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博臉色猛一沉，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當(dāng)下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這……不可能吧?！?/br>
    男人慢慢站起身，高大身形顯得幾分滄桑悲愴。

    用力閉了下眼眸，拿起沙發(fā)旁的外套：“跟我去醫(yī)院看看情況?！?/br>
    時博還沉浸在震愕中無法自拔，匆匆跟過去。

    殯改站內(nèi)，法醫(yī)已經(jīng)做完尸檢，確定宋琉星的死因是溺亡，孩子是因拔了呼吸管窒息而死。

    席江燃趕到時，人還沒被推走，隔著玻璃看到躺在青白燈光下的女人，她穿一身雪白，長發(fā)長長掛著，腳上沾著海里的泥，臉上安靜蒙著一層布，靜謐得仿佛只是睡著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去宋志學(xué)家吃飯時，一開廚房門就撞見這個白裙的花季少女，慌張得差點把一碗湯潑到他身上。

    那時的她只有16歲。席江燃閉上眼睛時，還能看到那張嬌艷明媚的臉。

    遇見她是一身白裙，離世時還是一身雪白，她離開得仿佛不曾被世人玷污過，干凈、美好。

    孫丞知道席江燃在榕城的威信度，態(tài)度也放尊重許多，問他：“席先生，還要進去看看嗎？”

    男人深暗著雙眼，眼皮褶皺很深，他淡淡抿了口氣：“不了?！?/br>
    再看只是徒增他心臟的負(fù)擔(dān)與愧疚。

    是他的錯。

    這幾日他專心在蘇晚箏的事上，一時疏忽了宋琉星這邊的照顧，明知她也是需要照顧的病人。

    他總以為把這事交給蘇晟就萬事大吉了。卻沒考慮到，宋琉星根本沒有接受蘇晟的能力。

    蘇晟一出現(xiàn)，連帶出后面‘得之’這個龐大而可怕的集團，等于在宋琉星本就瀕臨崩潰的施加上壓力。

    所謂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莫過于此了。

    她的弦斷了，她想保護的孩子被那群她害怕到日夜噩夢的人發(fā)現(xiàn)，想到未來的日子再也無法逃脫那些人的魔掌，她絕望，絕望到親手了結(jié)自己孩子的性命。

    再抱著他，淹沒在茫茫大海之中，這是抱著無比堅定的決心去死。

    孫丞告訴他，女人尸體被撈上來時，雙臂抱著孩子，他們安然像在搖籃曲中入睡的母子。

    席江燃坐在醫(yī)院走廊，接連抽了很多煙，嗓音都發(fā)啞。

    合上眼都是些能撕裂他身體的回憶，他曾如何信誓旦旦地跪在宋志學(xué)墳前，告訴他，他會用畢生好好照顧宋琉星。

    他就像一個罪人一樣食言了，還有什么臉面面對宋志學(xué)？

    時博在旁看著眼紅哽咽，尤其在看到躺在旁邊的孩子時，心臟一陣陣揪著疼。

    小泉雖然有些不乖，卻是個極讓人心疼的孩子。

    他知道爸爸很少來看mama，所以每回對席江燃都百依百順，生怕一個不小心讓爸爸討厭。

    他小小年紀(jì)就會在菜市場為了兩塊錢的青菜討價還價，為了給mama省點生活費。

    他很懂事，會在同學(xué)笑話他是窮人家的孩子推進泥土里時，堅強地拍拍身上的泥土，告訴mama只是不小心摔跤了。

    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孩子都把席江燃當(dāng)成他最愛的爸爸。

    其實這對他也是件好事吧。

    時博擦掉眼角的淚，心里默默祝福他們來世再做母子，活在一個讓他們幸福溫暖的家庭。

    席江燃坐在走廊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天邊染上黑色，時博也始終靜靜守在那，巋然不動。

    只怕是除了他們，世上沒有第三個人再會替他們母子悼念。

    天色漸漸降下顏色，席江燃忽然站起身，就像一具蒙灰的雕像會動了。

    他身體疲倦如一具老舊的機器，緩慢蠕動著身子：“你在這里守著，我出去一趟。”

    時博立刻追上去，滿臉擔(dān)憂：“席總，你去哪？你這狀態(tài)不能開車?！?/br>
    男人長腿步伐緩慢往前走，朝他揮了揮手：“我打車，晚上會回來?！?/br>
    “……”

