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后，皇帝在紫宸殿摔了杯子。

    謝淙賠笑：“父皇……”

    “朕都沒讓阿杳受過氣，輪的著他？！”皇帝怒喝，“管不好家里的下人還敢跟朕說必定照顧好阿杳？把宋恢叫來！”

    “父皇、父皇……”謝淙趕緊勸，“父皇您別生氣。大行令大人其實(shí)一早就來了，母后擋著沒讓見，剛才才把人請回去。您要是要問罪，宋凡還在長秋宮呢，兒臣叫他過來。”

    “叫他過來！”皇帝毫不猶豫，一臉憤色準(zhǔn)備收拾女婿。

    身為大監(jiān)的陳冀江匆匆忙忙就傳話去了。

    半刻之后，陳冀江哆哆嗦嗦地回來了，稟說駙馬離宮回府了。

    “跑得還挺快？！”皇帝大為光火。

    陳冀江趕緊照實(shí)說：“聽說不是駙馬急著回去，他還想過來謝罪來著。是公主殿下說想吃那家酒rou大坊的芋兒雞，催著駙馬走了。”

    ……呸！

    皇帝心里太清楚阿杳并不愛吃那么辣的東西了，他偶爾和雪梨微服出去吃，叫她去她都不肯去。

    今天會主動想吃？

    分明就是變著法地護(hù)夫家！

    .

    馬車上，平安公主晾了駙馬一路，文靜姣好的臉上透了五個字：我才不理你。

    宋凡也不強(qiáng)勸，只是不管她樂不樂意都厚著臉皮摟了她一路。

    到府門口下馬車時他才不得不松開她，陸杳也不用人扶，自己揭開車簾就下去了。邁過府門，便見大行令夫妻全在前院等著。

    “公主……”宋恢一揖，明顯氣虛。

    陸杳心下余氣未消，末了還是福了福身，客客氣氣：“不關(guān)公公婆婆的事，本宮和宋凡自己說一說就是了?！?/br>
    二人神色緊繃的神色一松，宋夫人上前頷首：“那綺雯交給殿下發(fā)落……”

    陸杳一怔，稍有點(diǎn)疑色：“她……她配讓本宮發(fā)落？”

    ☆、第190章 阿杳（二）

    宋恢夫妻二人一滯，陸杳倒仍有點(diǎn)懵地先說了：“若要本宮發(fā)落……也成吧?！?/br>
    她端然是當(dāng)真不覺得這人需要自己出面來辦。宋恢夫婦聽言當(dāng)即明白，宋夫人旋即改口說：“殿下說得是?！?/br>
    到了嘴邊的一句“妾身這就讓人辦了她”卻難以說出來，宋夫人有點(diǎn)為難：“殿下，那個綺雯……跟在妾身身邊也有十幾年了，您看……”

    “婆婆您若舍不得也無所謂?！标戣靡荒樀牟辉诤酰皠e讓本宮看見她就是了。她如何，跟本宮沒關(guān)系的?！?/br>
    她說罷又朝公婆一福，移步就朝自己的住處去了。身后八個宮女隨著，一個個都規(guī)矩儀態(tài)上佳。

    平安公主放話說“無所謂”無妨，宋家也斷不敢再留這綺雯了。當(dāng)日傍晚陸杳就聽說宋夫人做主已將人送走——不是送出宋府，是送出洛安城。

    陸杳聽言“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也用不著她多費(fèi)什么口舌。

    .

    月上柳梢，陸杳沐浴之后回到房里。她坐到妝臺前，宮女便照例上前來給她梳頭。

    她手里把玩著剛從母后那兒“順”來的一個巴掌大的玉如意，沒注意到奶娘祁氏悄悄已悄悄讓宮女退下，自己接過梳子給她梳頭。

    待得再抬頭時不禁一愣，陸杳伸手就將梳子按住，銜笑：“奶娘，您怎么來了？”

    兒時的事情她后來聽說了些，知道自己當(dāng)年的四個奶娘被發(fā)落了一個，余下兩個便也讓母后遣走了。只有這位祁氏一直留在皇城里，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又被召回了宮里陪她。

