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也沒想就要沖出去找霍期，還沒走出公司就被組里的人給拉了回來。下午還有中秋節(jié)的大型活動需要她主持。

    出于對工作的責(zé)任心，周盡歡握緊了拳頭，又回到了工作崗位，拿上對講機去了搭建好的舞臺。

    “讓愛回家”活動的票選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為了造出更大的噱頭，公司把幾個會獲得資助的人想要見的人都給找來了?，F(xiàn)場想必會場面感人，作為慈善活動，這也利于后面的宣傳。

    周盡歡腦子里還在想著宋演的事，也想著霍期的話。越想越覺得腦子亂極了。

    活動如預(yù)期一般順利開始了，各部門都已經(jīng)就位。主持人上臺以后，舞臺的大屏幕上開始播放當(dāng)初參選的各個選手拍攝的視頻。

    到場的嘉賓一個個上臺，每個人一上臺就播放他們的單個影片，然后他們想見的人會從后面慢慢走出來。其實環(huán)節(jié)和安排都很老套。但那種真情實感不是裝得，不管多么老套的故事，所有能感動人的都是好故事，正因為此，現(xiàn)場的高潮一個接一個。

    雖然活動進(jìn)行的很順利，周盡歡卻一直心不在焉。現(xiàn)場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了，她始終丟了魂一樣站在后面，舉著對講機，卻一句話都不說。

    直到音響里傳來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那竟然是她自己的聲音。

    拍視頻的是測試那天一直舉著攝像機到處亂拍的組內(nèi)同事，她用活潑的聲音問：“作為我們的總策劃，請問如果你也參加‘讓愛回家’，你最想見的人是誰？”

    周盡歡當(dāng)時正在忙自己的事，只抬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說：“父母吧。”她靦腆一笑：“我有近十年沒有好好陪陪我爸媽了。老害怕回去，一回去就被催婚。以前不懂，現(xiàn)在才想明白，他們催我結(jié)婚，大概是害怕他們要是不在了，我一個人會很孤單?！?/br>
    她說得極其隨意，可在場的人卻有不少都哭了。

    周盡歡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被組里的同事推上了臺。又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一回頭，看見了自己很久沒有見到的父母。

    周爸還是那副倔強老頭子的樣子，明明知道要上臺也只是穿一件穿了幾十年的舊外套，周媽就是典型的婦女形象，微胖，穿什么都變形，還是要把自己的身體塞在緊緊的衣服里。她燙了新的發(fā)型，明明沒有多好看，周盡歡卻覺得美極了。

    一回頭看見他們上來的時候，周盡歡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她泣不成聲地上前擁抱自己的父母，周爸是典型的中國式父母，不擅表達(dá)情緒，連被擁抱都顯得有點尷尬。周媽也和周盡歡一樣，不掩飾自己的情緒，眼眶紅紅的。

    主持人適時地遞了話筒給周盡歡，一直以來都會結(jié)巴的她十分膽怯地拿起了話筒，還沒開口，喉嚨已經(jīng)哽了。

    “謝謝……我真沒想到……這個活動……還有我的份。”周盡歡眼淚一直掉，太多情緒積壓在心里，好像就在等這個契機一樣：“我18歲……來江北讀大學(xué)……十年了……我想回家了……”

    “工作可以換……錢可以賺，可陪伴……父母的時光……過一天，少一天。?；丶铱纯础还茉谀睦铩?/br>
    把話筒遞還給主持人，在他們的安排之下，周盡歡和別的人一起走下舞臺。一下舞臺，周盡歡忍不住抱住了周爸周媽。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委屈，可她真的快委屈得過不下去了。父母是孩子永遠(yuǎn)的避風(fēng)港。她直到今天才明白這句話。

    看周盡歡哭得停不下來，不擅表達(dá)情緒的周爸拍了拍周盡歡的后背，酷酷地說：“別哭了，搞什么這么煽情，前天不還打了電話嗎？”

    周盡歡擦了擦眼淚，抱怨說：“你們倆現(xiàn)在連我都耍了，為什么不提前和我說？今天誰接你們來的？”

    “要不是一個姓宋小子包機票，我們才不會來呢?！敝馨终f：“這小子是不是想追你？”

