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竹在姜寧靈眼下細(xì)細(xì)壓了一層粉，卻還是蓋不住那一圈淡青色，苦惱得皺了眉：“娘娘，您生得太白凈了，稍稍休息不好，便顯得氣色差，奴婢再給您上一層胭脂吧。”

    若竹說著，就要去匣子里另取一盒更艷麗的胭脂，卻被姜寧靈擋住了手。

    姜寧靈端起銅鏡打量一番，見鏡中的自己顯然一副未休息好的模樣，眼下一片黛青，卷出幾分疲憊來。姜寧靈略一思索，示意若竹不必再上妝，又將發(fā)間那花紋略顯普通的金釵取下，換上一只九尾鳳掛珠步搖來，對(duì)鏡端詳一番，這才滿意。

    見若竹眼帶不解，似是不明白她為何要將疲態(tài)顯露在那顯然是有備而來的人面前，姜寧靈淡淡一笑，略略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鬢間珠翠隨著她動(dòng)作光華流轉(zhuǎn)，帶出不可言喻地貴氣：“走，立威去?！?/br>
    第4章 立威

    永安宮正殿。

    幾位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分坐兩側(cè)，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閑話，顯然是在等屋內(nèi)那位正主出來。

    其中坐在最靠前的，是一位粉衫女子，約摸十□□的年紀(jì)，此時(shí)正端著茶盞，神情間隱約有些不耐。

    聽得其余幾人絲毫不在意這長(zhǎng)時(shí)間的等待，還頗有閑情逸致地說起了旁的事情，粉衫女子眉眼間地不耐更甚，原本拿著杯盞的手一松，瓷器與瓷器碰撞，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

    屋內(nèi)幾人皆被這聲動(dòng)靜吸引住，紛紛側(cè)過身來。

    待見粉衫女子這邊并無什么事，其余幾人便只象征性地關(guān)懷了兩句：“婕妤可要仔細(xì)些，莫傷了手?！?/br>
    粉衫女子便是陸婕妤，見眾人目光皆聚集到她身上，不自覺挺直了身板，帶出幾分高傲來：“不曾想這第一日來面見皇后娘娘都這般不易，只怕往后更是有得受的?！?/br>
    這話一出，屋內(nèi)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這幾人在永安宮內(nèi)等了許久，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滿，卻皆不會(huì)這般直白地議論什么。

    畢竟讓她們等的人，是皇后。

    見屋內(nèi)幾人都未接話，陸婕妤也不在意，繼續(xù)自顧自道：“誰人不知陛下勤政愛民，大婚當(dāng)日仍以朝政為重，皇后娘娘更應(yīng)以身作則，哪有這日上三竿還不見人影的道理？”

    此話一出，哪怕是再愚鈍的人也聽得出其中不善的意味，坐在陸婕妤下首的一位芽綠衫裙的女子不自覺皺了皺眉，出言提醒道：“陸婕妤，禍從口出?！?/br>
    陸婕妤輕嗤一聲，顯然是沒將說話的女子放在眼里：“唐才人未免也太謹(jǐn)小慎微了。”

    唐才人心道這果然是個(gè)蠢的，也不與其爭(zhēng)長(zhǎng)短，只低下頭去，淺淺抿了一口茶。

    她這番模樣落在陸婕妤眼里，便是示弱了，于是更高傲幾分，顯然未將殿內(nèi)幾人放在眼中。

    有了陸婕妤這幾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殿內(nèi)一時(shí)安靜下來，未有人再言語。

    于是乎姜寧靈出來時(shí)，見到的便是眾人低頭乖巧喝茶的情景。

    她扶著若竹的手行至主位坐下，淡淡掃視一圈。

    明明只是看了一圈而已，卻叫下首幾人心中一凜。

    陸婕妤被這一眼看得心中有些發(fā)堵，從鼻間溢出一聲輕哼：“皇后娘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叫我姐妹幾人好等?！?/br>
    陸婕妤只瞧了姜寧靈一眼，便知她昨夜定未休息好。

