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演以為自己猜對了，立刻換上一副專家姿態(tài)：“這種特殊時期就要多休息，喝點糖水。”

    “神經(jīng)。”

    宋演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說：“你不舒服就別亂逛了，我送你回家吧。”

    周盡歡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還夾著公文包，大約是有事要做：“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沒事，我只是去總公司交個評測報告。明天去也行。”

    “評測報告？”這四個字像鐘的下擺一樣來回在周盡歡腦子里左碰右撞，一下子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過來，她吞了吞口水，試探性地問：“什么評測報告？”

    宋演對周盡歡毫無防備，隨口就回答：“一個內(nèi)部評測報告。怎么了？”

    周盡歡心里咯噔一跳。她故作鎮(zhèn)定地對宋演說：“既然如此，那你就送送我吧。”說著，她捂著肚子假裝不舒服地揉了揉：“我覺得好像是有點疼了?！?/br>
    ……

    周盡歡家離公司也沒有多遠，開車不一會兒就到了。周盡歡看了一眼時間，居然才六點出頭。

    宋演對她交待了幾句，也不好多留，周盡歡眼見著他要走，馬上攔住了他的去路，說道：“你送了我，我不能這么不知感恩?！彼f：“要不你到我家里吃個便飯再走？”

    宋演整個人都有點呆傻地看著周盡歡。簡直覺得自己聽力出了問題。

    最近周盡歡對宋演簡直不要太生疏。包括今天，她愿意讓他送，他已經(jīng)覺得受寵若驚了。到她家里吃飯？這是以前他們沒有把話挑明的時候都不敢想的事。

    “真……真的？”宋演一激動，居然也結(jié)巴了起來。他話一說完，都覺得自己有點丟人了。

    周盡歡臨時邀請宋演到家里吃飯。自然是完全沒有準備。她近來總是加班，家里也沒有存糧。把人騙進來了，才感覺到尷尬，這啥都沒有，怎么做飯？

    周盡歡打開冰箱，最后只找到一袋速凍餃子。老天，宋演那么挑剔的人，該不會一會兒拍桌就走人了吧？

    周盡歡硬著頭皮把餃子給煮了，端上桌的時候，她表情有點尷尬：“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加班，忘了買菜了?！?/br>
    宋演看了一眼熱騰騰的餃子，只覺得那熱氣此刻是在他心里的。明明是他從前最鄙夷的超市速凍食品，從周盡歡手上過了，卻覺得好像意義都不一樣了。

    “沒關(guān)系，本來只是‘便飯’?！彼窝葸@樣安慰周盡歡。周盡歡聽來卻更覺得羞愧了。

    看著宋演大快朵頤地吃著速凍餃子，大約是有點燙，他額上冒了幾顆汗珠。他邊吃，一邊還看著周盡歡傻笑。

    周盡歡感覺宋演情緒似乎還算穩(wěn)定，自然也不能忘了自己的目的。她循序漸進地開始打聽：“我們公司，高層是不是每年都有內(nèi)部互評？”

    宋演點了點頭，把口中的餃子咽下去以后才說：“每年都有?！?/br>
    “那個……”周盡歡斟酌了一下用詞：“今年被評為最后一名的，是不是會被調(diào)去馬來西亞？”

    周盡歡說話的聲音不大，口氣也很溫和，但她一說完，宋演還是變了臉。

    他有點受傷地看著周盡歡，臉上一絲喜悅的表情也無：“你是為了這件事請我到家里來？”

    “不是……”周盡歡立刻開始辯駁：“我就隨口問問?！?/br>
    宋演眼中的火苗漸漸冷卻下去，他直直盯著周盡歡，沉默了一會兒，無情地說道：“不出意外，霍期這次會墊底，會被調(diào)去馬來西亞。”

    “憑什么？”周盡歡被宋演篤定的語氣哽到了，也有點負氣了：“還沒評呢，憑什么就說他是最后了。”

    “周盡歡，這是游戲規(guī)則?！?/br>
    周盡歡也斂去了笑容：“如果是不公平的規(guī)則，就應(yīng)該被打破?！?/br>
    宋演就這么面目表情地看著周盡歡，看見她眉頭漸漸緊蹙，許久，他終于覺得原本暖著的心臟漸漸冷了下去。就如同端上來的餃子，那熱氣也就只有一會會兒而已。

    他沉默許久，最后一字一頓問周盡歡：“你希望他留下來嗎？”

    周盡歡看著宋演，只覺他眼底的受傷讓她有些愧疚和自責。可她還是無法違背自己的意志。她堅定地回答：“是?！?/br>
    宋演苦澀一笑，最后只說了一個字：“好?！?/br>
    第三十七章

