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果然不光刺激到蔣向嶸,旁邊幾桌也指指點(diǎn)點(diǎn),悄悄說起了閑話。 蔣向嶸頓時尷尬,拉下臉道,“你嘴被蜂蟄了?撅那么高想干啥?” 趙德娣無語,“我……” 蔣向嶸打斷她,“捋直舌頭再說話?!?/br> 趙德娣氣憤填膺又沒處說理,最后敲著桌子一字一頓道,“我要吃紅燒rou?!?/br> 蔣向嶸不太情愿地給她買了。 飯后趙德娣吃飽喝足,拎著打包好的剩飯剩菜走出國營飯店,還想跟蔣向嶸一起走走說說話,蔣向嶸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你自己慢慢走吧,我還有事。” “那你騎車捎我一段路啊,讓我一個人走算咋回事?” “跟你不同路?!?/br> 蔣向嶸多少嫌棄趙德娣。 這種嫌棄是貫穿始終的。 她開始沒臉沒皮堵他,放話追求他,鬧得滿城風(fēng)雨的時候,他就一邊嫌棄一邊看著笑話,后來為了虛榮還故意拿話吊著她。 他早打算好了不拒絕不主動不負(fù)責(zé),結(jié)果沒想到趙德娣來真的,渾身上下都有著一股“就算全世界都反對,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的勁頭,哪怕被人嘲諷譏笑,始終堅定不移保持著心里的信念。 前兩天又在廠門口堵他的時候,還餓得暈倒了。 蔣向嶸突然就被感動了。 他回頭想想,他說是想娶個年輕媳婦,其實(shí)想要滿足的不正是內(nèi)心對青蔥歲月的緬懷嗎? 趙德娣的確長得不算好看,但勝在豆蔻年華,大膽潑辣有闖勁,不知道比他死氣沉沉的前妻好多少,跟這種女人過起日子肯定帶勁,娶了不算虧。 他心里算計好,態(tài)度松動,就跟趙德娣開始了往來。 結(jié)果沒兩天,最初的那種嫌棄感又占據(jù)了上風(fēng)。 除了跟趙德娣走在一起承受被人議論,更多的是細(xì)節(jié)上面的不快——趙德娣吃飯吧唧嘴,只顧自己,才幾天就打問他工資,跟他要紅燒rou吃,行為處事太張揚(yáng),太不顧忌別人眼光…… 歸根結(jié)底還是長相入不了他的眼。 蔣向嶸又猶豫了。 他說完跨上車就走,打算對趙德娣冷處理。 趙德娣還一無所知,眼疾手快攔住他,不滿道,“你著啥急,我話還沒說完,你走啥走?” 蔣向嶸可不想現(xiàn)在就把話說死,讓她鬧起來,反而耐心道,“好好好,我不走,你說?!?/br> 趙德娣有點(diǎn)羞澀,“晚上,咱們小樹林見吧,就你們廠子旁邊那兒?!?/br> “……” 蔣向嶸有點(diǎn)心動,但很快懸崖勒馬,他一個干部還能不知道碰了人家姑娘,回頭不負(fù)責(zé)會被當(dāng)流氓罪抓起來嗎? 他心道趙德娣可真精明,這就想把他套牢了。 他臉上笑笑,嘴上道,“晚上忙,過不去。” 趙德娣完全沒想到面前這個大她二十幾歲,熟通男女之事的男人想到了哪里。 她只是跟李鳳華吵了架,沒地方去,想著晚上再見他一面,能讓他給自己在招待所弄個房間住。 她聽了那話一臉幽怨,“我不管,反正我就在那兒等著,你不來我就不走了,明天直接上你們廠里。” 蔣向嶸簡直頭大,只好拿話哄著。 趙德娣打小脾氣就犟,越哄越上勁,不高興道,“蔣向嶸,你到底拿我當(dāng)對象不?!” 蔣向嶸突然覺得她還是蠻橫起來比較有意思,就笑,“你覺著了?” 趙德娣,“當(dāng),必須當(dāng)!” 蔣向嶸笑著,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頭。 趙德娣一錘定音,“行,你明天來我家提親吧?!?/br> 說完她掉頭率先一步走了。 蔣向嶸后知后覺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了什么。 