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直到躺下,珍珍依然覺著李紅梅的態(tài)度很奇怪,拐了拐丈夫:“喂,你說,紅梅嫂子是不是有點怪?” 身旁的男人嘆口氣,沒說話。 “怎么連你也怪怪的?!闭湔溧洁煲痪?,昨晚剛開葷,按他那“吃相”和躍躍欲試,今晚肯定不會放過她的,可怎么……不為所動,心事重重。 季淵明的情商和洞察力,李紅梅掏錢的時候他就知道她的目的了。寡婦改嫁,天經(jīng)地義,可他還是為好兄弟難過。 但這種難過,在知道她為了順利改嫁而把孩子硬塞給他的時候,又變得微妙起來。替犧牲的戰(zhàn)友養(yǎng)孩子,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他不是不愿意,可本來他愿意,他能主動提的事兒,忽然被人招呼也不打就硬塞過來,他就不是滋味。 這家不是他一個人的家,還是妻子的家,李紅梅自作聰明先斬后奏,把他的妻子置于何地? 哪個男人不想有自個兒骨血?他跟小媳婦以后會有,不僅一個,可能是很多個,他怎么能在自己孩子沒得到疼愛之前,先把愛分給別人的孩子?他要是連這點親疏遠近都拎不清,那他就不配當(dāng)父親。 再說吧,養(yǎng)孩子不是管她吃喝拉撒就行,而是要付出心血的,不是自個兒親生的,他也沒辦法保證能全心全意對她,萬一讓她誤入歧途怎么辦?這份責(zé)任,實在是太重了。 他就像一頭老黃牛,被人架上了犁鍬,鞭子一下又一下打他屁股上。 “啥?!”果然,珍珍一聽李紅梅居然打這樣的主意,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我可警告你啊季淵明,我不喜歡孩子,更不想給自個兒找麻煩?!?/br> “養(yǎng)孩子不是餓不死就行,還得管她德智體美勞,我連自個兒我還顧不過來呢我,還有季小牛的恩沒報……”急得語無倫次。 季淵明也坐起來,拍了拍她肩膀,“嗯,我知道?!币幻媸呛眯值艿倪z孤,一面是新婚妻子,他兩邊都不忍辜負。 倆人都不是怕花錢的主兒,就是因為太把這事當(dāng)回事,才不敢輕易接下?!耙?,你再問問,她那邊還有沒親戚?或許有缺女孩的,咱每月給蕎蕎生活費,半年去看她一次行不行?” “要是錢能解決就好了?!?/br> “那……咱在這邊給她找戶人家怎么樣?就找能接受蕎蕎的,反正她前夫指不定是啥好東西,因為不能生育就離婚,以后也……” 季淵明嘆口氣,那兩個巨大的跨越大半個華國帶來的包裹,一百塊撫恤金,和她有意無意的教珍珍帶孩子……無一不是說明,李紅梅是下定決心的。 他沒好明著拒絕,就是怕她真不管不顧自個兒走了,蕎蕎扔給不負責(zé)任的趙家人,以后怎么辦?這可是建國唯一的血脈,是建國做夢都在稀罕的小天使。 珍珍被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也吵得睡不著,烙了大半夜的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沮喪極了,她沒少聽他說過趙建國的事兒,知道他們是過命的交情,不養(yǎng)對不住兄弟,養(yǎng)了對不住她和未來的孩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妥協(xié)。 不說金錢精力的花費,根本原因是她真心不喜歡人類幼崽,親生的有母愛濾鏡,別人的她是真愛不起來。 *** 天剛亮,幾乎沒眨眼的兩口子起床,李紅梅已經(jīng)把院子打掃好了,笑瞇瞇地問:“弟妹起了,昨晚休息得怎么樣?” 