    時博步伐停住，想跟上去，但看席總那滄桑難過的背影，又于心不忍。

    席總需要一個人安靜，便讓他好好待著吧。

    席江燃走出醫(yī)院，打車到距離他家附近的一處墓園。

    那是他專門宋志學(xué)建的一座墳?zāi)梗刻於加袑Ｈ藖泶驋?，放在上面的花朵永遠是最新鮮的。

    他在月白的墓碑前定定佇立著，身形被月光拉得修長神圣。

    男人垂著向來高傲的頭顱，痛苦闔著雙眸，五指搭在墓碑上，慢慢收緊。

    他在一片黑暗中，看到宋志學(xué)離世前的畫面。

    七年前一艘暗色的黑暗巨輪上，‘得之’一場宏大的狂歡會正在舉行。

    海水深涌，浪潮滾動，宛如一張黑暗的網(wǎng)張住所有的生靈。

    宋志學(xué)、石遠巢與木源三人是當(dāng)年局里最著名的三雄，也是特派去刺探‘得之’內(nèi)部的三人團伙。

    但當(dāng)天木源要訓(xùn)練兵隊，沒能上那艘船。

    石遠巢便帶上了一支精壯的部隊，也是木源接管的孩子們，一同潛入輪船。

    臨上船前，木源還給石遠巢打電話，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叮囑：

    “喂，石遠巢，你最好讓我的孩子們毫發(fā)無傷，要是掉了一根頭發(fā)絲，老子把你皮給剝了，信不？”

    木源做夢也想不到他會一語成讖。

    他那些心愛的孩子們，最后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沒剩下。

    參加這場輪船盛宴的都是‘得之’的老客戶，一行15人喬裝成客戶進了輪船。

    為了對彼此的身份保密，各自都戴上了代表動物的面具，誰也看不清臉。

    偏是因為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這群禽獸們比以往更加瘋狂。

    當(dāng)時的會場，宛如另一個可怕的世界，混亂、糟糕、糜爛不堪。

    席江燃和宋志學(xué)本就是很好的朋友，偶然間，他聽說宋志學(xué)接了這個棘手的案子。

    那時席江燃正年輕，一腔熱血，匡扶正義。便也跟著他一起調(diào)查，上了這艘游輪。

    他們一行十幾人潛入游輪時并不知道，一舉一動都已經(jīng)被‘得之’的人知悉并監(jiān)視。

    早已落入他們的圈套之中。

    宴會進行中途，一個年僅20歲的少女被一肥頭大耳的老板選中，拼命掙脫逃跑到甲板上，被得之幾個手下用槍指著，準(zhǔn)備立即處決。

    石遠巢擅自沖了上前，用槍一連解決了三人，抱著那女孩往外拼命跑。

    卻不料，這女孩只是為了引他們現(xiàn)身的誘餌。

    老龍最善于掌控人性的弱點。

    他知道這些廢物圣母警方最在意的就是這些女孩們，所以故意放一個逃跑的女孩當(dāng)誘餌。

    果然，其中一個現(xiàn)身了。

    老龍站在高高的二樓甲板上，抽著煙，花白頭發(fā)隨咸澀的海風(fēng)吹動。

    他看著場下一片槍聲混戰(zhàn)，石遠巢的一條腿被槍擊中，整個人趴在地上已經(jīng)不能動，可正義感仍讓他緊緊護住身下的女孩。

    老龍接過手下遞來的來復(fù)槍，精確瞄準(zhǔn)了石遠巢的腦袋，咬著煙，冷笑兩聲：“再見了，石警官?！?/br>
    “老石危險！”便聽宋志學(xué)大吼一聲，隨手拿起旁邊一塊鐵板朝石遠巢扔過去。

    同時，他從埋伏的地方起身，對準(zhǔn)甲板上方，“砰砰”精準(zhǔn)擊中老龍的腿。

    一聲悶哼，鮮血味道在空氣中愈發(fā)旺盛。

    “龍哥！”周遭手下大驚失色，將滿腿是血的老龍接住。

    誰也沒想到，在距離那么遠的甲板之下，宋志學(xué)竟然能精準(zhǔn)擊中老龍的兩條腿。

    “牛逼啊，宋隊長不愧是局中第一神槍手?！?/br>
    旁邊隊員們?nèi)滩蛔〈筚?。石遠巢和那女孩趁機慢慢往二樓甲板的死角逼退。

    十五人重新匯合，得之很快會包抄上來，他們必須趕緊制定戰(zhàn)術(shù)。

    席江燃皮鞋尖點著底下的木板，開口散出統(tǒng)領(lǐng)眾生的氣場，“我剛剛?cè)ゴ蛱搅讼拢P(guān)押女孩們的地方就在這底下?！?/br>
    他手撫了下石遠巢顫抖的肩膀：“石隊長受傷了不方便行動，你就直接用對講機打信號，跳到底下埋伏的救生筏上。接下來，就交給我們?！?/br>
    席江燃抬頭看向宋志學(xué)：“我沒有你們專業(yè)的槍技，所以我獨自下去放生那些女孩，帶她們坐救生艇逃離?！?/br>
    “至于宋叔和隊員們，你們留在甲板上負(fù)責(zé)對付‘得之’。等我將人疏散完，你們就即刻逃生?！?/br>
    “不行?！笔h巢臉色一沉，堅決拒絕，“我不可能一個人逃走?！?/br>
    “石隊長，你的腿已經(jīng)不能行動了，在這四處都是槍的船上太危險?！毕紕衲腥说?。

    隊員們紛紛附和，露出溫和的笑容，信誓旦旦承諾：“席總說得對，石老師，你千萬別逞能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br>
    “是啊，木老師派我們協(xié)助您，就是相信我們的實力，您也要相信我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