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這封信的內(nèi)容,居然是常磊勸諫某人不要行刺皇帝? 根據(jù)信中所說。 常磊和某人經(jīng)常用銀票傳信,其中一封銀票在運送過程中,被什么人盜走了。本以為信中信不會被發(fā)現(xiàn),但京中頻發(fā)的盜竊案,讓常磊坐立不安,懷疑信的內(nèi)容已被破解。 如果信已經(jīng)被破解,那盜竊案的就是為了找其它信件,也是為了找到自己。 常磊最后寫道:我已將所有銀票都銷毀了,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通信。并再三勸對方放棄行刺,或是安生過日子,或是干脆遠走他鄉(xiāng)。“就算我發(fā)生不測,也不要為我報仇?!?/br> 看完這封信,眾人倒是對常磊改觀了,本以為是幕后黑手,原來是親密戰(zhàn)友。 只是以常磊的身份,怎會認識一個想行刺皇帝的朋友? 白玉堂搖搖頭,難怪常磊剛才說‘另有要事’了,這事兒確實挺急的。 展昭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常磊帶回來了,還能順藤摸瓜一下?!?/br> 公孫擺了擺手,“無妨,常磊已經(jīng)暴露了,否則也不會招來行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這個‘某人’。信中提到,某人想借面圣機會行刺皇上,我們可以從這兒入手?!?/br> 展昭單手扶額,“朝中文武官員這么多,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br> 趙臻摸摸下巴,忽然說:“……我好像知道是誰了?!?/br> 三人都看他,“誰呀?” 趙臻有些犯難,對坐在梁上的承影招手。 “承影,你還記不記得上次辦家宴,有兩個宮女偷懶聊天,提到過一個駙馬病了?!?/br> 承影熟知趙氏皇族,想了想道:“您是說惠國公主的駙馬林瑯,開家宴時,其它駙馬公主都是出雙入對,唯有惠國公主只身一人,聽說林駙馬病得很重?!?/br> “就是這人?!壁w臻一拍手,“我因為好奇,稍微打聽了一下?!?/br> “駙馬林瑯本是文武雙全的探花郎,誰知被嬌蠻成性的惠國公主看上,硬逼著人家拋棄妻子。林瑯寧死不從,皇上疼愛公主,便以他父母妻兒九族的性命要挾,終于逼得林瑯妥協(xié)。本朝駙馬不能參政,林瑯一腔抱負付之流水,整個人都頹廢了,日日醉生夢死?!?/br> 眾人都詫異,“雖然挺慘的,也不至于行刺皇帝吧。” 行刺皇帝是抄家滅門的重罪,林瑯當(dāng)年既然為家人妥協(xié),怎會突然變卦。 趙臻搖搖頭,“原本不至如此??墒亲罱脂樀睦夏赣H病重,臨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見孫子一面。公主不肯答應(yīng),林瑯便以死相逼,公主迫不得已才說出真相,原來林瑯的妻兒早在多年前就被皇帝賜死,尸骨無存……” 古人最講究入土為安,尸骨無存,這四個字太重了。 “林瑯的老母親受不了打擊,當(dāng)天夜里就去了,老父也病重垂危,不知現(xiàn)在如何?!?/br> 眾人沉默,即便早知道皇上是人渣,但皇上似乎總在一次次刷新人渣的底線。 “壯志未酬,背負不義的名聲,喪妻,喪子,喪母,父親生命垂危……” 趙臻嘆道:“若我是林瑯,我也會報仇,屠盡趙氏滿門亦不能使我快活?!?/br> 白玉堂忽然問,“惠國公主是不是皇后所出?” 趙臻一愣,“你怎么知道?” 白玉堂冷冷一笑,眉目凜冽道:“想想趙受益就明白了。皇上故意嬌慣惠國公主,故意逼死林瑯的妻兒,他將公主嫁給琳瑯,根本不是出于寵愛。對一個女人來說,有什么比丈夫的怨恨更絕望,皇上不是折磨林瑯,是折磨公主!” ********** 今天議事結(jié)束的特別晚,幾位大臣離開皇宮時,天色早已經(jīng)昏暗。 包拯走在最后一個,眉頭緊鎖,神色有些疲憊,更多的卻是憂慮。 “包卿面色不佳,是否身體不適?” 包拯抬頭,卻是八賢王在問他,趕緊拱手道:“王爺費心,包拯無礙?!?/br> 包拯和八王并肩而走,兩人一黑一白,一魁梧一文弱,卻都是一模一樣的愁眉苦臉。 兩人心里都裝著事兒,卻又都不能和人傾訴,只是沉默的走著。 皇后雖然陰謀禍國,但她的存在,就像在皇上頸間纏上韁繩,能有效遏制皇上的肆意妄為。