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她鉆進(jìn)小巷里哭得肝腸寸斷,哭著哭著才感覺好冷,臉上的淚痕都快凝結(jié)成冰,沾了眼淚水的眼睫都凍在一起了,而身上出來匆忙,只穿著一個小襖子。 天寒地凍中刮過一股北風(fēng)。 她顫栗地縮了縮脖子,忍不住回頭看向自己家門,本來心里是極度憤怒傷心的,出來的時候想著哪怕凍死在外面也不會出賣尊嚴(yán)求到趙菀香跟前,可就這么片刻,她就猶豫了。 蔣向嶸肯定不會出來找她。 她不去求趙菀香就得凍死在外面。 她要死了,還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女人,她不要蔣向嶸娶別的女人,也不要自己孩子落到后媽手里。 可真的要放棄自尊,這么輕易地聽蔣向嶸的安排嗎? 那他以后還不得更輕賤死她! 她想著想著又痛哭起來,她根本就離不開蔣向嶸啊,她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離開他只有死路一條。 算了,聽他的,他說什么都聽他的,他過得好,她才能跟著享福。 她想到此混混沌沌地站起來,正打算去趙菀香家,無意中看了自家門口一眼,卻忽然看到蔣向嶸出門了。 他要去哪? 出門想辦法去嗎? 趙德娣不禁涌上點期待,猜測他先前肯定是因為孩子沒送出去太生氣了,才口不擇言地拿那種話把她趕出家門,發(fā)泄心里的怒氣。 他脾氣不一直那樣嗎,生氣的時候不會像很多男人一樣粗鄙地叫罵或者打女人,只會拿最尖酸刻薄的話往人心上捅刀子。 但事后又會毫不吝嗇地展現(xiàn)溫柔的那一面,不論道歉還是什么都很誠懇…… 趙德娣想起那些,心里居然泛上甜蜜,寒冬臘月他都能把她趕出家門了,她居然還能想到他的好。 趙德娣覺得自己沒救了。 她跟在蔣向嶸后面委屈地揉了揉凍得發(fā)痛的鼻子。 蔣向嶸卻完全不知情,從家門出來就踩著一地厚雪穿過兩條巷子,徑自走到一個小院落前。 跟在他身后的趙德娣猛然僵住腳步,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樣,遍體生寒。 她懷頭一個兒子的時候,蔣向嶸經(jīng)常很晚回家,有次她在他襯衣上發(fā)現(xiàn)一根很長的頭發(fā)。 她氣得狠錘他,說他在外面找了女人,他卻笑得前仰后合,說她天天在家待著,眼界小的和針頭一樣,只會吃些飛醋。 隨后就把那根長頭發(fā)扔了。 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多了,她就開始跟蹤他,有次跟蹤到這里,他可能察覺有人跟著,到了門口又走了。 她后來查過,那兒住著廠里的女會計,是個特別會搔首弄姿的寡婦! 她于是肯定他偷腥了,回家跟他大鬧,他卻不慌不急道,她是想搞死他嗎?他明明什么都沒做,卻被她扣上個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帽子,萬一哪天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盡皆知,那他還能在廠里待下去嗎? 她怕了,得到他沒有出去亂搞的保證后,再也不敢亂說那種話了。 可是今天,他前腳把她趕出家門,后腳就跑到那個女會計家門口。 他們真的沒關(guān)系,還是他一直以來都在騙她?! 趙德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那扇門很快打開了,一個女人的面容一閃而過后隱匿在了門后面,蔣向嶸臉上露出個很隱秘的笑,隨后大步踏進(jìn)了門內(nèi)。 趙德娣如同突然挨了兩記悶棍,眼前不斷地發(fā)黑。 她混混沌沌中生出一探究竟的強(qiáng)烈念頭,顧不上眼前眩暈,跟著踉踉蹌蹌地跑過去,跑到那扇門前的時候恰好聽到一聲女人的嬌笑。 她整個人都炸了,那種被背叛的痛楚夾雜著憤怒排山倒海地涌來,想要大聲喊叫,讓所有人知道這里面有個賤*在不知廉恥地勾引她男人,讓這個搔首弄姿的壞女人曝光在太陽底下,被人唾罵咒罵游街批’斗永世不得好死! 她沒想到她真的叫喊出來了,左鄰右舍在她破鑼一般的嗓子尖叫中跑了出來,有人開始踹門,有人開始□□,叫囂著要拿狗男女。 趙德娣猛地清醒過來,她在干什么,她這樣會害死蔣向嶸的! 她開始拼命地拉扯那些叫囂的人群,卻小看了這個社會對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容忍度,有人已經(jīng)破門而入,沒一會兒就揪著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走了出來。 