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這是有足夠的底氣相信他不敢對她有什么不軌之舉? 那他最好就老實點。 好吧,他本來也不打算對救命恩人做什么。 . 惠妃躺在幔帳里,并沒有他所想的那么平靜。 她的目光總不自覺地往幔帳外看。幔帳較薄,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大致能看出他在清理傷口、在上藥,還能聽見他不住地吸冷氣的聲音。 那倒吸冷氣的聲音初時只讓她覺得是傷口一定很疼,不知不覺的,她心底竟滋生出一點心疼來。 他是知道對方是番邦使節(jié)的,還是動手了,就因為使節(jié)動手傷人…… 她對洛安城足夠了解,知道被使節(jié)傷了的不可能是達官顯貴,只會是身邊沒有侍衛(wèi)仆人守著的平頭百姓。這個人…… 她心底一陣柔軟,不由自主地又出了聲:“公子是行走江湖的人?” “這么久了你還沒睡?。俊边t亦明望著緊闔的幔帳頓覺自己高估了她的從容。 惠妃則一愕:“已經(jīng)很久了嗎?” “……有半個時辰了吧?!边t亦明禁不住笑出聲來,而后答了話,“我是走江湖的人?!?/br> 接著,他語中一頓,笑意更盛:“姑娘先拒不讓我知道姑娘的身份,轉(zhuǎn)眼又追問我的身份?” 他的聲音很好聽,清朗而帶著不羈。 惠妃正愣神,耳畔又傳來穩(wěn)穩(wěn)的腳步聲。 她警醒地一側(cè)首,他正一步步走近,未及她出聲喝止,他的手已伸向帳子。 ☆、第195章 惠妃(二) “你干什么!”惠妃到底在他揭開幔帳前喝了出來,雙目死死地盯著他扶在帳上的手指,一動也不敢動。 遲亦明笑音平穩(wěn):“你不說你是誰,我就只好看看你長什么樣子,把救命恩人記住了?!?/br> 惠妃:“……” 這人……方才分明面對面說了好幾句話了,他都沒注意她長什么樣? 惠妃禁不住揶揄著,手上一撩被子,到底在他揭開幔帳之前將頭蒙住了。 遲亦明眉頭淺皺,大惑不解:“躲什么?” 惠妃悶在被子里,生硬道:“我救你一命,你又揭床帳又要看臉的,毀我清譽嗎?” 遲亦明微怔,默了會兒后重新將幔帳遮好,再外抱拳歉然:“姑娘恕罪,我……我是個粗人,行走江湖不知道這么多規(guī)矩,冒犯了?!?/br> 他語中有分明的失措,惠妃在被子里靜聽著而未作理睬,外面又說:“今天這事我不會告訴旁人的,姑娘不用為難?!?/br> 她在被子里微一笑:“少俠知道就好。我要休息了,少俠去旁邊那間屋子吧,該有的東西都有?!?/br> “多謝?!眰鱽淼男σ羯杂行┚狡龋_步聲很快遠去。 惠妃又過了一會兒才從被子里出來,揭開幔帳看看,房中果然無人,連有人來過的痕跡都難尋到了。 ——門窗都緊闔著,甚至連那盆水都倒了。呈藥的瓷瓶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放在小柜上,連順序都跟她拿給他之前一樣。 惠妃看了一圈后“撲哧”一笑。 規(guī)矩或許沒有,但這人可真不是個粗人。 翌日清晨,惠妃剛起床穿好衣服,門就被叩響了。 外頭說:“姑娘醒了?” 她悚然一驚:“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呼吸不一樣?!边t亦明笑著解了她的緊張,進也不進來,又道,“我來告辭,順便求姑娘給我指個路。” 惠妃站在榻邊想了一想,俄而把小印從書架上取下來,在紙上一叩,從門縫里遞出去:“你拿著這個去前頭問蘭心悅心吧,她們兩個是我身邊的婢女,知道是我的意思,會告訴你的?!?/br> “多謝?!庇忠宦曅鱽?,遞出去的那張紙轉(zhuǎn)瞬就被從手里抽走了。 惠妃伏在門縫邊,看著他走向前院的身影,心突然跳得撲撲的。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沒開門再見見他,若說是執(zhí)著于禮數(shù)規(guī)矩似乎也不至于,畢竟昨天都已經(jīng)看過正臉了。 想了又想,大概……大概是怕自己看在眼里拔不出來了吧。 他太像她從各樣話本中讀到的俠客了,年少輕狂放縱不羈,但又有些不同…… 他更真實。突然而然地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讓她猝不及防地觸碰到了那個原本離她千里的世界。激得她心里漣漪層層,既希望多看他一會兒,又實在怕再多看一眼就想永遠看下去…… . 這日之后,惠妃很快就靜下了心——每日讀經(jīng)抄經(jīng)的,想靜下心并不很難。 但她沒想到她還會再次見到他,而且只過了小半個月。 這回他還是翻墻進來的,穿著一襲淺灰色的裋褐,發(fā)髻束得整齊,躺在屋檐上等她。 見她回到后院來,他一躍而下,把她嚇了一跳。 他一揖:“多日不見?!?/br> “你……”惠妃好生回了回神,才敢認這人是誰。 他的傷好了,整個人的氣色都好了許多,意氣風發(fā)四個字像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見她愣神,他銜笑抱拳:“上回沒自報姓名,在下遲亦明。