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煙樓后面是什么地方？”李亦瑾問。他雖已回到少意盟，但對十方城的某些地方還不熟悉。

    “可能是十方城里最窮的一處地方?！卑⒓渍f，“那地方叫東菜市，可早就沒有什么菜市了，住在那里的都是十方城里做最苦最累活計的人?！?/br>
    “卓永有家人么？”李亦瑾問林少意。

    林少意搖搖頭：“沒有，他原本在郁瀾江上的一條船隊上干活，后來隨著船隊一起加入了少意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br>
    阿乙也湊了上來，伸手去拿桌上四色小碟里的糕點。

    “說不定卓永是被花精迷了。”他說。

    最近半年里，十方城里死了三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這三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倜儻風(fēng)流的人物，但死狀無一不落魄凄慘?！爸爸x老爺?shù)膬鹤硬皇窃诔俏魉疁侠锉话l(fā)現(xiàn)了么？光著身子，手腳上都是被綁的痕跡呢?！?/br>
    “花精又是什么東西？”林少意好奇道。

    阿甲見阿乙吃了，自己也連忙走過去，十分自然地拈起糕點往嘴巴里塞。

    “花精就是一個漂亮的妖精呀。傳說她最喜歡長得好看的公子哥，專門在路上勾引這樣的人。謝公子，還有之前的陳公子、劉公子，似乎都是……”阿甲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精盡人亡而死的?！?/br>
    林少意：“……你們少聽些不著調(diào)的故事行不行？”

    李亦瑾：“不能說不著調(diào)。有時候這些傳言里頭指不定就包含著真相?！?/br>
    林少意嗤之以鼻：“我不覺得?！?/br>
    李亦瑾聞言笑笑：“他倆也是好心，這是在提醒盟主夜間出門的時候，不要被路旁的妖艷女子勾走了?！?/br>
    林少意扭頭上下打量他一番：“我么？我怎么覺得是你更需要警惕？”

    阿甲阿乙：“盟主說得對！盟主真厲害！”

    說罷，在林少意惱羞成怒的低叱里啪啪啪地胡亂鼓掌。

    卓永這次不見，卻和他之前夜不歸盟、流連煙花巷陌的時候大不一樣。

    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日，他竟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全無蹤跡。

    林少意知道不好，立刻讓李亦瑾安排人手去找。但此時已經(jīng)過了太久，有用的消息寥寥無幾。

    只是確實有人看到卓永在失去蹤跡之前走向了春煙樓。

    春煙樓是十方城最大的妓院。十方城經(jīng)歷大火重創(chuàng)之后，最先恢復(fù)元氣的竟是春煙樓一帶的生意，令人不得不嘆服紅袖軟香的驚人吸引力。李亦瑾親自帶人到春煙樓去查探詢問，但沒有問到有用的事情。

    春煙樓的晴云與卓永有過一段露水情緣，但卓永出手大方闊綽，行止彬彬有禮，并未在春煙樓里招惹過什么麻煩。而卓永失蹤之前，晴云也有數(shù)月沒見過他了。

    卓永的衣物、存下的錢銀、少意盟腰牌和出遠(yuǎn)門必備的文牒都放在少意盟中，沒有帶走，因而也不似逃離或私奔。

    春煙樓后面是環(huán)城的內(nèi)河，過了內(nèi)河就是東菜市。東菜市品流復(fù)雜，李亦瑾只能止步于此。

    這樁奇特的失蹤案只在少意盟幫眾心里留下了許多困惑。卓永武功平平，不接觸機密，更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他的消失無關(guān)輕重，只是林少意會在心底常常想起，成了困擾他的一個心結(jié)。

    李亦瑾向他提議：“我們找不到的話，不如報官吧?！?/br>
    “我們都找不到，報官就更找不到了?！绷稚僖獠煌猓昂蜕?，我去找我爹談?wù)劊愠橐恍┤嘶貋?。找是要繼續(xù)找的，但不必要花這么多人手了?！?/br>
    臺風(fēng)已經(jīng)過去了，蓬陽正面遭受強風(fēng)打擊，損失慘重。

    阿四和司馬鳳在沁霜院里吃著霜華做的雪梨羹。

    “太甜了?！彼抉R鳳吃了一口，皺起眉頭。

    “不甜不甜。”阿四脫口而出，很快又立刻改口，“適中、適中。”