    周爸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說：“跟你說，別理這小子，說話不算話，一點誠意都沒有。說今天來接我們，結(jié)果沒人來，我們自己打的過來的?！?/br>
    周盡歡一聽到“宋”這個字，立刻清醒了過來，她一把抓過周爸的手：“你說誰叫你們來的？”

    周爸一臉嫌棄，撒開周盡歡的手，“姓宋，好像叫宋巖”？

    “宋演？”

    “對對對！”周爸激動地說：“就是這個臭小子。說要給你驚喜，結(jié)果半途而廢?！?/br>
    “……”

    宋演，宋演，宋演。又是宋演。

    他到底要周盡歡欠她才甘心？

    周盡歡只覺心里心緒實在難平。

    她想都沒想，轉(zhuǎn)身沖出了人群，她一邊跑一邊回頭對自己爸媽說：“你們給姨媽打電話自己安排，我有點事，晚上回?！?/br>
    ……

    周盡歡回辦公室拿了錢包，急匆匆出公司就要去打車，她無法就這樣讓事情不了了之，也無法讓宋演就這樣引咎辭職。她要去問清楚，前因后果都要問得清清楚楚。哪怕無力改變什么，至少能為自己解釋幾句。

    她坐電梯從20樓一路下來?！岸！币宦暎娞蓍T應(yīng)聲而開。

    周盡歡一抬眼，卻不想會在這時候碰到另一個也想見的人。那個正站在電梯門口，雙手插著口袋，一臉陌生表情的霍期。

    “你這是要去哪里？”霍期瞇了瞇眼，口吻中帶著嘲諷地問她：“這是去找宋演？”

    周盡歡看見他，再聽他這語氣，只覺心底越來越憤怒，她兩步從電梯里踏出來，一把扯過霍期，拉到角落，與霍期面對面站著，眼神沒有一絲回避和閃躲。

    “為什么要這么做？”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何苦還執(zhí)著一個答案？很重要嗎？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被羝谛πΓ樕媳砬檫€是淡淡的。只是周盡歡此刻看來，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為什么？”周盡歡還是一樣執(zhí)拗。

    霍期終于還是敗給了她，他挑挑眉，很云淡風(fēng)輕地說：“很久以前，我給你講過一個故事。一個私生子和他的mama相依為命，后來他mama得了重病，需要三十萬做手術(shù)。那個私生子逼得沒辦法了，從公司賬面挪了三十萬。后來有一個很正義的hr發(fā)現(xiàn)了并且阻止了這件事。他說只要這個私生子把錢還回去，就不報警，私生子沒辦法，只好把錢還了回去。之后私生子的mama因為沒錢手術(shù)去世了，而那個hr被更大的公司挖走，送去英國深造了?！?/br>
    “聽到這里你應(yīng)該聽懂了吧。那個正義的hr，叫宋演?！?/br>
    第四十一章

    “聽到這里，我只覺得心寒。”周盡歡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思路如此清晰，面對霍期，沒有一絲一毫緊張，也不再有一丁點忐忑不安。

    面前這個男人，曾經(jīng)是她奉若神祇的人物。他就像古代那種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在她面前的時候任何時候都完美得似水不漏。

    她一直自卑，也覺得能被他看上真像一場夢。如今看來，也確實是一場夢，一場讓人害怕的噩夢。周盡歡肚子里藏了一肚子要罵人的話，最后卻都冷靜地咽了下去。倒不是她不想罵，而是覺得這樣的罵并沒有什么意義，所有發(fā)生的一切都無法挽回，罵了也不覺得解氣。

    “所以從頭都是假的，對嗎？”周盡歡就這么靜靜看著他，心里已經(jīng)慢慢明白了這一切。

    “宋演來公司第一天就主動和你說話?！被羝谛α诵φf：“他不是這樣的人?！?/br>
    聽他這么坦蕩地說著這一切，周盡歡連驚訝的表情都欠奉了。

    “一開始他似乎對你沒什么興趣，后來卻突然有了?！被羝谡f：“宋演也是有弱點的，他喜歡上了你，你就是他的弱點。”

    “事實證明，我的所有推測都是對的?！被羝谀樕系谋砬樵絹碓絿?yán)肅，也越來越冷漠：“所以我得到了我想要的?！?/br>
    “你難道沒有想過問題到底出在誰身上嗎？他沒有報警，沒有抓你，只是讓你把錢還回去。你這樣做不是恩將仇報嗎？”

