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問為首的那個官兵的。

    聲音不大，卻自帶著一種氣場。

    官兵怔了怔。

    不過，為官多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

    越是裝得厲害，越是紙老虎。

    遂輕嗤了一聲：“這么多的巧合還不是證據(jù)嗎？好，就算只是暗證，不算明證，那你能先跟爺證明一下自己的真實身份嗎？”

    男人面色冷峻。

    見他不吭聲，官兵就笑了。

    “怎么？沒話說了吧？就算沒有明證，你也是有重大嫌疑，也必須隨我們回去接受調(diào)查！”

    “回去接受調(diào)查？”男人忽然也笑了，然后笑容一斂，沉聲，聲音從喉嚨深處出來，“沒有證據(jù)就將我抓回去接受你們的調(diào)查，你就不怕耽誤我的時間，后果你們承擔不起嗎？”

    “喲！看看看看，還后果呢，這還威脅上爺了。”官兵指著他，笑著環(huán)視甲板上圍觀的眾人。

    意思，讓大家瞅瞅。

    末了，復又將目光鎖向男人，“爺跟你說，就你現(xiàn)在這一條，爺就可以將你抓回去，威脅官員，或者妨礙公務，隨便哪個，都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br>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齊的王法就是這樣的嗎？難道你們就不怕這樣的行徑被上面知道嗎？”

    或許是真的給逼急了，一直少言的男人一口氣反問了兩句。

    “上面？”官兵卻絲毫不以為然，“上哪面？爺?shù)纳箱h嗎？知府，還是府尹？又或者是朝堂上的？跟你說實話，爺還真的不怕你威脅，爺?shù)挠H弟弟是九王爺?shù)拈T客，九王爺你知道的吧？那可是當今圣上的弟弟?！?/br>
    男人瞳孔微斂，眸色轉(zhuǎn)黑：“所以呢？”

    “所以，今日爺抓你回去抓定了?！?/br>
    官兵說完，就回頭示意身后持著兵器的一眾手下。

    眾人領命，正欲上前，忽然聽到一道聲音驀地響起：“且慢！”

    所有人一怔。

    包括為首的那個官兵，也包括當事人“黃三”。

    男人回頭。

    郁墨夜走過去。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但是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意外。

    一直走到男人的身邊，站定。

    官兵疑惑地看著她，上下打量：“你是何人？為什么要阻止我們抓人？”

    郁墨夜唇角微微翹起一絲冷?。骸凹热唬@位爺神通廣大，朝廷亦有人，相信應該聽說了當今圣上和太后娘娘派四王爺前去江南調(diào)查河道坍塌一事了吧？”

    官兵怔了怔，不意她開口說的竟是這個。

    不止是他，身側(cè)白衣飄飄的男人亦是有些難以置信地側(cè)首看向她。

    她卻并未看他，而是一直平視著前方的官兵。

    雖不明所以，官兵還是點點頭。

    “自是有所耳聞！”

    話音剛落，就聽到紀明南急急大聲道：“官爺，不要跟他多費口舌，他跟這個人販子是一伙的，昨夜我們在龍門客棧碰到過這兩人，他們住一間房?！?/br>
    郁墨夜汗。

    什么叫“住一間房”？

    在一間房里出現(xiàn)過就叫“住一間房”？

    幸虧在眾人眼里，他們是兩個男人。

    不然的話，她的清白啊她的清白。

    “不錯，我們的確是一伙的?！庇裟钩姓J。

    ??！

    全場震驚。

    就連紀明珠都一臉驚錯。

    紀明南聽到她這樣說，更是起了勁，“怎么？不敢再招搖撞騙了吧？昨夜可不是我一人看到，我的一幫兄弟可都是見證?！?/br>
    郁墨夜“嗯”了一聲，不再睬他，而是再度轉(zhuǎn)眸看向為首的那個官兵。

    “紀明南的話，你也聽到了，我跟他，”郁墨夜側(cè)首看了一眼身側(cè)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繼續(xù)道：“我們兩人是一伙的，紀明南跟他的一幫兄弟為證?！?/br>
    官兵蹙了蹙眉，怎么有些聽不懂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跟此人一起隨我們回府衙接受調(diào)查？”他問。

    問完，他又自顧自道：“當然，就算你不要也不行了，既然是一伙兒的，自然是必須隨我們回去接受調(diào)查！”

    “不，”郁墨夜搖頭，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什么東西，舉起、亮出。

    “我的意思是，這個！”

    眾人便紛紛朝她的手上看去。

    正午的陽光兜頭照下，讓她手中的東西閃著刺目的光芒。

    人群中有不少見過世面或者讀過圣賢書的，識出了那是一枚腰牌。

    離得最近的那個為首的官兵更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上面的圖案和字。

    王爺?shù)难疲?/br>
    官兵呼吸一滯，愕然看向她，“你……你是……”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給震驚的，還是給嚇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對！本王就是受當今皇上和太后娘娘之命，前往江南的四王爺郁墨夜！”

