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深冬的南寧臨時機場，凌晨四點。由于實行嚴(yán)格的戰(zhàn)時燈火管制，機場連同全城，此時還陷入漆黑的一片。

    昆侖關(guān)位于賓陽縣和昆侖鎮(zhèn)的交界處，距機場50公里，是扼守南寧的門戶和屏障，地勢險要，歷代就為兵家必爭之地，有“南方天險”之稱。

    全面抗戰(zhàn)已經(jīng)將近兩年了，粉碎了日寇短期內(nèi)占領(lǐng)中國的幻想，開始進入相持的階段，

    一個月前，就在這一年的冬天，為了振奮人心，鼓舞士氣，*制定并實施了有計劃的全國性反攻大作戰(zhàn)。第四戰(zhàn)區(qū)的南寧便是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反攻戰(zhàn)役之一。除了投入數(shù)個地面師團，為了抵住日軍不分日夜的空中瘋狂轟炸，顧長鈞親領(lǐng)第四第五航空大隊，與數(shù)量占了優(yōu)勢的日精銳鹿屋航空大隊展開了激烈的長空對戰(zhàn)。

    就在昨天，攻堅苦苦作戰(zhàn)將近一個月后，地面部隊在戰(zhàn)區(qū)司令陳東瑜的率領(lǐng)下，終于攻克了日軍堅固設(shè)防，頑強據(jù)守的昆侖關(guān)陣地，給予了日軍沉重的殺傷和打擊。日軍被迫撤退。

    從反攻開始后，這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的長空激戰(zhàn)，不但令一向在空中不可一世的鹿屋航空大隊損失過半，在昆侖關(guān)奪取戰(zhàn)進入艱苦階段，兵力損失慘重，久久無法拿下的關(guān)頭，空師更是起到了居功至偉的作用。

    就在幾天之前，他不顧陳東瑜的勸阻，冒著生命危險，在沒有領(lǐng)航，幾乎也沒有任何可視條件的極端情況下，憑著高超的技術(shù)和白天熟記于心的地形，領(lǐng)了兩架僚機在黎明前的最黑暗時刻盲航至堅守昆侖關(guān)的日第七師營房上空，降至低空，投彈突襲轟炸大營。

    顧長鈞剛抵達低空巡航時，目力看到大營一處房子里此刻還透著燈光，憑著敏銳的軍事直覺，判定這應(yīng)就是司令部，當(dāng)即重點進攻。轟炸進行了二十分鐘。投完了戰(zhàn)機所攜的全部彈藥。等聞訊終于趕到的鹿屋航空大隊進行反擊時，他已領(lǐng)機在東方微露的曙光里成功脫身返航。

    這場突襲轟炸，最大的成果就是炸死了當(dāng)時還集合軍官連夜制定新的作戰(zhàn)計劃的日軍昆侖關(guān)最高指揮官中村中將。指揮部灰飛煙滅。陳東瑜隨即指揮部下再次發(fā)動攻擊，苦戰(zhàn)了將近一天一夜之后，終于擊潰敵人，奪回已被日軍占領(lǐng)長達一年的昆侖關(guān)。

    抗戰(zhàn)至今，有人浴血奮戰(zhàn)，有人卻公然與民族決裂。以唐紫翔為首的投降派在抗戰(zhàn)爆發(fā)的次年，不顧全國民眾的聲討，發(fā)表媚電，回到已被日寇占領(lǐng)的北平公然成立了親日國府，漢jian之流紛紛投靠，其中就有葉家。親日國府氣焰囂張，以救國為名，行賣國之實。

    壓抑了許久的國人，太渴望一場新的大勝利了！

    這大捷消息經(jīng)電報發(fā)送出去，全國為之歡騰振奮，無數(shù)人激動落淚。

    今夜注定將是無眠。

    顧長鈞就是其中的一位。

    勝利的代價是慘重的。

    這一個多月里，在戰(zhàn)役的間隙里，只有有可能，他便一次次地搜尋著戰(zhàn)機殘骸和飛行員的骸骨，盡量將他們帶回來。

    他需要給這些隨同自己升空作戰(zhàn)英勇報國的飛行員的親人們以一個交代，哪怕只是一片飛行帽的碎片。

    昆侖關(guān)終于被攻克下了。

    耳畔已經(jīng)沒有了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和飛機引擎的轟鳴聲，四周寧靜的不像是現(xiàn)實里的世界。

