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林少意無話可說,只能點頭說了句“明白”。 辛重在海邊跟英索、慕容海等人玩得正歡。林少意不忍打斷他,便遠(yuǎn)遠(yuǎn)站著。把他從九江派兩位女眷身邊拎走的時候他已經(jīng)哭得很厲害,林少意對付不了大哭的孩子,又不能揍他,于是打算等他玩累了睡著了,再悄悄帶走他。 遲夜白給他牽來了馬。 林少意手里有個殺手锏,是用來對付遲夜白的。這個殺手锏是司馬鳳交給他的,但他十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用。 這個神秘的神鷹策,總是令林少意隱約不安。他身為武林盟主,見過許多窮兇極惡之人。這些人之所以成為天底下的大惡人,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錢財,情愛,名利,兵器……不一而足。欲望會生長出惡意,而惡意會帶來更大的惡意,如同雪球一般,從小到大,從頂端到深淵,越來越巨碩,足可毀滅一個人。 他不知道一個專門培養(yǎng)暴力機器的地方,會培育出怎樣的惡意。 “遲當(dāng)家?!绷稚僖饨K于開口,“其實跟我提起這件事的人,是司馬家主?!?/br> 遲夜白:“……什么?” 林少意平靜道:“神鷹策與朝廷有關(guān),這你已經(jīng)知道了。而如今朝廷正要徹查神鷹策與神鷹營一事,他們找上的人,正是司馬鳳一家。如今司馬鳳母親與堂姐以靜養(yǎng)為名,被禁足在曲府。而司馬鳳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地方,于是才找到了我?!?/br> 遲夜白大吃一驚。他以為這只是林少意的請求,誰料竟然還和司馬鳳有關(guān)。他心中一亂,連忙問道:“是他讓你來找我的嗎?” “是的?!?/br> 遲夜白猶豫片刻,艱難開口:“他為何不來找我?” 林少意實話實話:“我不知道?!?/br> 遲夜白隱隱明白司馬鳳不來見自己的原因,又覺得這與他平日無論被自己怎么驅(qū)逐打罵都要緊跟在身側(cè)的黏糊勁兒大不一樣。沒有司馬鳳在身邊亂七八糟地喊“小白”,他著實清靜很多,可他又說不準(zhǔn)自己更喜歡哪一個。但這么大的事情,司馬鳳不找他反而去找林少意,他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悅。 “鷹貝舍不肯幫忙,司馬鳳他也無能為力了。”林少意一聲長嘆,放足感情,是又惋惜又難受,“可嘆……我身為武林盟主,在這事情上竟幫不了他一丁點兒忙?!?/br> “我?guī)退規(guī)湍悴??!边t夜白迅速道,“最長一個月,一定給你完整答復(fù)?!?/br> 林少意沒想到這殺手锏真的有用,又驚又喜:“多謝遲當(dāng)家!多謝多謝,萬分多謝!” “我再去找爹談?wù)?。”遲夜白把韁繩塞到林少意手里,“你一路小心,別給你兒子吃太多糖。” 林少意頹然:“他不是我兒子啊……” 來到遲星劍書房里,遲夜白看到遲星劍正在寫信。 見他來了,遲星劍把紙張收好,皺起眉頭:“不是去送林少意了么?” “爹,請告訴我神鷹策的事情?!边t夜白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br> 遲星劍眉頭一緊,面露怒色:“鷹貝舍不管這件事情!” “您說的是不管……爹,您沒說鷹貝舍不知道。”遲夜白頓了頓,“神鷹策到底有多神秘?” “……你知道多少?”遲星劍問他。 遲夜白老實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曉得。他記得神鷹營,卻找不到和神鷹策有關(guān)的任何信息。 “鷹貝舍知道,而我又從未接觸過的……只有地庫下面那個密室里的情報了。”遲夜白說,“爹,請讓我進(jìn)去?!?/br> —— *三王奪嗣之變:一場驚動朝野的異變,但在風(fēng)波平息之后成為民間說書人極為喜愛的故事素材。幾十年前,因太子犯錯被廢,先皇剩下的三個兒子贊王、哲王和祈王暗中展開角力,試圖奪取太子之位。廢嗣一年后,有神秘人帶領(lǐng)江湖高手突襲贊王府邸,屠殺贊王府上一百余條人命,并將贊王擄走?;实鄞笈蛲婆e贊王為太子的呼聲最高,嫌疑人直指與其素有不和的競爭者哲王。哲王被禁足,祈王開始調(diào)查贊王失蹤一案。一個月后,祈王找出哲王與江湖人過從甚密之證據(jù),但不足以指證哲王犯事。兩月后,祈王再次亮出證據(jù),訴哲王怨恨贊王已久,竟買通贊王府中下人,于贊王府內(nèi)遍埋巫蠱木偶?;实壅鹋?,將哲王投入天牢。七日后哲王妃死諫,抖出祈王與贊王兄弟和jian之秘事,朝野俱驚。丑聞立刻被壓下,祈王被禁軍控制,隨后在其行宮地窖之中尋到贊王。此時距離贊王失蹤已近三月。一年后皇帝封哲王為太子,不久皇帝駕崩,哲王即位。十日后,被軟禁于府中的祈王與在皇室行宮靜養(yǎng)的贊王死于神秘人之手。一直到死,祈王和贊王都沒有對失蹤三月內(nèi)的事情說明一言半語。