子平安！”

    眾人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歡騰起來，大伙兒紛紛盛贊浮生的醫(yī)術(shù)了得。浮生正軟綿綿靠床躺坐在地上，她聽到外邊的贊美，不由抿嘴翻個白眼，什么人啊，都是墻頭草，一會兒往這邊兒倒，一會兒往那邊兒倒！不是方才你們合伙質(zhì)疑我的時候呢！

    浮生嘴里不服氣地嘟嘟囔囔，心里卻極是愉快歡喜，手術(shù)很成功，浮生覺得她自己簡直就是一個了不得的英雄，不但挽救了一對母子的性命，還憑著一己之力，將歷史重新納入它本應(yīng)存在的軌道中去。

    “夫君，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吧！”糜夫人站在劉備身旁，與他一起輕輕逗弄著孩子。

    劉備聞言，凝眸沉思片刻，道：“甘夫人曾說她夜夢仰吞北斗，不如就喚他阿斗吧！”

    文臣武將相視而笑，紛紛跪伏于地，齊聲賀道：“恭喜主公喜得一子！”

    劉備仰面哈哈一笑，復(fù)低頭將手指輕刮著阿斗的臉頰，嘆道：“阿斗啊阿斗，你可把你爹娘折騰的不輕！”

    *

    天亮?xí)r分，曹cao追兵又至，劉備一行且戰(zhàn)且退，繼續(xù)退往荊州方向。

    甘夫人已經(jīng)醒來，正虛弱地躺在馬車?yán)铮臃蛉撕透∩谂赃呎諔?yīng)。為了讓甘夫人少受些顛簸之苦，特意在她身下墊了好幾層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