    宋演囫圇吃完了剩下的兩顆餃子，最后默默放下了筷子，雖然他什么都沒有再說，周盡歡卻能感覺到他對情緒那種有意的克制。作為一個驕傲的男人，這大約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了。

    “涼掉的餃子果然沒有熱的好吃?！彼窝菪π?，說完，起身拿了自己的包，“我還要去公司，先走了”。

    看著他頭也不回，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周盡歡一直緊緊攥著自己的手。

    她想叫住他，想解釋幾句。腦子里轉(zhuǎn)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卻不知自己能說什么。她一直咬著嘴唇，咬得下唇都疼得發(fā)麻了，卻只能不發(fā)一言。

    宋演站在周盡歡家狹窄的玄關(guān)處，他停在那里，沒有回頭，他頭頂是玄關(guān)那盞有些昏暗的燈，把他的背影勾勒得越發(fā)寂寥。

    “我今天要交的只是很普通的評測報告，評測的是幾個熱銷品牌。是徐杏那邊交上來的，你應(yīng)該也有參與?！?/br>
    他用低啞的聲音這么解釋著，周盡歡越聽越覺得哽得慌。

    宋演還是沒有回頭，周盡歡一直盯著他肩膀的棱角，發(fā)現(xiàn)他有微微顫抖一下。

    他說：“周盡歡，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力去實現(xiàn)?！?/br>
    他伸手打開了周盡歡家的門。周盡歡聽見門鎖發(fā)出咔噠的聲音，覺得那聲音像一道意味深長的宣告。潛意識里有一道聲音提醒著周盡歡，她幾乎脫口而出。

    “宋演，我并不需要你為我實現(xiàn)什么。”周盡歡覺得自己此刻突然思路明晰起來：“我并沒有想要利用你去做什么?！?/br>
    周盡歡咬了咬下唇，想了想說：“我承認，我想要從你這里打聽一點消息。但我并沒有希望你為我做什么。我生氣，只是因為我討厭那種規(guī)則。這種規(guī)則讓人覺得職場很無情，人是利益的群體，我討厭，卻無力改變?！?/br>
    “可是宋演，我并不希望你因為我改變原本的決定?！?/br>
    宋演的手停在把手上，始終沒有動，也沒有回頭。

    周盡歡知道他還是會走，可她還是希望能為自己解釋兩句：“也許如同你對我說過的，職場里沒有童話，而我一直固執(zhí)地覺得有。就像當初你對我一樣，你沒有炒掉我，而是給了我機會讓我發(fā)揮，我留了下來。我只是想，能不能也有一個機會是給霍期的?？墒俏覐膩頉]有想過，這個機會是你給他的?！?/br>
    “他和你一樣，都是很驕傲的人，他也不會希望是你的幫助讓他留下來。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他知道了這一切，反而會更恨我?！?/br>
    宋演稍微側(cè)了側(cè)頭，周盡歡只能看見他的側(cè)臉，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復(fù)雜，也沒什么明顯的表情。他自嘲一笑，淡淡道：“我只是在想，你的聰明勁兒，為什么只用來對付我，而不能只是為了我？”

    “周盡歡，別再讓我更嫉妒他了?！?/br>
    ……

    那天宋演走得十分落寞，他走后許久，周盡歡都還站在原地，反復(fù)思考著宋演的話，也反思著自己的行為。

    也說不上有多么愛霍期，只是女人都有一種歸屬感，當認可了霍期為“男朋友”這個角色的時候，她也是以“女朋友”這個角色要求自己。她做的這一切，都只是作為“女朋友”這個角色該做的本分。而她忘記了，她如此利用宋演，宋演會如何看待。

    周盡歡那天失眠到很晚。她并不想成為一個這樣的女人。這么多年她一直沒有談戀愛，對于男女關(guān)系問題上的處理總是出現(xiàn)問題。她自己也很懊惱。她很怕宋演誤會了她，真的為了她去改變決定，這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宋演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她不想要宋演為了她破壞原則，因為她知道，這對宋演來說，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

    周盡歡不想宋演破壞原則，而實際上，宋演已經(jīng)為了他打破了許多這么多年來一直堅持的原則。

    人會因為愛而改變。這是從前宋演最嗤之以鼻的一句話。

    一個人開車回來，因為睡不著甚至開了一瓶紅酒助眠。在上/床之前，宋演拿出了公司的測評表。

    他已經(jīng)收到這張測評表很久，也知道這張測評表的意義有多么重大，明明結(jié)果是事先安排好的，他卻遲遲沒有填。

    也許就像周盡歡說的，他也討厭職場里的這種殘酷的游戲規(guī)則，有一天他宋演也需要拉幫結(jié)派，這份原本給了他很多發(fā)揮余地的工作，最后卻把他變成了豪門爭產(chǎn)的爪牙。這不是他要的，可他也和周盡歡一樣，無力去改變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后做出了決定。一個完全顛覆的決定。