    眼下那一圈烏青，撲了粉也遮不住。

    還要挑一支這般惹眼的步搖來戴上，是怕在宮妃面前露了怯嗎？

    想來也是，大婚當(dāng)日便被皇帝晾在一旁，昨兒夜里指不定多輾轉(zhuǎn)難眠呢。

    姜寧靈聞言，朝陸婕妤看去，目光微冷，叫陸婕妤心中不自覺有些發(fā)虛。

    待想起這位皇后是如何死皮賴臉才謀到了皇后之位，陸婕妤頓時(shí)不怕了，不僅不怕，還迎著姜寧靈的目光望去，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姜寧靈輕輕皺了皺眉，問道：“這人是？”

    若竹忙答道：“回娘娘的話，這是毓秀宮陸婕妤?！?/br>
    陸婕妤聽得此話，只覺心中霎時(shí)間慪出一口血。

    姜寧靈與她，包括一旁的唐才人，出閣前皆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貴女，哪怕幾人交集不深，卻也是知曉有這么一號(hào)人的。且新帝納后妃，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陸婕妤不信姜寧靈不認(rèn)得她。

    一旁的唐才人聽得此言，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拜了下去：“嬪妾參見皇后娘娘?！?/br>
    另外幾人也忙跟著拜了下去。

    陸婕妤見狀，這才不情不愿地行了個(gè)禮。

    “不必多禮?！苯獙庫`說著，目光又落回到陸婕妤身上。

    “陸婕妤品行不端，以下犯上，罰俸三月，禁足一月。”

    陸婕妤睜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樣，姜寧靈卻收回目光，聲音中帶著掩不住地疲憊：“本宮今日身體抱恙，若無事，便都回去罷?！?/br>
    說著，也不顧幾人的反應(yīng)，扶著若竹的手便轉(zhuǎn)身離去。

    鳳釵下的珠串一步一搖，纖細(xì)地身子裹在織金長(zhǎng)衫下，看上去仿佛是強(qiáng)撐著一般，隱約透出幾分羸弱來。

    唐才人看著姜寧靈離去的背影，忽覺這位皇后似乎同她想象中的并不大一樣。

    旁邊的陸婕妤仿佛才反應(yīng)過來，一張臉氣得漲紅，咬牙道：“禁足？她憑什么？”

    唐才人心念一轉(zhuǎn)，換上一副笑顏道：“婕妤娘娘莫?dú)?，想必是你方才說了什么皇后不愛聽的話，她拿你出氣罷了。你去求一求皇上，也許便不必受這禁足之苦了?！?/br>
    陸婕妤聽得這一聲“娘娘”，心中舒坦了不少，待又聽得唐才人口中“她拿你出氣”這句，心頭之火更甚，冷哼一聲，甩著帕子走了。

    見陸婕妤恨恨離去地背影，唐才人身邊的侍女頗有些不解，唐才人笑道：“讓那個(gè)蠢貨去皇上面前告一狀，咱們便能知道這永安宮里的究竟是個(gè)紙老虎，還是位真皇后?！?/br>
    唐才人倒未想到，她這番推波助瀾，倒正順了姜寧靈的意。

    姜寧靈回了寢殿，第一件事便是將頭上那只分量不輕的步搖解了下來，而后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衫，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若竹端了一盞溫?zé)岬牟柽^來，姜寧靈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有些發(fā)啞嗓子舒服了許多，而后將空了的杯盞遞回給若竹，笑道：“我方才演得可好？”

    美人兒眼眸燦若星辰，笑起來時(shí)仿佛有光華流轉(zhuǎn)，唇邊酒窩淺淺，帶出少女獨(dú)有的明媚來，哪兒還見方才半分強(qiáng)打精神的模樣？

    若竹也被這笑感染，不自覺也帶上了笑意，接過茶盞來，順著姜寧靈的話夸道：“娘娘演得好極了，若不是奴婢昨夜里就在殿門口守著，只怕也要以為娘娘是枯等了一整夜呢?！?/br>
    若竹頓了頓話頭，又道：“奴婢愚鈍，娘娘既然想敲打她們，為何不直接搬出陛下？”

    姜寧靈懶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只覺渾身上下被碾過一般的酸疼感稍稍緩解了些許，聽得若竹疑問，反問她道：“我一起身，你便同我說陛下今早是特地先回了勤政殿，再去早朝，可對(duì)？”

    見若竹點(diǎn)頭，姜寧靈繼續(xù)道：“陛下此舉，顯然是想營造出他在勤政殿待了一夜的假象，我若是貿(mào)然說出陛下昨兒夜里來了永安宮，那幾人信不信且不說，若是陛下知曉了，可會(huì)惱我自作主張？”