    啊！

    一句話如平地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所有人都驚呆了。

    紀明珠愣在那里完全回不過神。

    青蓮垂下眼眸，低低一嘆。

    一路低調(diào)，終究還是暴露了，且暴露得如此眾目睽睽、轟轟烈烈。

    啞巴隨從站在人群中看向自己的主子，只見男人亦是禁不住微微側(cè)目看向身側(cè)舉著腰牌的人，面色很淡，眸色卻一點一點轉(zhuǎn)深。

    紀明南臉色煞白，猶不相信，上前一把奪過郁墨夜手中的腰牌，遞到那個為首的官兵面前，急

    急地語無倫次道：“官爺看看，是不是假的？是不是自己仿造的？??？快看看，快看看官爺，官爺應該認識的……”

    官兵沒有做聲，凝目看了看，便伸手接過，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郁墨夜面前，畢恭畢敬地雙手交還給了她，并屈膝一跪：“參見四王爺！”

    官兵的行動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不是假的。

    是真的腰牌。

    這個個子小小、生得明眸皓齒、眉清目秀的少年真的是當今四王爺郁墨夜。

    眾人也紛紛跪了下去。

    包括終于反應過來的紀明珠。

    青蓮也隨著一起。

    紀明南更是腿下軟得直接跌跪下去的。

    最后，整個甲板上，一片皆跪，唯兩人站立。

    一個就是四王爺郁墨夜自己，一個就是她身側(cè)的男人。

    一白一青，一高一矮，就佇立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間，發(fā)絲飛揚、衣袂交纏。

    將腰牌攏進袖中，郁墨夜也未去計較身側(cè)的人為何不跪？

    更未立即讓眾人起身，而是朗聲開口：“本王要說幾件事?！?/br>
    “第一，此人的確不叫黃三，但也絕對不是人販子！他是本王的人，負責保護本王的安全，之所以用假名假姓，也是出于為本王的安全考慮，否則容易泄露本王的行蹤。他的確是買了五張船票，那是因為我們原本就是五人，后來，在碼頭上碰到了出逃的明珠姑娘，她沒有票，而本王親眼見識過明珠姑娘的大哥，也就是紀明南，毫無人性對待明珠姑娘的行徑，本王便讓……”

    說到這里，郁墨夜頓了頓，側(cè)首看了男人一眼，不知道該稱呼他什么，想了想，就直接用“他”了。

    “本王便讓他送了一張票給明珠姑娘。而我們自己的人，還有一個，就不得不留在了陸陵鎮(zhèn)，明日再乘船去江南，若是不信，可以去龍門客棧調(diào)查，我們的那人就住在那里?！?/br>
    “這是我要說的第一件事，還有第二件事?！?/br>
    一口氣說了那么多，口干舌燥，郁墨夜不動聲色地吞了吞口水，才繼續(xù)。

    “本王不知道這位官爺?shù)牡艿茉诰诺苌韨?cè)是做什么的，但是本王非常清楚九弟的為人，絕對剛正不阿，也絕對明辨是非，所以，請這位官爺注意自己的言辭，毀自己弟弟的聲譽不要緊，莫要毀了九王爺聲譽。另外——”

    郁墨夜又補充道：“本王的皇兄、當今圣上，是一代明君，這一點相信在場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應該能感覺到。他絕對不會偏聽徇私，對自己的人包庇縱容，更不會心慈手軟，對玩忽職守、為非作歹的人輕易放過！”

    一席話說得官兵們冷汗涔涔。

    特別是為首的那個官兵更是抖如篩糠。

    郁墨夜看在眼里，唇角微微一勾，攥緊了廣袖下的手心，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是一手心的冷汗。

    “本王的話說完了，你們都起來吧。今日之事，本王會稟明朝廷，怎么處理自是有相關(guān)部門去做。至于明珠姑娘，她已不是孩童，她有權(quán)決定自己的命運，是去是留自己定，任何人都不得勉強，包括紀明南。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本王去江南還有要事要辦，如此耽誤實在不該，船司，速速開船！”

    又是一口氣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她就轉(zhuǎn)過身，舉步朝船艙里面走。

    將官兵的求情聲、眾人的驚嘆和唏噓聲，以及某個男人深凝的目光，統(tǒng)統(tǒng)留在了身后。

    腳步未停，一路回到雅閣。

    “嘭”的一下關(guān)上門，她就雙腿一軟，癱坐在門板后面。

    捂上自己跳得“噗通噗通”的心口，她覺得簡直就像是做夢。

    當著如此多人的面，如此慷慨激昂地講話，她還是第一次呢。

    一丁點腹稿都沒打，她竟然也沒有卡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