三王奪嗣之變在民間極受歡迎,其中流傳最廣的是十方城普云茶樓說書人梁小路改寫的話本《冷香燼》。(一個腦洞,當(dāng)然,不會寫。) 作者有話要說: —— 一件發(fā)生在別處的事情。 司馬良人回家,看到家中十分冷清,兒子不見了,甘樂意和宋悲言跑了,只剩一個阿四,孤零零坐在池塘邊上吃松子。 想到平日阿四口無遮攔,司馬良人決定上前警告他一番。 司馬良人:“神鷹策的事情,你絕對不許告訴別人!” 阿四:“是的,老爺!” 司馬良人:“哎,我最擔(dān)心你了。少爺口風(fēng)緊,我是不怕的?!?/br> 阿四:“遵命,老爺!” 路上的司馬鳳:“樂意啊……” 甘樂意:“嗯?” 司馬鳳:“你聽沒聽過神鷹策,嗯?” 甘樂意:“聽上去好像是一個機密。” 司馬鳳:“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跟林少意說了。很快林少意也會跟小白說。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我不如也提前跟你說……” 第55章 蛇人(6) 鷹貝舍地庫是鷹貝舍除了鷹棚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能夠進(jìn)入地庫的,只有鷹貝舍的十余位頭領(lǐng)和遲夜白一家人。慕容海作為鷹貝舍管家和遲夜白侍衛(wèi),他也從遲夜白那里得到進(jìn)入地庫的權(quán)限。 地庫守備森嚴(yán),但守衛(wèi)的人手卻不多,因進(jìn)入地庫必須要知道地庫的暗碼,而這個暗碼極其復(fù)雜。 地庫的大門設(shè)有十二重機關(guān)暗鎖,把卷帙浩繁的情報資料緊閉封鎖在內(nèi)。每重機關(guān)暗鎖有三種解開方式,每隔十日,遲夜白就會在十二重機關(guān)暗鎖中選擇三道或四道,設(shè)定好固定的解開方式。想要進(jìn)入地庫的人,必須嚴(yán)格按照順序和設(shè)定的解鎖方式按動相應(yīng)機關(guān),才能順利打開地庫的大門。 這種解鎖方式令除了遲夜白之外的人叫苦不迭,久而久之,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去找慕容海,不愿意花心思去記憶這些繁復(fù)的解鎖方式了。 但縱然如此,地庫里另外還設(shè)置著幾個密室。這幾個密室里放著的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情報,除了與廟堂之事相關(guān)的,里面還有少意盟、少林、武當(dāng)?shù)戎匾团傻男畔?。幾個密室里,只有一處是遲星劍禁止遲夜白踏入的。 那個密室也被設(shè)置了復(fù)雜的暗碼,暗碼只有遲星劍和英索知道,連遲夜白也不能知曉。 遲夜白曾好奇過里頭有什么東西,但遲星劍和英索都不肯告訴他,久而久之,隨著他長大,這種好奇也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妥協(xié):他仍舊想知道里面放著什么,但出于對父母的尊重,他不會再追問。 遲星劍沒想到遲夜白竟然猜出了密室里的內(nèi)容,臉色一時變了又變,十分精彩。 “我不會告訴你暗碼。”遲星劍低聲道,“只有那個密室里的東西是不能碰的。不止是你不碰,我希望永遠(yuǎn)不會有人再談?wù)撈鹚?。?/br> “爹,如果是這樣,你為何還要這樣嚴(yán)密地保存著?”遲夜白沒有放棄,“它一定是有價值的。” “即便有價值也不能打開。我們保存著它,僅僅是為了保存而已,并不是要用這個情報去換取什么利益?!边t星劍停了口,沉默良久后話鋒一轉(zhuǎn),“你想知道神鷹策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一些?!?/br> 遲夜白一愣:“你能告訴我什么?” “你還是想知道那個救治你的先生是什么人,對么?” 遲夜白點點頭。 “他就是神鷹營里的孩子?!边t星劍平靜道,“他所在的神鷹營不是皇城附近的那個,而是老魯王悄悄背著皇帝重新在外設(shè)立的。那個神鷹營設(shè)立在九江派的地盤里,當(dāng)年因為九江派幫內(nèi)紛爭不斷,竟無人發(fā)現(xiàn)在山中悄悄起了這樣一個建筑?!?/br> 但這個神鷹營沒有筑完就中止了工程。遲星劍和英索當(dāng)年為了查清楚文玄舟的底細(xì),費了極大力氣,終于挖出老魯王和神鷹營的一點眉目:這個新的神鷹營沒有消失,它轉(zhuǎn)移到了更深的山中。 文玄舟就是神鷹營里的人。 他最初的出生地已經(jīng)不可靠,只知道他中途逃出過神鷹營,卻因為身上受了傷,沒有跑遠(yuǎn),結(jié)果倒在魯王狩獵的圍場之外。 魯王并不認(rèn)識神鷹營里頭的所有孩子,所以他容許侍衛(wèi)隊長把孩子撿了回去。文玄舟同樣也不知道這個王爺?shù)牡准?xì),只知道王府里都是好人,他甚至擁有了一個不錯的名字。 