    來沒來過永安宮，全是穆淮一句話的事兒。

    若竹這會(huì)兒也回過味兒來，恍然道：“還是娘娘想得周到?！?/br>
    不過姜寧靈想的遠(yuǎn)不止此：“既然要立威，不如便借陛下之威?！?/br>
    陸婕妤之所以敢不把她這個(gè)皇后放在眼里，無外乎是認(rèn)定姜家用了許多手段，也認(rèn)定穆淮因此對(duì)她不喜，這才不客氣得很。

    罰俸三月不痛不癢，但禁足一月可謂是狠狠拂了陸婕妤的臉面，陸婕妤定是要鬧一鬧的，一旦鬧到穆淮面前，她便能讓陸婕妤瞧瞧，皇后便是皇后，后妃僭越不得。

    若竹明白了姜寧靈的意思，卻有些不安：“娘娘，若是陛下不肯給您這個(gè)臉面，該如何是好？”

    姜寧靈輕聲一笑，篤定道：“他會(huì)的?！?/br>
    陸婕妤是個(gè)拎不清的，還沒弄明白這什么陸婕妤也好張婕妤也好李婕妤也好，往穆淮面前一站，都是兩個(gè)眼睛一張嘴，沒有什么特殊的，更說不上什么偏袒。

    加之后宮本就該是由她來管，陸婕妤的面子還沒大到能讓穆淮特意插手。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穆淮便更不會(huì)為此落了皇后的面子。

    若竹卻沒想這么多，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奴婢瞧著，陛下對(duì)您也是極體貼的，否則昨兒夜里也不會(huì)留宿咱們永安宮了?！?/br>
    姜寧靈聞言只淡淡一笑，并未提醒若竹昨日是帝后大婚，穆淮合該是要陪在她身邊的。

    這般想著，姜寧靈心中忽地被刺了一下。

    好在昨日一整日下來，都沒有人提起那個(gè)名字。

    錦嫣。

    據(jù)說她與錦嫣生得極像。

    穆淮愿意許她后位，除了看中她身后姜家的影響力外，更重要的，是她與他心中求而不得的人生得極像。

    她生得像她心上人的心上人。

    多么拗口，多么可笑。

    姜寧靈搖了搖頭，又覺此時(shí)揪著錦嫣這人不放，全然是給自己添堵。

    晉國已成了大燕的附屬國，錦嫣如今在晉國待得好好兒的，還有什么可想的。

    雖這么勸慰自己，可姜寧靈的心緒缺仍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沉了下去。

    正在此時(shí)，門外傳來通報(bào)聲，說是來了位太醫(yī)。

    想來是得了穆淮吩咐而來。

    姜寧靈不情不愿地起身，還未整理妥當(dāng)，就見若竹從外邊回了來，手中提著一個(gè)食盒，面色有些難看。

    “娘娘，太醫(yī)送來這個(gè)便走了。”

    姜寧靈看著若竹從食盒中取出一碗顏色深重的湯汁，悶著苦的藥味淡淡漫了開，叫她不自覺皺了眉。

    “娘娘，是……避子湯。”

    勤政殿。

    今日呈上來的奏折已批得差不多，全都碼在桌案一旁，穆淮面前鋪著一張空白的紙，用鎮(zhèn)紙鎮(zhèn)著，似是要寫些什么?？蛇^了好半晌，穆淮仍一動(dòng)未動(dòng)，目光沉沉，似是有些出神了。

    殿外傳來不高不低地談話聲，有女子的聲音夾在其中，尖得有些刺耳。

    穆淮聽得這聲音只覺心中煩躁，沉聲喚道：“九山?！?/br>
    九山忙從殿外進(jìn)了來：“陛下有何吩咐？”

    “外頭是何人，怎的這般吵吵鬧鬧？”

    九山答道：“回陛下的話，外頭是陸婕妤，今早上陸婕妤被皇后娘娘禁了足，這會(huì)兒吵著要見您呢?！?/br>
    說著，抬起頭來悄悄看了一眼穆淮的神色，正猶豫著是否要問一句“陛下可要見一見陸婕妤”時(shí)，就見穆淮眉頭皺了起來。

    “既然禁了足，怎還亂跑？”

    第5章 避子湯

    穆淮言語間對(duì)皇后未有半句微詞。

    九山心中有了數(shù)，忙出去趕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