趙德娣一直捱到晚上夜深人靜,才悄悄摸到自己家門前。 她本來打算偷偷回去睡覺,白天再避開她媽,結(jié)果一推開門,借著外面月光,就看到屋子當(dāng)中有兩個人影。 她見鬼一樣嚇?biāo)懒恕?/br> 趙梅梅弱弱地喊她,“姐……” 趙德娣這才定下心,雖然搞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但也裝得問心無愧,走了進(jìn)來,隨手把從蔣向嶸那兒蹭回來的剩菜剩飯放在一邊,說道,“吃飯沒,我給帶回……” 眼前忽然一閃,李鳳華沖過來把那些剩菜剩飯狠狠摔了一地,指著她鼻子怒氣沖沖地罵,“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不要臉的東西,那姓蔣的四十來歲都能當(dāng)你爹,連趙菀香都知道要跑,你也下得了嘴去!為了口吃的是不是還把身子也給人家了?!” 趙德娣看著她媽那張在黑暗中扭曲憤怒的臉,怒氣從腳底板直沖到了頭頂,但莫名又有種報復(fù)的快感。 她抬著下巴既不狡辯也不啰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繼續(xù),愛咋想咋想。” 她那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挺得意的神情,讓李鳳華恨得咬牙,沖上去就撕扯住她頭發(fā)和衣服,破口痛罵,“你賤不賤,一輩子沒見過男的,非要上趕著往上貼,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啥樣,以為姓蔣的傻,能看上你這種貨色,要了你身子就能娶你還是咋地!” 趙德娣最恨她媽拿長相說事,就因?yàn)樗L得不咋地,從小到大就得讓著好看會來事的趙梅梅,就活該下鄉(xiāng)受苦,找男人哪怕倒貼都沒人要?! 她媽憑什么這么說! 她一把推開她媽,居高臨下地宣布,“他還真就愿意娶我,明天就過來提親了!哼,趙菀香沒讓你當(dāng)成面粉廠廠長他丈母娘,我做到了,我早就說過,這個家還得靠我!” 李鳳華不可置信的愣了下,隨后氣急敗壞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趙德娣冷笑,“你不僅要同意,還得好好感謝我。當(dāng)初趙菀香跑的時候可是很決絕,搬空家里,帶走嫁妝,還檢舉你。你就算哪天把她找回來又咋樣,以為她還像以前一樣受你擺布,再乖乖嫁給蔣向嶸?這件事上說白了你永遠(yuǎn)欠人家蔣向嶸一個媳婦,這次要不是我,你打算拿啥跟人家蔣向嶸交代,你能斗得過人家還是咋地?!” 李鳳華被這殘酷的事實(shí)毫不留情甩了一臉,再次面對親閨女的一意孤行執(zhí)迷不悟時,當(dāng)場語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冥冥中好像報應(yīng),她為了私欲逼繼女嫁給老男人,結(jié)果繼女沒嫁,反而要把親閨女送進(jìn)火坑。 她手腳發(fā)軟,渾身脫力,扶著墻半跪在了地上。 ### 農(nóng)場這邊。 窗外還夜幕沉沉的時候,趙菀香的房門被人輕輕扣了兩下。她一骨碌從床上起來,飛快穿好衣服和鞋子,一邊舀了刷牙水漱口,一邊打開了門。 何大姐頭頂戴著的膠燈亮著,光束從門外投進(jìn)門內(nèi),問她,“菀香,好了嗎?” “馬上?!?/br> “那我進(jìn)來了。” 何大姐說著推門而入,先把一雙膠鞋擺在地上給趙菀香穿,然后幫她頭上戴了一頂和自己一樣的膠燈,最后把一只膠碗和三棱角膠刀遞在她手里。 她一邊教她,“上衣和袖口都扎緊了,橡膠林里有蚊子和螞蟥,得小心咬人?!?