變故發(fā)生在魯王翻查神鷹營檔案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一個逃脫出去的孩子的畫像,與文玄舟極為相似。 遲夜白頓時明白:“是魯王派人殺了那個文隊長,把文玄舟抓走的?” “文玄舟重新回到了神鷹營,他應(yīng)該遭到了比之前更嚴(yán)厲的管教和責(zé)罰?!边t星劍皺著眉頭,“從他失蹤之后,到他出現(xiàn)之間,中間空白的十幾年,他應(yīng)該都在神鷹營中度過,或者已經(jīng)開始自己在江湖上活動。當(dāng)時魯王已經(jīng)死了,朝廷設(shè)立的神鷹營也不存在了?!?/br> 遲夜白點了點頭:“還有呢?” “沒有了?!边t星劍冷淡道,“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事情。文玄舟的身世是我和你娘親查到的。他雖然是神鷹營的人,身上謎團眾多,但你當(dāng)時情況十分危急,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已經(jīng)和朝廷沒有關(guān)系,和魯王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能救你,什么人我們都愿意信?!?/br> “……我要進(jìn)地庫的密室?!?/br> “不能進(jìn)!”遲星劍大怒,“神鷹營如何,神鷹策如何,文玄舟如何,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你如今只要好好做好鷹貝舍的當(dāng)家就可以!” 遲夜白從未告訴過爹娘文玄舟在自己記憶里動了什么手腳。見遲星劍這樣的態(tài)度,他也不再爭執(zhí),轉(zhuǎn)身出了書房。離開書房的院子后,他立刻加快腳步,奔向地庫的入口。 他其實知道密室的暗碼,只是不愿意與父母作對而已。 遲星劍和英索每月改變一次密室暗碼,遲夜白太熟悉這些機關(guān)的聲音了。久而久之,他只要聽到密室暗鎖的撥動聲,便知道是哪個地方被動過了,哪些地方仍舊維持原樣。 “當(dāng)家?”慕容海抱著一堆書冊從地庫出來,看到遲夜白從自己身邊鉆進(jìn)去。 遲夜白沒回答他,反手從內(nèi)側(cè)飛快按動機關(guān),將地庫的門鎖上了。 十方城里的普云茶樓因為重新裝潢,今天沒有開張。 茶博士和伙計在門前商量新牌匾的位置,忽見那位有些古怪的中年文士站在自己身后。他無聲無息,倒把其余幾人嚇了一跳。 “今兒不開門?”那中年人問。 “整修呢,重新裝裝,整得漂亮點兒?!?/br> 文士很有些遺憾:“特地來聽故事的?!?/br> “梁先生最近出城去了,估計得下旬才回來,您到時候再來就是了。”茶博士笑道,“這位先生,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文玄舟?!敝心耆诵χf,“您稱我文先生就行?!?/br> 他十分有禮,茶博士有些受寵若驚:“文先生,我記住了。下回您過來,我給您安排最好的位置?!?/br> 文玄舟謝過他,又站在門口處看眾人忙活。等新的牌子掛好,茶博士再回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見了。此時已近傍晚,普云茶樓不遠(yuǎn)處就是春煙樓,紅燈綠酒,漸漸熱鬧起來。 文玄舟拐過春煙樓,徑直走入樓旁的小巷之中。 十方城的舊城區(qū)東菜市就在前頭。他經(jīng)過了河上的石橋,踏入東菜市的地盤。 東菜市里十分寥落,兩盞冷燈高高挑著,照亮河邊一個餛飩檔子。正在攤子上煮餛飩的男人年約四五十歲,裸露的雙臂盡是刺青,眼神冷厲地看著文玄舟。文玄舟沖他笑笑,往街巷的深處走去。 這里毫無規(guī)劃,污水四淌,破敗的門扇之內(nèi)逸散出刺鼻的氣味。文玄舟一路前行,拐了又拐,最后立在一扇門前。 那門上貼著殘破的門神,左右各一,兩張臉上都被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他抬手敲門。 片刻后,門從里面打開了。一個年輕人持燭站在黑暗中,靜靜看著他。 “死了嗎?”文玄舟走進(jìn)屋內(nèi),低聲問。 “……快了?!蹦贻p人說。 屋內(nèi)燈光昏暗,他將手中短燭放在桌上,照亮凌亂床鋪上的一個人。 文玄舟挑了挑眉:“腿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人被聲響弄醒,睜開了眼睛。他一只眼睛被打得腫脹不堪,另一只勉強還能看。文玄舟湊近了去看他,若是忽略了臉上的傷痕,倒還能看出一些往日俊美的模樣來。他伸手去捏那人的胳膊,那人顫抖著身體,發(fā)出無聲的慘叫,眼淚淌了滿臉。他的喉嚨被抓破了,聲音出不來,只有急促的喘氣聲,像漏了風(fēng)的風(fēng)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