自從皇后被打入冷宮,皇上身上再無枷鎖,言行越來越隨行,以清繳劉黨為借口,枉造了多少冤獄…… 待八賢王的車架離開,包拯才轉(zhuǎn)身走到皇宮分派給他的轎子前。 這都是慣例了。 宮禁森嚴,大臣的車馬除了上下朝時間,不能再宮內(nèi)隨意走動,更不能長時間逗留。若某位大臣被皇上留下議事,自然有皇城車馬司派車轎護送。包拯經(jīng)常被留下議事,車馬司的轎夫他都見過,只是這次的轎夫十分眼生…… 包拯看了看幫他打簾子的轎夫,忽然問:“你是新來的嗎?” 轎夫一愣,“回大人,小的是新來的?!?/br> 包拯又問,“之前在哪里效力?” 轎夫略一遲疑,“回大人,小的以前負責(zé)采買。” 包拯點點頭對眾人道,“起矯吧。” 不知行了多久,轎子落地了,簾子被掀開,眼前卻不是開封府的大門,而是一處陌生的宅邸。包拯面無異色,泰然自若,扶著轎夫的手走出來,仿佛這里本來就是目的地…… “啪啪啪”身后傳來三聲擊掌,“好個臨危不懼,多年不見,包大人一如往昔!” 見到來人,包拯難得愣了一下,“林駙馬?” 包拯還不知展昭那邊有了線索,冷不丁看到林瑯,很有些驚訝和疑惑。 林瑯年紀(jì)不過三十出頭,俊秀的臉龐依稀可見,卻早不見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林瑯整個人都是頹廢與衰敗的,雖生猶死,唯有一雙眼睛閃著幽光,比起人,他更像一個怨鬼…… 林瑯最輝煌和最落魄的那些年,包拯還只是個邊遠山區(qū)的地方官,兩人沒有任何交集。 后來包拯一路高升成為開封府尹,斷的第一樁大案就是斬了忘恩負義、拋妻棄子的陳世美。一次宴會上,素不相識林瑯忽然主動和包拯打招呼,連敬三杯酒后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因為好奇,包拯向同僚打聽了林瑯的遭遇。包拯想為林瑯的妻兒伸冤,可他找不到原告,沒有原告就不能立案,不能立案就不能審案,人微言輕的包拯束手無策。 一別經(jīng)年,物是人非。 曾經(jīng)的林瑯,眼中含怨,心中依然跳躍著小小的火苗。 現(xiàn)在的林瑯,怨恨滔天,身墜冰窟再也不見一絲歡顏。 ********** ☆、第14章 漫漫長夜 看著眼前的林瑯,包拯忽然有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林瑯?biāo)坪跎眢w不好,總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明明不到四十歲,脊背已經(jīng)有些微駝,眼珠很混濁,眼神卻帶著尖銳的刺,刺傷了別人,也刺傷自己。 林瑯對包拯并無惡意,非但無惡意,反而暗含一絲敬佩。 林瑯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當(dāng)初也有一個像包拯這樣的人,他的結(jié)局會不會改寫? 可幻想終究是幻想,倘若世上真有‘如果當(dāng)初’,也就沒有那么多沉甸甸的遺憾了。 林瑯垂眸嘆道:“冒昧驚擾,實屬無奈。” 他是真的不想把包拯牽扯進來,不想失去這樣一個朋友,也不想面對這樣一個對手。包拯是一個剛直不阿的人,這樣的人勢必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當(dāng)年包拯肯為他含冤的妻兒奔走,今日必會為天下安定阻止他…… 看著眉頭緊鎖的包拯,林瑯扶著石桌緩緩坐下。 “最近我常在想,世間是否真有‘前世造孽’一說。我家世代耕讀,雖不是大慈大善,也絕非大jian大惡。我自幼熟讀圣人教誨,雖年少輕狂自負學(xué)識,自問從未做傷天害理之事。莫非真是林某前世造了孽,上天降下懲罰,非要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林瑯的語氣很淡,輕飄飄地似乎能被一陣大風(fēng)吹散,但言辭中的‘怨憤’卻異常沉重。 “三綱五常中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少年時初見這話,我便嗤之以鼻?;杈裏o道,為何要我感激涕零慷慨赴死,大不了棄官歸田,汲汲名利是一生,縱情山水也是一生?!?/br> 林瑯幽幽嘆道:“可笑我自負才高八斗,竟是死到臨頭才醒悟,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譬如我,一時茍且偷生,換來一世生不如死?!?