今天,是來謝姑娘救命之恩的?!?/br> 惠妃往后一退,別過臉:“少俠別隨著性子來,這里不止我一個,山下有一個百戶所,我這兒……” “你這兒的兩位姑娘我打點好了,她們夠忠心的,都說你若不想說,她們就裝看不見我?!彼f著眼眸微瞇,“我就過來道個謝,你不至于抓我去見官吧?” 他散漫的口吻擾得她的心有點亂,強自定了會兒神,抬眸道:“我知道少俠的謝意了,少俠請回吧?!?/br> “嘖……”遲亦明嘖嘴,從她身側(cè)一繞,徑直進了屋去。 她的目光跟著他進去,他指指案上:“今兒中秋,月餅螃蟹桂花酒我都給姑娘帶來了?!?/br> “……”惠妃蹙眉看看竹筐里五花大綁的幾只螃蟹,“這里是寺院,不能殺生?!?/br> “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至于‘殺生’這步,也不用姑娘自己動手。”遲亦明說罷又走出來,踱到她面前睇了她一會兒,輕輕道,“我打聽到姑娘是誰了?!?/br> 惠妃的面色驟然一白。 他笑意未變,眉宇間卻添了些難言的意味:“既是宮中嬪妃,在這種地方……你得罪皇帝了?” “沒有。”她脫口而出,頓了頓又解釋道,“太后病故,我是來為太后祈福的?!?/br> 她說的是實話,可是遲亦明顯然不信。 大概就跟她身在江湖之外所以對江湖充滿好奇一樣吧,遲亦明對她這“淪落”到來過青燈古佛日子的后宮嬪妃也挺好奇的。 在他看來,嬪妃為太后祈福所以要出宮來就是個說辭——哪有把自家妻妾轟到廟里長住的? 肯定有別的原因。 見她不說,他的想象就有點天馬行空起來:“你是說錯話了?把皇帝打了?還是像書里寫的那樣,后宮風云波譎云詭——陷害別的嬪妃來著?” 惠妃:“……” 遲亦明一臉誠懇:“看著不像是會害人的人啊。哎?難不成是因為什么八字不合命里克夫之類的鬼話?” 惠妃不知道怎么應付了! 這和不知道怎么跟皇帝搭話不一樣,面對皇帝,她是十足的無力;眼前這位,讓她半點無力感都沒有,只是話題來得太讓她猝不及防! 這種話在她看來顯然是冒犯得太過火了,可抬眸看看他,她卻又半點火都發(fā)不出來。 ——他端然是真沒意識到這話過分了! 他望著她,和煦的笑容像是秋日貫穿薄霧的暖陽一樣,讓她醞釀了半天火氣之后,還是心如止水了。 她轉(zhuǎn)身邊進屋邊道:“沒有那么復雜,宮里沒你想象的那么多故事,陛下也不是個會聽什么信什么的昏君。我蘭心她們收拾螃蟹去,少俠等等。” 她是并不怎么會做飯的,能簡單的烹幾道小菜而已,收拾螃蟹什么的根本沒試過。 遲亦明卻一擋她:“收拾螃蟹挺有趣,我弄給你看?” 惠妃好生懵了一瞬,被他這種熱情弄得腦子有點昏。 遲亦明將盛螃蟹的筐子一拎,足下輕快地朝對面的廚房去了。 他看得出惠妃蒙神了,其實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有許許多多的不確信。 那天下山之后,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人,初時只是很感謝她在御令衛(wèi)面前替他遮掩了一回,后來想個不停的,反倒是那天的一言一語、她的一笑一顰了。 溫婉又透著靈氣的一個姑娘,看上去一直冷冷靜靜的,出門騙御令衛(wèi)時她甚至連半點磕巴都沒有??伤睦镉诛@然很容易慌神,他稍走近兩步,她就防備滿滿地想他是不是要動手動腳了。 剛開始她明明大大方方地直接把他拉進了屋,可后來靜下神來,她又很快讓自己被禮數(shù)束住,他想再看她一眼她都不肯。 ——是以這些天來,遲亦明在享受于回憶這個人的同時,十分懊惱自己當時怎么沒直接注意一下她長什么樣子。他一定是疼糊涂了或者被追得太累,若不然才不會允許自己犯這種錯! 他就一邊養(yǎng)傷一邊打聽她是誰,琢磨著定要再來一趟。他要來道個謝,還要把她的樣貌看得清清楚楚。 后來,他的傷養(yǎng)好了,江湖上的兄弟也幫她打聽到了這人是誰:“名字不知道,身份一問就問著了——宮里的惠妃夫人?!?/br> 遲亦明一時愣了,幾個兄弟就笑侃他說:“你說說你……明明挺瀟灑的性子吧,走江湖的姑娘英姿颯爽你偏看不上,看上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看上個貴女也就得了,你還看上個有夫之婦;看上個有夫之婦也還算了,她夫君還是皇帝!” 幾個人的意思說白了就是:你這不是玩命作死還打算不得好死嗎? 遲亦明悶了好一會兒,面色發(fā)白地道:“我沒看上她……” “得了吧!你還沒看上她?”幾人里當大哥的那個拍桌子,“這幾天你又發(fā)愣又傻笑的為誰???這還叫沒看上?跟你說吧,當年我頭回見過你嫂子之后也這樣!” 周圍一陣哄笑,遲亦明的臉“唰”地就紅了。 ……看上了嗎? 不會吧! 遲亦明暫且將這個心思壓了壓,逼著自己只想“看清她”和“道謝”的事。 于是,趁著中秋佳節(jié)他就來了,覺得空手道謝沒誠意,便買了些應景的吃的一道過來。 碗口大的螃蟹扔進木桶,遲亦明手腳麻利地往里面加了水,又撒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