    霜華在一旁擦拭她的琴，聞言忍不住笑道：“阿四總是最給我面子的人。”

    阿四連連點頭，笑得極傻。

    司馬鳳干脆把自己面前那碗推到阿四面前，開始跟霜華談起正事。

    距離司馬良人跟他倆說出神鷹策之事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那日霜華從沁霜院過來后，司馬鳳和阿四才知道霜華作為司馬良人的一個線人，她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盯著魯王。

    現(xiàn)在的魯王是老魯王的兒子，一個真正的閑散王爺。沒權(quán)但有錢，活得十分悠然自在。

    魯王十分中意霜華，很喜歡聽她彈琴，聽琴的時間久了，也會跟霜華說說別的話。霜華雖然一直盯著他，但沒有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司馬良人讓司馬鳳注意鷹貝舍的動作，遲夜白一旦從島上回來，他就立刻去找他。司馬鳳擔(dān)心傅孤晴，但司馬良人說他只需關(guān)注鷹貝舍即可，其余問題都由司馬良人去斡旋解決。遲夜白始終沒有回來，于是他便常帶著阿四來找霜華，想再細(xì)細(xì)問問魯王府的事情。

    霜華雖然常去魯王府，但進出都有府上仆從帶領(lǐng)，她是絕不能胡亂走動的。魯王雖然喜歡她，舉止行為卻十分君子，言談也從不牽涉朝堂。因文玄舟偶爾會回魯王府和魯王喝喝酒說說往事，霜華也見過他一兩次。她記得那是個話不太多的人，風(fēng)度翩翩，得體有禮，即便對著她這樣的煙花女子，也始終以禮相待。

    套不出更多的信息，司馬鳳和阿四成了專門來沁霜院吃糖水的無趣客人。

    “今夜是十五，魯王會請你過去吧？”

    “嗯，帖子昨日已經(jīng)送到了，曲兒也點好了?！彼A笑道，“魯王的要求越來越高，我若是不好好練琴，可就沒機會再到他府上去了?！?/br>
    “你不要輕舉妄動?！彼抉R鳳叮囑道，“一切如常就好。”

    霜華并不知道司馬鳳父子要自己盯緊魯王是因為什么事，她點頭應(yīng)承下來，只說了自己會多加小心，若再見到文玄舟，一定會仔細(xì)留意。

    等阿四吃完司馬鳳那份雪梨羹，兩人抹抹嘴巴告辭了。回去的路上司馬鳳問他是不是很中意霜華。

    阿四頓時臉紅：“這可不能亂說！”

    司馬鳳：“那是不喜歡？”

    阿四：“沒有不喜歡……”

    司馬鳳：“那就是喜歡啊?！?/br>
    阿四扭捏不已：“我比他小半歲哩。她會不會喜歡比自己小的男人？”

    司馬鳳：“……你連這都打聽出來了！”

    他走了幾步，回頭兇道：“在我和小白的事情沒解決之前，你不能跟霜華親近。”

    阿四：“……也、也談不上親近。霜華姑娘現(xiàn)在只把我當(dāng)作你的小跟班，沒什么別的意思?？墒悄愫瓦t少爺解不解決事情，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呀？”

    “不能就是不能，免得我瞧著心煩?！彼抉R鳳果斷道，“我是你少爺，你就要聽我的?！?/br>
    阿四：“少爺你這樣，遲當(dāng)家不會喜歡你的?！?/br>
    說罷立刻跳上房頂，一溜煙地跑了。

    司馬鳳倒也沒怎么生氣。他知道遲夜白心里有他，這個事實遠(yuǎn)勝一切言語。只是遲夜白的態(tài)度，總是令他琢磨不透。

    信步踱回家，經(jīng)過甘樂意的院子時，聽見里頭很是吵鬧。

    “沒烤夠半個時辰不能放進去！”

    “夠啦?！?/br>
    “骨頭要泛出三份春霞之色才是對的！”

    “泛啦?！?/br>
    司馬鳳走進院子，正巧看到宋悲言用長筷子從一鍋綠水里撈出根臂骨：“甘大哥，三分春霞色是什么？”