趙德娣看到蔣向嶸的那一剎那,整個人都魂飛魄散。 ### 趙菀香和沈奉沒在家里多待,一來因為假期不夠充足,二來抱養(yǎng)孩子那件事多少給兩人心里埋下根刺,無論呂枝梅和沈父怎么解釋,他們心里暫時過不了這個坎,不等過元宵就提前買車票返回了。 這期間聽說了蔣向嶸的事,蔣向嶸因為亂搞男女關(guān)系問題嚴(yán)重受到了審查,隨后上面下來調(diào)查團(tuán),徹查了他的財物問題,發(fā)現(xiàn)他跟廠里女會計不僅有jian’情,兩人還貪污兩萬余元公款。 這段桃色事件引發(fā)出來的貪污案沒幾天就滿城風(fēng)雨,人人皆知。 大家都說面粉廠廠長這次徹底栽了,幾萬塊錢巨款夠得上槍’斃了,不斃也得無期了! 這事還是他老婆大義滅親扯出來的,只不過他老婆也沒有善終,廠里收回房子,帶著孩子連去處都沒了。 沈奉聽后微微唏噓,蔣廠長那消息渠道不行,上面放個□□他自己就慌了,結(jié)果真招來了調(diào)查組。 惡有惡報,挺好。 趙菀香是真的唏噓,遙想上輩子她每次看到蔣向嶸的時候,真的覺得他就像一座不會倒塌的山一樣,高高地壓著人,他永遠(yuǎn)掛著一副虛偽的假面,而背后的關(guān)系網(wǎng)又是那么錯綜復(fù)雜,今天,他突然就轟然倒塌了。 就好像他本來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盤散沙,遇到凌冽的大風(fēng)就輕易地全面崩潰了。 可能趙菀香對他陰影太重了,竟然覺得有些不真實,不過也算大快人心了。 她不由心想,李鳳華,趙梅梅,趙德娣,包括這個蔣向嶸,一個個接二連三地遭了殃,遠(yuǎn)在農(nóng)村下放的趙建業(yè)會作何感想? 她很期待他回來的那一天。 更期待他面對那個支離破碎的家時,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表情。 第60章 (一更) 趙菀香和沈奉回來的時候, 老范一個人正困在家里醉生夢死。 原來他一等過完年就把全家送上火車,叫他們回去了。 年前他跟范紅英吵了架,范紅英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他心里既痛苦又不安, 生怕她借此再也不回來, 可他一個頂天立地什么都不怕的漢子,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感情外露, 沈奉和趙菀香一走, 他的心事更是連個傾訴的地方都沒有。 只能這么一日一日硬挺著。 直到大年三十的時候?qū)嵲诳酥撇蛔×?,跑去給范紅英父親的單位打了個電話, 對面或許值班的人不在,沒人接聽。 他的一聲過年好沒有送出去,自然更沒聽到范紅英、哪怕她家人只言片語。 而家里已經(jīng)混亂不堪, 他媽見范紅英氣跑了,竟然慫恿他趁著兩人沒孩子干脆離婚, 正兒八經(jīng)娶他媽認(rèn)定的那個女人,過天下太平的日子。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當(dāng)天不等年夜飯端上桌, 就跟他們大吵一架,他媽喜歡那個女人當(dāng)媳婦, 那好,就讓她跟人家過去, 只不過以后別再登他的門, 因為他就一個媳婦, 他們不尊重他媳婦,那就是不尊重他,不想認(rèn)他這個兒子。 他爹娘氣得罵他糊涂, 但他這次就是油鹽不進(jìn)了,父母和媳婦只有一個選擇,想要媳婦就不能由著父母胡鬧,想要父母,那就再也別想讓媳婦回來了。 范紅英是他拿前途和命換來的,他就是背上不孝也不會放手。 于是他父母大年初一就走了。 他想清楚就開始想辦法跟范紅英聯(lián)系,但是大過年的發(fā)封電報郵局不開門,打電話那邊又接不上,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大年初六,就在他要買票去羊城的時候,照例再打過一個電話的時候,那邊竟然接起了,原來他每次沒打在對的時間上,一直和值班的人錯開了,導(dǎo)致人家沒接上電話。 后來對方跟他約定好時間,提前把范紅英的父親叫到電話跟前。 他終于跟范紅英的家人聯(lián)系上,也顧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拜完年就先誠懇地道了歉,然后小心翼翼地詢問妻子打算什么時候回來,家里要是擔(dān)心她路上一個人,他可以過去接她。 他岳父是個彬彬有禮的人,倒是一點沒有指責(zé)他,反倒說自己閨女慣壞了,在婆婆公公面前鬧起來,沒有給老范留點顏面之類的。 