    他也疲倦至極了。暫時得以放松下來，今夜原本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的。

    但他卻絲毫沒有睡意。

    他在凌晨四點的漆黑里睜著眼睛，輾轉(zhuǎn)難眠。最后他從身上摸出打火機，打了火，在微弱的火苗光照里，從貼身的內(nèi)兜里，取出了一封信。

    這是蕭夢鴻兩年前離開前，于機場請姚載慈轉(zhuǎn)給他的。

    這封信，兩年的時間里，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他貼身收藏著。時不時會拿出來看一下。每當(dāng)夜深人靜，他想念她的時候。

    信紙已經(jīng)被摩挲的起了毛邊，折痕處也有了破碎的痕跡。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目光再次落到了她寫給他的一行行的字上。

    “長鈞：

    我本不欲在此關(guān)頭離開，但鑒于你的厚意及你母親和憲兒的考慮，再三考慮過后，我決意這一次，還是聽從于你。

    臨行之前，心中有千言萬語未向你言明。感謝鴻雁可寄書，雙魚可傳情。因有些話，當(dāng)著你的面，或許反而不易說出來了。

    我想告訴你的第一件事，便是戰(zhàn)局雖然艱難，但堅持下去，勝利終將屬于我們，這是毫無疑問的。世界之局，浩浩蕩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義的勝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不來。在你們?yōu)榱舜罅x于前線毅然奮戰(zhàn)的時刻，請接受來自于像我這樣身處后方之人的深刻敬意和由衷的愛戴。

    我想告訴你的第二件事，是我愛上你了。一個女人對于男子的愛。曾經(jīng)我厭惡你身上的自大、專橫以及一些別的在我看來無法與你共處的缺點。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愛上了你。因為你是如此的值得我去愛。捫心自問，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個滿身缺點的人，共同相處的幾年光陰里，同樣也給你帶去了無盡的困擾。從前的許多年里，當(dāng)我們還在一起時，我們雙方因為各自的驕傲和隨了驕傲而來的盲目，都未曾學(xué)，也不肯用寬容和理解的心去對待另一半。直到我們分離，再次相見，而現(xiàn)在，被迫要再次分離了，我才終于意識到了我對你的愛情，并且，這種愛的情感早已經(jīng)壓過了別的一切。我似乎明白的有些晚了。但又不晚。那天你走的的時候，態(tài)度猶如與我訣別。我甚至來不及告訴你我想說的話?，F(xiàn)在我來告訴你，那絕不是訣別，只是暫時的再見。我們有一天會再次相見的。我也想告訴你，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遇到第二個如你所說的那樣能夠適合我的男子了。你未必也是最貼合我的，但我會等你，等你殺盡敵寇歸來的那一天。那時候，我們之間或許依然還會有分歧，甚至起爭執(zhí)，畢竟，你是有著如此強烈性格的一個男人，而我也不是慣于對男人言聽計從的女子。但那時候，我會愿意和你一同去面對我們的分歧，一起去克服、解決，而不是像從前那樣，選擇用離開不肯服從于我的你作為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

    我想告訴你的第三件事，坦白講，在寫下來之前，我是有些忐忑的，唯恐會因我的荒唐而對你造成過大的震驚。但我還是鼓起勇氣寫下來吧。事實上，我們到這一刻，依舊還是法律上的夫婦關(guān)系。因我直到現(xiàn)在，始終也沒有在你當(dāng)年給我的那封離婚書函上簽過我的名字。一開始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等有朝一日我有需要，或是等到你再婚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再簽字便可。于是它就一直躺在了我的抽屜底下，躺了這么多年。因長久以來，我自覺并無需要用的到它的地方，而你也遲遲沒有再婚。又或者，我的這種遲疑和拖延也是一種冥冥里的天意吧。我們現(xiàn)在依舊是夫婦。但這并不是我想說的重點。我想告訴你的是，即便我們今日真的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關(guān)系，假使你也因為灰心失望了而想離開我，我也會去追求你，努力讓你重新愛上我的……”

    長長的數(shù)頁，末尾，以“吻你，等你歸來”而結(jié)束。

    就是這樣一封信，在這兩年的時間里，顧長鈞已經(jīng)反復(fù)讀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甚至早已經(jīng)能背誦了下來。

    在這個難得片刻寧靜的戰(zhàn)火停歇之夜，他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拿了出來，借著打火機的微光，再次讀了一遍。