    拿出抽屜里的鋼筆，他快速地填完了測評表。他思索再三，把霍期排在了第六名。而那個原本應(yīng)該墊底的名字欄里，他寫下了他自己的名字。

    即使無力去改變什么，他也希望盡點微薄之力，讓周盡歡能開心一些。

    這是他愛她的方式，即使真的有點傻。

    測評結(jié)果出來以后，霍期還是毫不意外的墊了底，成為內(nèi)部互評里的最后一名。

    公司管理層大會的時候，每個人的互評結(jié)果，都被系統(tǒng)地寫成了一份報告，其中對于每個人都有很詳細的分析。

    原本最后一名應(yīng)該會被調(diào)去馬來西亞開拓新市場。但最后霍一霆卻改變了主意，只是給了霍期一個警告，扣罰工資，算是不痛不癢的處理。

    這卻是讓一派霍一霆黨大跌眼鏡。

    反觀霍期，倒是淡定得很，好像對這個結(jié)局早有預(yù)料，一直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回憶結(jié)束后，霍一霆一臉鐵青地叫住了宋演。

    開完會后，所有人都回歸到自己的位置上，霍一霆和宋演隔著開會的大桌，面對面坐著。

    “宋演，我只想知道為什么?！鄙踔翛]有前因后果，但宋演知道他是在說什么。

    “只是如實填寫了一下。”

    霍一霆被他坦然的態(tài)度氣笑了，笑過以后卻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br>
    霍一霆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撇過臉去說：“林豫文有我一半的股權(quán)，她行使的第一項股東權(quán)益，是讓霍期留下?！?/br>
    一直有些麻木的宋演終于詫異地抬起了頭：“她怎么……”

    “怎么會這么明目張膽對嗎？”霍一霆冷冷一笑：“宋演，從來不是我多心，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一直想把我擠走?！?/br>
    “我并沒有要幫他，也沒有被他策反，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彼窝菡f：“我有一些私人的原因。”

    “我聽說了，那個周盡歡，和霍期在一起了，是吧？”霍一霆越看他越覺得頭疼：“她求你了，是嗎？”

    宋演沉默不語，只是低著頭。

    霍一霆恨鐵不成鋼，氣得恨不得要上來打他：“宋演，我一直以來器重你，是因為你夠冷酷夠無情。誰知道你感情用事起來，竟然會這么可怕。”

    “對不起。”宋演對于自己的失誤造成的問題一力承擔：“是我的問題。”

    “行了，我不想再說什么了?！被粢祸碱^皺成一個“川”字：“既然是別人的女朋友，你就離她遠一點?！彼戳艘谎凼謾C時間，說道：“中秋節(jié)前一天有公司大會，你在那天提交四戶通路久盛的評估報告。中秋節(jié)假期之后回總公司。調(diào)任令近期就會下來?！?/br>
    “總公司是不是準備關(guān)閉四戶通路久盛？”

    霍一霆終于是忍不住對宋演破口大罵：“宋演，你再怎么喜歡她也是別人的女朋友！你他/媽是要對她一生負責?。?！”

    “……”

    夾著一堆文件，宋演第一次覺得從公司走出來的時候，是很渾噩的感覺。抬起頭看看有些陰的天空，只覺得世界都好像都變作混沌一片。

    當初接到調(diào)令去四戶通路久盛的時候，他是以那樣志在必得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去的，如今不得已要離開了，卻讓人覺得這樣狼狽。

    他要走了。

    不知道周盡歡會不會意外，會不會可惜？

    公司這次內(nèi)部評測，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作為四戶通路久盛的招牌人物，霍期卻在管理層評測里墊了底。這事讓同事們都是好一頓議論。

    對于霍氏內(nèi)部爭產(chǎn)那點破事，大家也是越傳越離奇，到最后，版本已經(jīng)編到快和康熙九子奪嫡的戲碼差不多復(fù)雜了。對于這一切傳言，周盡歡都只是一笑置之。

    霍期沒有走，之前徐杏說的那些事都沒有發(fā)生，她害怕的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這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原本是準備下班了等霍期一起慶祝，而沒有受到調(diào)走懲罰的霍期卻沒有那么高興。

    晚十點，所有人都走光了，周盡歡還留下陪著霍期加班?；羝谝荒樒v地從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周盡歡一臉笑容迎接了他。這明顯的差異讓周盡歡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