老范更加愧疚了。 但是他岳父話頭一轉(zhuǎn)就說范紅英心里也不好受,需要在家里好好反思反思,可能晚點再回去吧。 老范是個實在人,聽了岳父的話就在家里老老實實等范紅英回來,結(jié)果左等右等眼看快到正月十五了,那邊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老范心灰意冷,想到從前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想到和范紅英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終于承認(rèn)她根本就不愛他,要不然她不會輕飄飄地不帶走一片云彩,留下他度日如年。 其實照他以往性子,大不了追過去問個清楚,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死個明白,但問題就出在他對范紅英割舍不下,生怕過去就面對她提出結(jié)束婚姻關(guān)系的要求,于是在家里百般糾結(jié),日日消沉。 沈奉和趙菀香的回來才把他從困境中解救出去。 兩人逮到他一頓狠批,讓他拿出當(dāng)初追范紅英的勁頭,趕緊收拾東西去羊城,跟老婆當(dāng)面解釋也好,請求原諒也罷,總之有所行動比在家里空等要強(qiáng)。 老范這才停止胡思亂想,當(dāng)天夜里坐上南下的火車。 他去了羊城才知道,原來范紅英遲遲不肯回來,除了生他氣,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有了身孕。 老范當(dāng)即激動萬分,誠懇的道歉做保證,獲得范紅英原諒后,兩人在半個月后告別家里回到了部隊。 孩子是在下半年生的,沒過多久上面有了動作,這邊建設(shè)兵團(tuán)撤銷,恢復(fù)農(nóng)場建制,現(xiàn)役軍人撤回了部隊。 到了76年秋分時節(jié)的一天,一個翻天覆地的重大消息在大院里傳開,王張江姚被抓了。 過去的十年里人人自危,所有人深知議論國家大事的危險,因此大院明面上風(fēng)平浪靜,私底下暗流涌動。 趙菀香和沈奉倒是在家里提前慶祝了一番,而果不其然,僅僅過了兩天,上面的重要文件就傳達(dá)了,同時各個單位開始收聽重要廣播。 這是重要的一年。 緊跟著第二年冬天高考恢復(fù),范紅英重新燃起大學(xué)夢,和趙菀香一起備戰(zhàn)高考,兩人雙雙考上首都的大學(xué),成為了十年浩劫后第一批走進(jìn)大學(xué)校門的大學(xué)生。 兩人去學(xué)校報道那天,沈奉和老范各自抱著自家孩子去送。 老范現(xiàn)已經(jīng)有一兒一女,大的是兒子,叫范向超,小的是女兒叫范向笛,一個五歲一個三歲。 他左右手各摟一個,在嘈雜的月臺對范紅英不停囑咐,“到了車上要小心包,注意有小偷,去了那邊就給我辦公室掛個電話報聲平安,有事沒事給家里寫封信,不要光埋頭學(xué)習(xí),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范紅英一邊安撫自己的兩個娃,一邊點頭道,“知道了?!?/br> 她臉上笑嘻嘻的,雖然是離別的場景,卻滿心滿眼都是掩飾不住歡天喜地。 老范看到她那個樣子,突然鼻子一酸,“紅英……” 范紅英目光落到他臉上,見他一個人高馬大的糙漢子,眼里竟然泛起了水光,幾乎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不禁哭笑不得,最終還是抬手拍了拍他胸膛,揚(yáng)聲道,“你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老范自己也覺得丟人,把眼淚憋回去,梗著脖子說,“你知道就好?!?/br> 三歲的范向笛十分頑皮,對離別一無所知,小身子不斷地在他懷里扭來扭去,好奇地張望附近的建筑物,烏泱泱的人群和地上筆直的鐵軌。 五歲的范向超反而一直都很安靜,抱著爸爸脖子小聲問,“mama不回來了嗎?” 這話一下刺痛老范的心,他忙解釋給兒子聽,“你媽去上大學(xué)的,等學(xué)校放假就回來,跟你上托兒所一樣,到時間就能回家?!?/br> 范紅英也忙揉了揉兒子白嫩嫩的小臉蛋,又是解釋又是安慰,說到底要不是老范支持她追求夢想,加上趙菀香的鼓勵,她想到要跟兩個孩子分開,還是下不了那個狠心的。 這邊范紅英跟老范和孩子們告別,那邊趙菀香也在跟沈奉和念念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