    最后他熄滅打火機，將信紙那處寫有“吻你”的地方輕輕覆在了自己的唇上，閉上了眼睛。

    一陣急促的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突然傳來，緊接著，衛(wèi)兵已在急促敲門，高聲喊道：“顧將軍！陳司令急電！日至少十二架飛機剛剛返至昆侖關(guān)附近上空實行空中轟炸，推測為不甘失敗實施的報復(fù)性突襲，請求我方火速支援！”

    顧長鈞猛地從床上翻身下地。

    警鈴大作聲里，他疾步向停機場跑去。

    ……

    空戰(zhàn)斷斷續(xù)續(xù)地持續(xù)了一天。

    顧長鈞領(lǐng)著僚機抵住了來自敵機的瘋狂進攻，擊中最后一架沒有來得及逃走的敵機，目送它拖著一道長長的黑煙墜落下去的時候，天黑了。

    這里距離機場出去了將近幾百公里。顧長鈞駕著長機飛行到一半時，油箱便開始告急。隨后，一同返航的僚機也向他打出了燃油告急的信號。

    冬天的黑夜來的特別的快，很快，下面就成了黑漆漆一片，即便以飛行員的目力，也無法看清地勢情況。但可以推測，這一帶應(yīng)該靠近賓陽縣城，附近都是山地，除了縣城附近，沒有合適的迫降地點。

    必須找到合適的地方盡快實行降落了。

    因為起飛突然，機上物資補充不足。顧長鈞的身邊只剩最后一顆照明彈。他用燈光信號提示身后的僚機降低高度預(yù)備降落，到了估計的合適高度后，向著地面發(fā)射了照明彈。

    在照明彈放出的光亮照明下，尾隨于他的三架僚機終于先后安全著陸。

    顧長鈞駕機繼續(xù)盤旋在賓縣縣城黑漆漆的上空。

    燃油箱的油位警示已經(jīng)到了最低點，引擎開始發(fā)出異常的響聲。

    他現(xiàn)在只有兩種選擇了。

    要么棄機跳傘逃生，要么就在地面可見度幾乎為零的情況下進行強行降落。

    在這種艱難的非常時刻，每一架戰(zhàn)機都是彌足珍貴的。顧長鈞不愿就這樣輕易放棄飛機。他略微思忖了下，決定憑著剛才那枚照明彈所提供的方位和自己對縣城地理位置的大概了解進行迫降。

    他慢慢地控制機身，緩緩降下高度，巡航在縣城上空，反復(fù)搜尋著最適合迫降的地點時，忽然，奇跡發(fā)生了。

    他看到遠(yuǎn)處黑漆漆的盡頭方向，突然出現(xiàn)了火光，這火光起先還只是星星點點，但很快就匯聚成了一大片，越來越多，越來越亮，變得異常醒目，像是夜空里的繁星，接著，繁星成了一道銀河，猶如夜航降落時機場跑道兩側(cè)亮起的引航燈光。

    顧長鈞有所頓悟，用油箱里的最后一點油朝著火光亮起的地方飛去。最后，他的飛機擦過賓陽縣城的城頭樓，降落在了縣城外的一片平坦麥場上。

    為他用火光指引了方向的，是縣城里的老百姓。

    駕駛僚機的姚載慈在降落后，立刻表明身份，就近請求老百姓為還在空中盤旋的顧長鈞提供降落照明。消息火速傳開，十幾分鐘的時間里，就有數(shù)百人手持燈籠、火燭、桐油以及任何他們能夠找的到照明物跑出城門來到那塊平坦的麥場點燃起一堆堆的篝火。直到顧長鈞駕機安全降落了，還源源不斷地有人抱著剛從家里拆下的門板和窗欞趕過來支援。

    顧長鈞打開機門，從機艙里出來，以敬禮向救助了自己的百姓致以深深謝意。

    一位老人熱烈盈眶地道：“日本飛機每天在我們頭頂飛，到處扔炸彈。要不是你們趕走了他們，我們連命也保不住了，還在乎家里剩下的那點門板窗戶？”

