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t城碼頭，晴空萬里，海鷗共白云齊飛，巨浪拍岸，一艘巨輪緩緩駛?cè)敫劭?。倚在輪桅桿旁的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身著白色毛衣、棕色西裝，墨綠領(lǐng)結(jié)，被海風(fēng)吹得凌亂的蓬松微卷的頭發(fā)下是一張舉世無雙的如雕似畫的英俊面龐，膚色白皙、朗目星眉、鼻梁挺直，嘴唇的輪廓甚是溫柔好看，他出神地望著越來越清晰的t城碼頭景致。輪船的汽笛聲剛剛停止，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駛?cè)敫劭谕７€(wěn)，那年輕男子看見后微微皺了皺眉，戴上格子鴨舌帽，背起自己的挎包轉(zhuǎn)身下船。

    凱迪拉克旁早已站立著前來迎接的管家和西裝革履的保鏢，二人姿態(tài)標(biāo)準(zhǔn)、神色虔誠，一左一右分立汽車兩旁，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從船上下來的乘?？吹侥悄贻p人后面露笑容，管家老秦道：“少爺，我們總算等到您了！”

    這年輕人是軍閥歐陽大帥之子歐陽云生，他將挎包塞到老秦手里，道：“我爸可真是能掐會算，我晚到了這么多天，他竟然也知道！”

    那黑西服保鏢唐森面無表情道：“自從少爺給大帥拍完電報后，大帥命我們每日都來碼頭迎接少爺！今日終于等到了少爺！”

    歐陽云生大大咧咧坐進(jìn)汽車道：“走吧！回家！不是我不給你們驚喜，是你們根本不想要驚喜！”

    老秦一邊開車一邊道：“少爺言重了，這哪里是驚喜，簡直是驚嚇。大帥和夫人收到少爺要回來的電報后，見少爺遲遲未回，非常焦急。打聽了個遍，知道這一個月來上海并無什么大事發(fā)生，全國也無任何海難，才放下心來！大帥本來要直接派人到上海去接少爺回來，夫人又說應(yīng)該尊重少爺，給您自由的空間，才沒有打擾少爺，只命我倆天天到碼頭來等！今日我二人接到少爺，實在是大功一件！”

    歐陽云生捂嘴笑道：“辛苦你二人了，一會兒我有禮物送給你們！”

    老秦笑靨生花，道：“多謝少爺！老秦倍感驚喜！”

    唐森的表情卻實在是看不出來！

    車子駛進(jìn)富麗堂皇的大帥府，歐陽云生進(jìn)了大廳，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大廳空曠，回音蕩漾，一會兒，穿著紫絨旗袍的歐陽夫人，下樓而來，歐陽大帥的一二三四五個姨太，環(huán)肥燕瘦、紛至沓來，瞬時間廳珠光寶氣、香味繚繞，歐陽夫人拉著歐陽云生的雙手，凝視著他的面龐，淚眼婆娑道：“孩子，你終于回來了！怎么都瘦成這樣了！”

    有點缺心眼的四姨太道：“沒瘦，越來越帥了！”

    歐陽夫人瞪了她一眼，對歐陽云生道：“你回來得正好，你爹這兩日正有事想讓你幫忙！”

    歐陽云生道“我一個學(xué)畫畫的，能幫他什么忙！”左右張望道：“怎么不見我爹？”

    歐陽夫人道：“他在書房和畫商談事情，他早就盼著你回來，幫忙鑒別幾幅古畫。今天正好你回來，畫商也在，他就可以放心下決斷了，這買賣古畫的事已經(jīng)拖延了快一個月了！”

    歐陽云生皺眉道：“媽，你懂不懂啊，我是學(xué)西洋油畫的！”

    歐陽夫人道：“孩子辛苦你了啊，你快去書房幫你爹去看看！無論你學(xué)的是什么，你的本事我們做爹娘的不知道嗎？快去，談完后，咱就吃飯！這一個月你爹天天讓廚房做你愛吃的菜，我們都吃膩了，今天陪你吃最后一天！”