/br> “十幾年來,我日夜苦思,皇上不在乎妻子兒女,不在乎江山社稷,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該如何報復(fù),才能讓他嘗到和我一樣的痛?”林瑯忽然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涼薄。 包拯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心中‘咯噔’一聲! 林瑯眼中閃過冰冷的瘋狂,“若我不能快活,便叫天下人與我同悲!” ********** 開封府得到林瑯刺殺皇上的消息,本該立刻行動起來,可眾人對皇帝印象不佳,反而對林瑯的遭遇非常同情。公孫素來沉穩(wěn),決定先把常磊弄醒,問清楚前因后果再說。 展昭看了看天色,“我去接大人?!焙鋈挥行┬纳癫粚帯?/br> 白玉堂就更直接了:幫忙救皇帝?不可能!幫忙補一刀?樂意效勞! 趙臻的心情很復(fù)雜,想了想,決定去后院探望老娘。 趙臻其實并不好動,他之所以老往宮外溜達,一部分原因是來開封府探望老娘。 為了方便李妃治病,也為了防備宮里心黑手狠的帝后二人組,趙臻力排眾議將老娘留在開封府。在公孫先生的醫(yī)治下,老娘病體初愈,雙眼已經(jīng)有光感了,神志清醒與常人無異。 或許因為雙目失明,李妃的聽覺嗅覺異常靈敏,每次趙臻來看她,剛走到門口就會被發(fā)現(xiàn)。趙臻最喜歡李妃側(cè)著臉對他微笑的樣子,嫻靜美好,淡淡的欣喜,沒有焦距的瞳孔滿是慈愛。 李妃溫溫潤潤地笑著,“臻兒來了。” 趙臻心中一暖,不由得加快腳步,“母親怎么坐在外面,我扶您回房吧?!?/br> 李妃搖搖頭,拉著趙臻坐在廊下,“才出來一小會兒,臻兒陪娘坐坐吧?!?/br> 自從李妃神志清醒后,趙臻經(jīng)常把外面的事情說給她聽,養(yǎng)病的日子寂寞,全當(dāng)解悶兒了。今天正好提到林駙馬和惠國公主的往事,李妃嘆道:“惠國公主也是個可憐人?!?/br> 趙臻抓心撓肺的好奇,試探著問:“母親,你知不知道皇上,呃……”皇上的屬性還真不好定義,像是人渣、昏君、狼爹、深井冰、老色鬼……這類標(biāo)簽都可以貼一貼。 趙臻沒說完,李妃卻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撫著趙臻的發(fā)頂婉婉道:“你以為皇上昏庸無能嗎?他年輕時也兢兢業(yè)業(yè)曾勵精圖治,也曾通宵達旦批閱奏折,也曾為天災(zāi)人禍殫盡竭慮。你以為皇上恨皇后嗎?他們相愛時也曾海誓山盟,也曾花前月下,皇上也曾握著皇后的手寫下‘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你以為皇上殘忍嗎?他也曾用情至深,是皇后負了他……” 趙臻一愣,“皇后負了他?”這話怎么說的? 李妃容貌柔美,不笑的時候總有一種淺淺的、化不開的愁怨。 “當(dāng)年我和皇后同時懷孕,皇上頒下圣旨,誰先產(chǎn)下皇子便冊封太子。世人皆以為,這道圣旨是皇上對我的寵幸,其實不然!皇上自幼在宮中長大,早看厭了笑臉背后的爾虞我詐,他知道自己的寵愛意味著什么,永遠不會把‘寵愛’放在明面上?!?/br> 李妃自嘲的笑著,“皇上的脾氣就是這樣,越喜歡越要忽視,最喜歡的東西,要表現(xiàn)出不屑于顧。反而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可以捧得高高的,反正摔碎了一個,還可以捧起另一個?!?/br> 趙臻愕然,“竟是如此……”想到趙受益又覺得有道理。 李妃道:“當(dāng)年,我被稱為后宮第一寵妃,其實手中半點權(quán)力沒有,不過是皇上在后宮豎起的靶子。有我擋在前面,皇后就安全了,即使她把持宮務(wù),即使她和我同時懷孕……” 李妃的嗓音,有過盡千帆的滄桑,也有歲月沉淀的質(zhì)感。 “懷你的時候,后宮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著我。日日殫精竭慮,夜夜不能安眠,懷胎十個月,倒像苦熬了十年,誰知熬到最后也沒能……”李妃慘然一笑,“其實我早就明白,只是到底意難平,那時天真爛漫,總以為全心全意的付出,終有一日守得云開見月明……” 趙臻是真沒想到,帝后二人還有這么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