    那骨頭汁水淋漓，骨身呈緋紅之色，上頭還黏連著半截慘白的筋。

    司馬鳳很驚奇地看到邊疆坐在鍋子旁邊，認(rèn)認(rèn)真真地攪動里頭的液體。

    “邊捕快，你在這里做什么？”

    邊疆十分快活地回答：“我跟甘令史學(xué)手藝?！?/br>
    司馬鳳：“……學(xué)煮骨頭?。窟@湯不能喝，你千萬別被他騙了?！?/br>
    邊疆：“你喝過？”

    司馬鳳咽了口口水，幼時的恐怖記憶引起一陣反胃：“不說了。”

    甘樂意拿著那根骨頭胡亂揮舞：“三分！三分！多一點兒都不行。趁著還沒冷卻，立刻放入以九種藥草熬成的水中，如果骨頭變成藍(lán)色，那就說明這人所中之慢毒，至少有一年之久……”

    邊疆點點頭，從宋悲言手里拿過骨頭，放進一旁的水中。

    骨頭上果真立刻浮現(xiàn)淡淡藍(lán)色。

    甘樂意：“……”

    邊疆始終很快活：“甘令史，我對了?！?/br>
    甘樂意揉揉眼睛，一言不發(fā)，轉(zhuǎn)頭繼續(xù)搗藥。

    邊疆在這里跟他“學(xué)藝”，不過是這幾天才發(fā)生的事情。蓬陽的仵作青黃不接，來了一個沒幾日又跑了，恰逢臺風(fēng)天氣城外死了不少流民，又傳言有殺人越貨的大盜在蓬陽出沒，邊疆恨不能把每具尸體都查個底朝天，于是只能日日過來找甘樂意。甘樂意沒事做，就帶著宋悲言去了，自己不干活，就在一旁盯著宋悲言忙碌。

    邊疆見宋悲言儼然一副就要出師的模樣，不知心里怎么想的，這些事情忙碌過后竟找上門來，要跟著甘樂意學(xué)藝了。

    甘樂意不想教他，但宋悲言很喜歡邊疆，說甘樂意不教自己可以教。宋悲言不是甘樂意的徒弟，甘樂意管不了他，又不能看著這半桶水瞎說，只好答應(yīng)下來。

    司馬鳳坐在矮凳上幫邊疆煮藥汁，然后問邊疆是不是中意甘樂意。

    邊疆：“？？？”

    司馬鳳：“罷了，不必管我?！?/br>
    一鍋藥汁煮得正濃，看甘樂意斥罵宋悲言看得正開心，忽見阿四跑來報告，說少意盟盟主來了。

    第53章 蛇人（4）（捉蟲）

    林少意不是獨自一人來的，他還帶來了一個孩子。

    那小孩不過兩三歲年紀(jì)，一路緊緊抓著林少意的衣角，林少意一站定，他立刻抱住他大腿不放，把臉埋在林少意衣服里，不敢看人。

    司馬鳳瞇起眼睛，隱約瞧見那小童模樣周正，大吃一驚：“你兒子？！”

    林少意：“我哪里來的兒子？這是辛暮云的孩子辛重。”

    司馬鳳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辛家堡堡主辛暮云作惡多端，為泄私憤，在江湖上擺弄出不少事情，少意盟的大火便是其中一樁。如今辛暮云已被丐幫長老掌斃，妻子又自刎而死，留下這個無人看管的孩子，最終還是少意盟撿了回去。

    司馬鳳十分好奇，彎腰揉揉辛重的頭發(fā)。辛重被他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里都是眼淚。

    “……他怎么了？不舒服么？”

    林少意嘆了口氣，把辛重抱起來。辛重攬著他脖子，一抽一抽地哭。

    “他以為我?guī)鰜硎且獊G掉他。”林少意苦惱不已，“是這樣的，他一直由我爹來照顧，不久之前九江派汪幫主一家人到少意盟去拜訪我爹，汪夫人和汪姑娘都十分喜歡他，他也很中意和她們玩在一起。這次我到九江派辦事，爹便讓我?guī)闲林?，去見見汪夫人。你知道他沒有娘，少意盟里也沒幾個女人，僅有的那些個個都比男子更威猛，辛重膽小怕事，她們照顧不來。”

    林少意一邊說著，一邊輕拍孩子的背脊，手法嫻熟萬分。

    司馬鳳隱約明白了：“你爹是想讓汪夫人幫忙帶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