    “不！”霍期聽周盡歡這么說著，情緒漸漸激動了起來：“如果我媽還活著，今天我不需要來霍氏，我不需要霍氏的股權(quán)，不用霍氏的錢，這一切都和我無關(guān)！”

    霍期瞪著周盡歡，臉上有陰狠的表情：“我失去了一切，也就只能搶點錢來讓我心里舒暢一點了?！被羝诶淅溧土艘宦暎骸凹热凰麄兌寄敲丛诤趸羰希俏揖鸵玫交羰?，讓他們每個人都嘗嘗一無所有的感覺?！?/br>
    “我和宋演，新仇舊恨。如今這樣，已經(jīng)是我在善待他了?！被羝谡f完，竟然輕輕扯著嘴角，笑了笑，又道：“人真的好奇怪，不管是多大的不幸，只要有人陪就都可以承受?，F(xiàn)在看到宋演倒霉，霍一霆焦頭爛額，覺得好像一點不開心的感覺都沒有了。”

    周盡歡仔仔細(xì)細(xì)盯著他，不錯過他的每一個表情，甚至是每一個眼神閃爍。他那種冷血到有點麻木的表情讓她徹底感覺到心灰意冷。連憤怒都覺得很多余。面對這樣的人，周盡歡真的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只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同情都顯得十分可笑。

    “霍氏不是宋演的，那是你們父親你們家族的，你這樣做是在毀了霍氏，你得到一個毀掉的霍氏，對你而言又有什么好處？你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霍期笑著聳了聳肩，說：“霍氏變成什么樣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他們都得不到就夠了?！?/br>
    “卑鄙！”周盡歡緊緊攥握著拳頭，忍不住罵他：“你這個瘋子！”

    “哈哈哈?！被羝谕蝗还笮ζ饋怼Ｐβ曔€如魔音一樣回蕩在周盡歡耳邊的時候，他卻又突然戛然而止：“周盡歡，我一開始覺得你真的好蠢。勾一勾就上手。騙你我都沒有愧疚感，像你這樣的人，活該被人騙?！?/br>
    “可你知道嗎？”霍期突然抬手撩起一綹周盡歡落下的鬢發(fā)，還沒替她別在耳后，已經(jīng)被周盡歡嫌惡地躲開?；羝诒贿@樣抗拒，也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說：“后來我竟然覺得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我勾不住你，你雖然人在我這里，心卻不在，這讓我對你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br>
    “周盡歡，你喜歡宋演，是嗎？”

    “……”

    宋演這個名字在周盡歡心里像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有著強大的存在感，會疼，會澀，卻又不能取出來，取出來心上就好像會缺一個大洞。一直以來她都刻意逃避自己去面對心里那奇怪的感覺，對于過去受的傷也是心有余悸。

    可就是有人不斷提醒著她讓她去思考這個問題，她逃都逃不開。

    周盡歡自嘲一笑：“我很感激你，感激你讓我認(rèn)清你的真面目，也認(rèn)清自己的心。不確定是不是喜歡他，但我現(xiàn)在很清醒地知道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霍期的表情有短暫的一瞬怔忡，他始終陰鷙的眼神更加黯淡了幾分?；羝谕ｎD了幾秒，然后意味深長地一笑，最后淡淡道：“宋演喜歡你你，為了你能把這么大的事情都一力扛下來?！?/br>
    “就是不知道他會用什么樣的表情再面對你。你說，這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嗎？”霍期臉上有迷茫的表情。換做以前，她一定會有點心疼，而如今，周盡歡只覺得反胃。

    “你這樣真可憐。”周盡歡說：“不管你得到什么，你的心都一樣貧瘠?！?/br>
    周盡歡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霍期的距離，她的表情如此冷靜，甚至一絲憤怒也無，只有對霍期的無限同情。

    “我很同情你，這次是真正的同情。你放棄了做人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良心?！?/br>
    被她這樣說著，霍期卻一點都不生氣，他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周盡歡一眼，幽幽地說著：“周盡歡，你對他是特別的。你那么早就可以正常和他說話，而我，直到今天，你才能說出完整的話?！?/br>
    “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晚了的?！被羝诟锌溃骸叭绻昵拔矣龅侥?，今天也許我就不會這個樣子了?！?/br>
    “可我卻慶幸，十年前遇到的是宋演，而不是你?！?/br>
    “是嗎？”霍期眼神悠悠，看向遠(yuǎn)方，明明是疑問句，卻似乎根本不需要答案……