    ……

    顧長鈞的飛行編隊在南寧機場進行整休。幾天后，傳來一個消息，總統(tǒng)夫人親赴桂南，看望慰問在會戰(zhàn)中取得了振奮人心勝利的全體將士。她冒著炮火前來慰問，軍心振奮。在剛剛奪取回來不久的昆侖關(guān)城池里，顧長鈞與陳東瑜等高級軍官領(lǐng)了將士一道迎接總統(tǒng)夫人一行?？偨y(tǒng)夫人對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zhàn)大力褒揚，轉(zhuǎn)達了總統(tǒng)的嘉獎，會面散后，她單獨邀了顧長鈞至她臨時落腳的營房，道：“顧將軍，你們這群碧空將士鐵血丹心，威名遠(yuǎn)傳，全國民眾都在頌揚你們的英姿。我此番過來，有一位對你仰慕已久的女士也隨我同行了。這位女士也剛應(yīng)邀成為我們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的理事。她希望能有這個榮幸，可以單獨與將軍你會上一面?！?/br>
    顧長鈞一怔，隨即蹙眉：“夫人，顧某軍務(wù)繁忙，沒時間與人虛與委蛇，還是免了吧。夫人長途奔波想必勞累，請稍事休息。顧某告辭了?！?/br>
    總統(tǒng)夫人道：“這位女士很是固執(zhí)。顧將軍你今天見也要見，不見，恐怕也是要見的?！?/br>
    ☆、第101章

    顧長鈞哂笑，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便開了門，抬腳要走出去的一刻，人定住了。

    他的瞳孔在一瞬間就放到了最大。

    這是人類看到喜悅之物時的最自然的本能反應(yīng)。

    他的瞳孔里，映出對面的一個女子。

    “顧將軍，就是這位女士堅持要與你會面，”總統(tǒng)夫人微微一笑，“倘若你也愿意的話，我是不妨先避讓一下的。”

    顧長鈞已經(jīng)聽不到總統(tǒng)夫人在說什么了。直到她走出去，門口的那個女人低聲笑著向她道謝，隨后走進來，關(guān)上了門，他還是沒有從最初的震驚中完全地反應(yīng)過來。

    他的目光就定在了她的身上，跟隨著她進來的身影，看著她朝自己走來，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長鈞，我回來了?！?/br>
    她對他說道，笑盈盈的。仿佛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

    顧長鈞臉上起初的驚喜和錯愕終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卻不是更大的狂喜。而是不快。

    蕭夢鴻看到他的眉峰甚至還皺了起來。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他說話了，語氣是生硬的，還帶了點質(zhì)問的意思。

    “這不是你應(yīng)該來的地……”

    他緊跟著還沒說完，蕭夢鴻忽然就朝他靠了過去，靠的很近。

    他停了下來。

    她踮起腳尖，在他依然帶著不悅的注視目光里，輕輕地啄吻了下他的唇。

    “我想你，所以回來了?！?/br>
    她說道，接著湊到他的耳畔輕語：“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求你了……”

    她低聲地說出最后的三個字，聲音又軟又糯。說完仰著臉凝視著他，白皙的面龐上慢慢地泛了淺淺的一層紅暈。

    三十的女人了，卻依舊漂亮的像晚春暮雨里浸潤過的花瓣，別樣的嬌艷。

    顧長鈞的呼吸一滯，血管里的血液突然就毫無征兆地變得guntang了起來，密密地炙燙著他的皮膚。

    他呼出了一口氣，抬起臂膀?qū)⑺麄€人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他的擁抱來的如此的突然。她低呼了一聲，剩余尾音便消失在了他的吻里。

    他的吻帶著強烈的思念和渴望，毫無半點溫柔可言。

    她被他壓在了墻上。片刻后，他突然打橫抱起了她，轉(zhuǎn)身朝著內(nèi)里的那間臥室快步走去。

    ……

    顧長鈞不停地親吻她。就在片刻之前，他還為她的冒險歸來而感到震驚、錯愕和惱怒，甚至壓過了看到她的驚喜，但到了此刻，身下這個女人的柔順、熱情和嬌媚卻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和享受。空氣帶了點冷。他赤l(xiāng)uo的軀體上的每一個毛孔卻都在盡情地不顧一切地舒張著，它們爭先恐后，不停地往外冒著熱氣。他的全身終于密密地布滿了潮熱的汗，這汗水沿他律動著的起伏肩背慢慢匯聚，最后順著他的肌理滾落下來，打濕了她泛著紅潮的嬌美面龐。她在他身下發(fā)出壓抑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這聲音有時是破碎的呻yin，有時是他的名字。他血脈賁張，更加不可自持。他瘋狂地要著她，膜拜著她，最后他終于靜止了下來。他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從她身上翻下來，伸臂又將她帶到了自己的胸膛上，繼續(xù)抱著她，感覺著她將臉龐伏在自己胸膛上時他那顆還沒從高chao余韻里恢復(fù)過來的心臟的劇烈搏動。

    良久，他的睫毛微微動了下，終于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