    歐陽云生笑著敲門進(jìn)了書房，看到自己父親正眉頭緊鎖，拿著放大鏡，望著一幅畫，扭頭看見自己進(jìn)來，先是發(fā)了幾分鐘怔，然后拋下放大鏡，圍著自己轉(zhuǎn)了一圈，彈了自己腦門一下，抱著自己的肩膀道：“你小子終于回來了！”

    一把將他拉到畫前，對著畫商介紹道：“我兒子，剛從上海美?；貋?，讓他來鑒別一下??！”

    那畫商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半信半疑地笑道：“甚好，歐陽公子請！”

    歐陽大帥道：“你先來看這一幅！”

    歐陽云生朝畫作望去，見是明朝仇英的《仇英歸汾圖》，凝視了幾分鐘，道：“假的！”

    那畫商的笑容便有些僵硬，道：“歐陽少爺何處此言？”

    歐陽云生道：“表面上以假亂真，但從細(xì)節(jié)才能看出真相，這柳條和遠(yuǎn)山的筆觸略顯僵硬，不是真跡！”

    畫商道：“但是……”

    歐陽大帥道：“張老板，我兒子的本事你可能有所不知，他少年時便天賦異稟，辨別畫作真?zhèn)翁煜乱唤^，他說是假的，就是假的！否則我也不會同意他去上海學(xué)畫畫！”

    歐陽云生皺眉道：“爹，我是去學(xué)藝術(shù)！”

    歐陽大帥道：“對！學(xué)藝術(shù)!”

    張老板強顏歡笑道：“那另外一幅也請歐陽少爺看看，我也學(xué)習(xí)一下！”說罷，將假的《仇英歸汾圖》收起，鋪上另外一幅，卻是朱耷的《寒鴉圖》。

    歐陽云生彎腰湊近看看，道：“假的！”

    兩個字一出，歐陽大帥和張老板都是一驚，道：“為何？”

    歐陽云生道：“從細(xì)節(jié)才能看出真相，寒鴉墨色浮華，沉淀不夠，不是清代作品！”

    歐陽大帥臉色難看道：“張老板，你怎么解釋？”

    張老板道：“我沒有貴公子的造詣，這兩幅畫足可以假亂真，我也沒有鑒別出來！就算這兩幅畫是假的，但真到這個份上，價值也是不菲的！”

    歐陽大帥看著歐陽云生道：“兒子，他的話可有理？”

    歐陽云生笑道：“有理!爹，生意不是沒有做成嗎？你不叫被騙！”

    歐陽大帥道：“他從我這里拿了一幅假畫走，要用這兩幅假真畫換我這一幅假畫，兒子你也幫忙看看我這畫究竟是真是假？”

    歐陽云生道：“好！”

    歐陽大帥沖張老板道：“張老板，請！”

    張老板猶豫了片刻，將自己手中的那副畫鋪到了桌上。

    歐陽云生定睛一看，見是徐渭的《黃甲圖》，道：“假的！”

    張老板松了口氣，道：“歐陽公子好眼力，我用那兩幅換大帥這一幅，就算都是假畫，大帥也不虧吧？”

    歐陽云生道：“我是說裝裱是假的，從細(xì)節(jié)才能看出真相，這幅畫的裝裱確實不是原裝!”

    張老板笑道：“裝裱都是假的，又何論畫作本身呢？”

    歐陽云生將面龐湊近畫作，深呼吸一口，抽動了幾下鼻翼，仔細(xì)嗅著畫紙的纖維和灰塵氣味，腦海中一片空白，逐漸呈現(xiàn)出一幅明代村莊秋季景象：落魄的徐渭想吃螃蟹，便在紙上畫了只螃蟹，取名《黃甲圖》。拿到街市上去和賣螃蟹的阿武換螃蟹，阿武說一只螃蟹太少，你再畫一只，我給你一公一母。徐渭說在白紙上畫兩只螃蟹太難看，我給你加兩片荷葉可好？阿武同意，徐渭賒了螃蟹走，回家給阿武補上了兩片荷葉！

    畫面越來越淡，歐陽大帥推推歐陽云生道：“兒子，你又入定了？”

    歐陽云生從半夢半醒中回到現(xiàn)實，道：“裝裱雖假，畫是真的！而且價值連城！”

    歐陽大帥怒道：“張老板，虧我如此信任你，你是不是忘了老子殺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