    雖然周盡歡努力在霍期面前表現(xiàn)出不在乎不受傷的樣子。但當(dāng)遠(yuǎn)離霍期，坐上出租車的那一刻，周盡歡還是忍不住哭了?？桃獾膲阂肿尠l(fā)泄的時候情緒愈發(fā)不能自控。她覺得心里難受極了。

    不管對霍期是同情是陪伴是自以為是的拯救的心理還是其他，最初她答應(yīng)做霍期女朋友的時候，她是真的決定了要放下一切好好去愛他，也是真心想要陪伴霍期那寂寞的靈魂。

    可如今被他親口證實，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只是陰謀，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廂情愿。他接近她只是為了利用她。這種打擊幾乎是致命的。將她這么多年建立起的信念全數(shù)擊潰了。這一次，她是真的傷了感情也傷了心了。

    從小到大，父母也好姨媽也好都告訴她人性本善。這么多年不管遇到多么惡劣的事，她受到多么大的傷害，家人總是要她學(xué)會原諒，要她學(xué)會寬恕。

    以至于后來認(rèn)識了左衡嬌，左衡嬌總是吐槽她是圣母白蓮花娘娘。雖然現(xiàn)在這兩個詞都是罵人的詞，但她每次聽到都只是笑一笑。不做壞事的人心安，吃虧也是一種另類的福氣。這是她多年以來對自己的心理暗示。

    直到今天，她才真的開始懷疑自己一直以來所信奉的一切。好人真的有好報嗎？寬恕了那些壞人，他們真的會感恩嗎？

    也許宋演和她說過的那些話才是真的吧。

    “人的善意是有限的，當(dāng)這種善意要打破他們生活的平衡使他們陷入囹圄，他們會放棄行善；而人的惡意卻是沒有底限的，哪怕是反省也只是一瞬間而已，當(dāng)他們得到了原諒，他們會僥幸，會更加覺得作惡沒有成本?！?/br>
    當(dāng)時周盡歡還對這個論調(diào)嗤之以鼻，覺得宋演在職場上、在這個社會里浸yin多年后失去了本真，變成了一個不純粹的人。而如今想來，他才是對的，周盡歡的這種純粹從別人看來，只是蠢而已。

    周盡歡自己蠢，沒得翻身了，她內(nèi)疚的是她害了宋演，他原本是一顆璀璨的星，在業(yè)內(nèi)閃耀升起，是眾人討論的對象，如今卻因為她而隕落。

    她心急火燎地離開會場要去找宋演，胸口滿脹極了，似乎有滿腔的話想要對他說，想要和他道歉，想要向他解釋，可她真的到了宋演家樓下卻又舉步不前。

    她該以怎樣的面目面對他？她該對他說些說什么？

    又或者，他還會不會見她？

    懷揣著復(fù)雜的心情按下了宋演家的門鈴。許久沒有人回應(yīng)。只聽見酒店式公寓的門鈴“鈴鈴鈴”地響著。

    突然，咔噠一聲，攝像頭的紅燈亮了起來。周盡歡有些緊張地看著鏡頭，她知道，此刻宋演可以從攝像頭里看到她的樣子。

    周盡歡頂著有點紅的眼睛，哽著嗓子說：“宋演，是我?！?/br>
    “上來吧?！崩壤镏粋鱽硭窝萦行┥硢〉穆曇簦齻€字，不帶任何情緒。

    ……

    到了宋演家的樓層，還是和上次一樣，宋演家的門直接是開著的。還是家徒四壁的“裝修”風(fēng)格，周盡歡站在玄關(guān)拖鞋，抬起頭看看周圍的一切，只覺得一切都明明沒有變，卻又覺得好像什么都物是人非了。

    客廳里突兀的多了一臺電視機，很大很大的電視機，擺在客廳里像一個小型的電影院一樣。此刻，電視里正在播放著很泛濫的明星真人秀節(jié)目，分明不是宋演的品味，但宋演還是坐在沙發(fā)上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派閑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