林珍珍沒好氣,也不理她。 季淵明換好衣服,沒吃早飯就出門了。 不用上班,跟她一個屋檐下也待不住,珍珍直接出門去,愛咋咋地。她不是圣母,她很現(xiàn)實,她只想報答季小牛的救命之恩,想給他一個溫暖富足的家庭。 正漫無目的走著,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珍珍姐!” 楊蕙蘭穿著一身嶄新的工人裝,齊耳短發(fā)已經(jīng)變成了兩個小辮兒,膚色褪去黃黑,白了不少,就連眼睛也亮了不少,看起來就是個自信的漂亮姑娘。 “姐怎么一個人出來,今兒不上班嗎?” 珍珍點點頭,“買菜呢?” 都說吃虧是福,蕙蘭吃苦耐勞,從來不計較多干點,很快贏得整個食堂的信任,本來買菜油水這么大的事歷來由廚師長和火頭把持,前倆月火頭不在,廚師長懶得跑,就都讓她來跑腿了。 別小看只是買個菜,幾角幾分的,一來二去跟rou聯(lián)廠的熟悉了,人家都會送她點不值錢的rou啊皮的,她拿回去,就著食堂用剩的香油雞蛋面粉,偷偷炸成酥rou,從來不吃獨食,次次都給珍珍和豐收大姐送,真是又機靈,又有良心。 就跟上輩子的奶奶一樣,有啥好東西都會盡著她,留著她,哪怕只是幾塊腌魚。珍珍小的時候覺著奶奶把好東西留給她吃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天經(jīng)地義的,因為她是奶奶呀。后來長大了,知道自己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才知道小時候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她曾問過奶奶,明知道沒血緣,林父又不孝順,為什么還要養(yǎng)大她? 奶奶總是摸著她圓溜溜的臉蛋說:“總是條命吧?!?/br> 爹不管,娘跑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餓死冷死。 如果奶奶當(dāng)年沒有動惻隱之心,那么可以肯定的,她的命運是多么悲慘,要么被不著調(diào)的父親賣掉,要么扔進深山里喂狼,反正絕對不會有機會長大,一路從幼兒園上到大學(xué)。 就跟家里的蕎蕎一樣,爹死了,娘改嫁,但凡還有個好的去處,“好mama”李紅梅也不至于費盡心機,千里迢迢送來。在這一刻,堅決不做圣母的珍珍,是有一點點動容的。 然而,等她到家,這份動容立馬消失殆盡。 門關(guān)著,蕎蕎一個人在炕上睡著,小胸脯微微起伏,炕尾是兩個小山似的包袱,也沒啥好東西,就孩子的小破衣服破褲子,鞋子也是破得不行了,用幾根細草繩勉強牽著……說起來,小丫頭還穿開襠褲呢。 珍珍覺著一歲多的女孩,馬上就要知道害羞了,最好還是把褲襠縫起來,拉了尿了洗勤快些就是。剛準備下午回白水溝一趟,討幾件來狗貓蛋的舊衣服來呢,誰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居然沒看見李紅梅。 等蕎蕎睡醒,哭著找mama,還把炕給尿了的時候,珍珍終于在孩子枕頭下找到一封信和一百塊錢。信是李紅梅早早寫好的,估計出發(fā)前就計劃好的,大意就是她一個小女人身不由己,求求他們念在跟趙建國兄弟一場的份上,好好撫養(yǎng)蕎蕎,以后蕎蕎就是他們的親閨女,長大一定會孝順他們,她保證絕不會告訴孩子真相,她頂多遠遠的看一眼……吧啦吧啦。 林珍珍被氣得當(dāng)場升天,王八蛋。 