/br> 趙菀香都應(yīng)下,全副武裝后就跟著何大姐走出房門,朝通往橡膠林的小道上走去。 昨天晚上沈奉臨走的時候,交代讓她先安心待兩天,完了再給她安頓工作。 趙菀香不是不想聽他安排,而是不想浪費(fèi)大好光陰做一個沒有用的人,于是提前跟何大姐說好,早上帶她一起去割膠。 他們所在的這個西南省,用句老話講就是“九山一水一分田”,平壩少,加上地表露出大多是碳酸鹽巖,想要大批量種植糧食作物難如登天,所以橡膠樹就成了重要的經(jīng)濟(jì)支柱。 各個連隊平時除了開荒建造梯田,都大力種植橡膠樹、割膠。 凌晨三四點(diǎn)是割膠最好的時間。 趙菀香跟著何大姐走在路上的時候,就看到伴隨著腳步聲和竊竊私語聲,一盞一盞晃動的膠燈在漆黑里慢慢排成一長列,匯聚在了小道上,等到了橡膠林,一個個又分別消失了蹤影。 趙菀香知道他們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也跟著何大姐鉆進(jìn)了林段。 割膠是項(xiàng)技術(shù)活,要用三棱形膠刀不輕不重地在樹上劃出一道十公分左右的切口,乳白色的膠汁才會剛好流出來,滴進(jìn)膠碗里。 何大姐這一代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骨子里把這片橡膠林當(dāng)做國家財產(chǎn),不允許受到任何損失,所以哪怕跟趙菀香再親近,也不敢讓她這個生手直接上手割膠,而是一邊講解一邊示意,等趙菀香徹底看明白怎么回事,才讓她試著來一次。 趙菀香得虧悟性好,動手能力強(qiáng),頭一次割膠就很圓滿。 何大姐不禁笑了,“還是你厲害,我以前教人割膠,起碼要帶一個禮拜才敢完全放開手,教你我看頂多兩天就成了!” 趙菀香這才松了口氣。 兩人繼續(xù)割膠,何大姐是老手,割得又快又認(rèn)真,趙菀香跟著她也不甘示弱,終于一起趕在天蒙蒙亮前提早完成了今天的任務(wù)。 橡膠林潮濕得厲害,加上勞累,兩人頭發(fā)和身上幾乎濕透,何大姐剛建議到坡上吹吹風(fēng)歇一下,遠(yuǎn)處就晃過來一束光線。 “你對象來了。” 何大姐低聲打趣一句,扔下趙菀香閃身出了橡膠林。 趙菀香后知后覺她口里的對象不就是沈奉? 沈奉來了? 她才想起白天的時候聽何大姐說過,沈奉在三天一次的割膠日,都會進(jìn)各個林段檢查生產(chǎn)情況。 她看著那道光束越來越近,唇角不由翹起笑,抬步走了過去。 “今天這么快?” 沈奉打著手電筒,趙菀香戴著膠燈,兩人在遮天蔽日黑漆漆的橡膠林里彼此看向?qū)Ψ綍r,都屬于逆光,看不清楚對方面孔,只能看到一道身影。 沈奉對哪個林段屬于哪個人再熟悉不過,他知道這片歸何大姐負(fù)責(zé),但看前面人影又不像何大姐,于是就先試探地問了一句。 趙菀香開始還擔(dān)心萬一不是沈奉,聽到他聲音后瞬間放下心來。她揮了揮手道,“沈大哥,是我,菀香?!?/br> 沈奉腳步頓了下,然后快步走了過來,看清她滿頭大汗,小臉發(fā)紅,濕透的衣裳上沾滿橡膠新鮮的乳膠味道,就知道她剛干完活。 他立馬把手電筒夾在咯吱窩,從兜里掏出一塊手絹遞過去,問道,“怎么不在家里歇著,跑這兒來干活?” “我是你對象,當(dāng)然要像你一樣以身作則,鉆在家里偷懶像什么話,出來干活才是正經(jīng)事哩。” 趙菀香故意這么說。 一邊擦汗一邊借著光線打量他,見他身上被露水打濕,也是滿頭大汗的樣子,這幾個小時不知道跑了多少林段,暗自心疼不已。 沈奉倒是對自己受累毫無感受,也只顧著cao心趙菀香,剛要嚴(yán)肅地說她一下,就突然聽她毫不避諱地說出“我是你對象”這樣的話。 他臉唰地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