她想到李紅梅自私,但沒想到她這么自私! “mama嗚嗚……嗚嗚……mama……”蕎蕎坐炕上,似乎是有預(yù)感,mama不要她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小個人兒居然尿得所有鋪蓋都濕了,灑水車也不過如此。 關(guān)鍵吧,這輛“灑水車”還特別難哄,任憑她抱著,背著,扛著,用糖,用蜂蜜,用雞蛋,后院摘花……就是跪下叫小姑奶奶,也沒用。她就是大張著嘴,嚎天嚎地。 林珍珍徹底被逼瘋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是蕎蕎哭累了,嗓子啞了,哭著哭著睡著了,珍珍才松口氣。 “怎么了?”季淵明大老遠就聽見哭聲。 “怎么了,我還問你呢,這都招惹的什么王八蛋,把孩子一扔,拍拍屁股走人,有本事你去把人追回來??!” 季淵明怔了怔,哪還有不明白的。李紅梅這是徹底撂挑子,把燙手山芋甩給他們了,想追?她有本事來,就有本事讓他找不著。 他額頭青筋直冒,拳頭捏得“咯吱”響,這次所謂的“收養(yǎng)風(fēng)波”其實是李紅梅單方面的有預(yù)謀、有組織的算計。 這不,就因為說話聲音大了點,小灑水機又哼哼唧唧哭起來了,“你自個兒帶吧,我晚上就回白水溝住去?!?/br> 珍珍決定了,這孩子誰愛養(yǎng)誰養(yǎng),李紅梅想逼他們就范,她就讓她看看,這世界不是誰都想當(dāng)圣母,都想給別人養(yǎng)孩子的! “我……”季淵明揉揉鼻子。 “你什么你,這不是你好兄弟的孩子嗎?那就養(yǎng)著唄?!狈凑凰藕蛄?。 第38章 038 萬事好商量 這是小媳婦離家的第三天, 季淵明睜開眼睛,看著頭頂天花板。以前好好的吧,斗兩句嘴, 一起摘菜做飯, 吃完洗碗的洗碗, 洗澡的洗澡,時間早就出去散步, 差不多就上炕躺著…… 一夜之間, 這種平淡的幸福都沒了。 季淵明不是沒去追過,可李紅梅就像一滴水進了大海, 消失得無影無蹤。追到她前夫老家去,倒是不難,可然后呢?把孩子塞還他們, 轉(zhuǎn)身就走? 他是解脫了,可建國的女兒面臨的命運他也能想到——一輩子顛沛流離, 命途多舛。 孩子送是送不回去的,只有一個辦法了。 希望這個辦法能挽回小媳婦, 能讓他們的生活早日恢復(fù)平靜。 然而, 小灑水車可不讓他平靜,“哇——”一聲嚎破早晨六點鐘的天際, 拉開了他慌亂而又無奈的一天的序幕。他白天上班,只能把蕎蕎送隔壁大媽那兒, 每天給她五角的看護費, 下班再把她接回來, 冷熱也顧不上,隨便糊弄飽肚子就行。 最頭疼的是夜里,孩子驟然離了媽, 不吃不睡就是一個哭,哭到嗓子啞了慢慢才睡著。夜里也要醒個三四次,每次哭半小時,季淵明零零碎碎的睡眠時間加一起還不足一小時,黑眼圈大得像熊貓,走路都帶飄的。 最近,橫西市承接召開一場全國性的秘密會議,參會的都是各省市的農(nóng)業(yè)種植方面的專家,關(guān)系著整個國家的糧食安全,所以全市的軍警力量都要出動做保障。季淵明是曾經(jīng)的神槍手,又有豐富的狙擊經(jīng)驗,他得提前培訓(xùn)和組織一撥狙擊手,以防萬一。 這培訓(xùn),一去就是封閉式的,培訓(xùn)兩個月直至十五天后會議結(jié)束,他才能回家。至于培訓(xùn)地點,連他也不知道。 今晚天一黑,就要去市局報到了。 果然,鄰居大媽一聽他要出差這么久,頓時為難道:“這鄰里鄰居的,不是大媽不幫你,而是蕎蕎這孩子……啊,太難帶?!?/br> 季淵明帶過三天三夜,自然知道。蕎蕎雖小,哭起來卻威力無窮,能做到不吃不喝只哭,尿床是灑水式的畫地圖,他的鋪蓋不得不每天一換,就這,都有尿臭味了。 “大媽您看這樣行不行,我每天給您一塊的看護費,幫我看七十六天,行不行?” 七十六塊啊,大媽兒子當(dāng)工人,兩個月也掙不了這么多,正要說話呢,忽然聽見一聲大喊:“一天一塊不讓你媽掙?” 季老太怒氣沖沖站在門外,肺都給氣炸了,“難怪你媳婦兒要跑回家呢,季淵明你啥玩意兒,一天一塊錢你是嫌你爹娘太有錢了是不是?” 季淵明摸了摸鼻子,他倒是想給爹娘帶啊,但小媳婦住白水溝,看見蕎蕎還不得一氣之下跑回娘家?在婆家他都請不回來,回了娘家更難。 “拿來,不就一孩子嘛,你娘這么多年也沒累死?!崩咸w蕎胳肢窩,“搶”過來,惡狠狠地說。 珍珍早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她了,她也是一樣的看法:這李紅梅是覺著老大兩口子不會生還是怎么著?憑啥給她養(yǎng)孩子? 所以,看蕎蕎,也十分不順眼。 “我可警告你啊,季淵明,出差回來趕緊把她送走,不然別進老娘的家門?!?/br> 季淵明昨兒回白水溝請媳婦,把要出差的事說了,老太太其實也心疼他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琢磨了一夜,還是決定不耽誤他工作,先把蕎蕎照顧過這段時間再說。畢竟,兒子的工作更重要,再咽不下這口氣,也只能忍忍。 “那敢情好,媽我送你吧。”季淵明跨上自行車,拍了拍后座。 “她的東西呢?” 季淵明嘆口氣:“衣服都是破的?!?/br> 也不知道是老太太更有經(jīng)驗還是怎么著,蕎蕎在她懷里居然不哭了,只睜著腫成核桃的大眼睛,悄悄的,怯生生的打量她,沒一會兒餓得慌,把手指頭含嘴里,“吧唧吧唧”吃得歡。 “別說,這孩子長得是挺好看,眼睛賊大?!?/br> 季淵明不出聲,盡量把車騎得平穩(wěn)。 “唉不過,我看她眼睛有點不對勁,這也太大了吧?”老太太親手帶過三個兒子兩個孫子孫女,村里誰家的孩子都見過,也沒見過這么大的眼睛。 季淵明無心想這些,他現(xiàn)在滿心都是媳婦兒。連續(xù)三天他都往白水溝跑,可小媳婦要么不愿見他,要么見了也不說話,冷著個臉,昨兒聽說他要出差,話倒是說了,只一句——“把門鎖好”。敢情,她再也不回桂花胡同了?! “娘,待會兒珍珍那兒……” “知道知道,好話我會幫你說,但李紅梅這事確實不地道,你媳婦兒氣的是她,不是你,懂?” “嗯?!彼?,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想一個讓她滿意的解決辦法。 *** 白水溝小學(xué)的孩子們發(fā)現(xiàn),脾氣最好最漂亮的林老師最近不高興,板著張臉不說,不遵守課堂紀律的都被罰站了,不按時完成期末復(fù)習(xí)的都被罰抄十遍課文了。 “貓蛋,林老師咋了?” “對呀,她不是你大娘嗎,你知道林老師為啥不高興嗎?” 貓蛋攤手,她也不知道。mama和三嬸讓她去聽了幾次墻角,大娘和奶奶說話聲音特愛小,她只隱約聽見“孩子”“養(yǎng)育”幾個字?!肮烙嬍巧⒆拥氖掳?。” “咋,林老師要生孩子了嗎?”低年級學(xué)生從旁邊經(jīng)過,只聽見幾個字,頓時“哇”一聲,跑回教室,“林老師生孩子啦!” “真噠?” “真噠!我都聽見啦!”信誓旦旦。 哎喲,這下可不得了,大家都激動壞了,一年級的小屁孩哪知道他們親愛的林老師跳過了十月懷胎的過程,直接榮升“新mama”,看她脾氣暴躁,都是一副“我們知道你剛當(dāng)媽”的了然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