    母后說，留著祁氏是因?yàn)槠钍险嫘拇?。而且祁氏自己的孩子沒了，對她更會全心全意。

    陸杳待祁氏也一直親密敬重。眼下從鏡中望了她一會兒，見她不說話，就拉著她去榻邊坐。

    祁氏噙著笑默了會兒，跟她說：“阿杳，駙馬在外頭等了一會兒了?！?/br>
    陸杳淺怔，旋即挑眉：“他勞奶娘來說話么？”

    “哎……我可不是為他說話！就是方才來時在外面見著了，替他來勸勸?！逼钍险f，“你啊，別為昨天那事賭氣了。我瞧著宋凡這孩子挺好，昨天那事跟他也沒什么關(guān)系?！?/br>
    嘁……

    陸杳撇撇嘴，栽到榻上，語氣閑散：“我不跟他賭氣，但我今天不召駙馬入侍，行不行？”

    祁氏：“……”

    這還真不能說不行，公主不想召駙馬入侍哪輪得著旁人說不行？公婆都輪不著說！

    往后的三天，宋凡傻了。

    早上去找阿杳，宮女答說“殿下現(xiàn)在不想見人”；中午去找阿杳，宮女答說“殿下想一個人安靜用膳”；下午去找阿杳，得到的答復(fù)便是“殿下在練字，要清凈”；晚上就成了一句直白的“殿下說今天不召駙馬您入侍”。

    之前沒這樣過。二人幾年前開始熟悉了之后，感情便一日比一日好。阿杳又一貫是個溫柔和軟的性子，宋凡基本沒見過她賭氣。

    從她下嫁宋府開始，二人也都是同住的。

    現(xiàn)下可好！她生氣了！然后就不讓他進(jìn)門了！

    宋凡急得不行——不讓他進(jìn)門，他連想哄她都沒法哄。想給她身邊的宮女塞點(diǎn)銀子讓通融通融吧……

    人家一個個都規(guī)矩著呢，笑吟吟地朝他一福說“駙馬您說笑了，奴婢只管傳話，在殿下跟前‘通融’，奴婢哪有那個面子？”，就頂?shù)盟稽c(diǎn)轍都沒有。

    宋凡明確地感覺到自己被妻子嫌棄了！

    好在逢五逢十的時候，阿杳一定會進(jìn)宮問安。于是又過了一天，宋凡早一個時辰讓下人備好馬車，到府門口等著去了。

    陸杳出府時一看：“……”

    宋凡微笑一揖：“殿下?！?/br>
    陸杳沒好臉色，美目掃了他一眼，問得也不客氣：“你來干什么？”

    “陪夫人進(jìn)宮問安?！彼畏泊鸬煤喍?，又伸手握陸杳的手，“別生氣了?！?/br>
    陸杳將手一抽，轉(zhuǎn)身側(cè)對著他：“誰生氣了！我自己進(jìn)宮問安就好，不要你陪?！?/br>
    她說罷就徑自搭著宮人的手上了馬車，剛吩咐了一聲“走”，就見車簾又掀起來，宋凡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來。

    “你干什么?。　标戣脵M眉冷對，見他坐到身邊就想推他。宋凡卻一攬她：“阿杳！”

    “……”陸杳眉目翻翻，還是一聲冷哼。

    天底下能叫她這個名字的人不多，除了父皇母后、奶娘祁氏之外，也就只有他這樣叫她了。陸杳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清楚這樣叫她的都是真心待她很親的人。

    父皇母后奶娘三位長輩不提，單說駙馬——若換個只對她敬畏討好而并不真喜歡她的人，可能就只會叫她“殿下”了。

    她心里明白遠(yuǎn)近親疏，不想跟他置這口氣，只不過吧……

    這幾天一想起他，就連帶著想起自己那晚看到他和綺雯拉拉扯扯的場景，心里就特別膈應(yīng)。

    總想起這個，她就沒法想象自己如何跟他同床共寢啊！

    她就很想晾他十天半個月，一來讓他知道這種事當(dāng)真讓她不高興了，二來也讓自己平靜一下。

    但眼下宋凡這么追過來了……

    陸杳抬眸睇了他一會兒：“你跟綺雯當(dāng)真沒什么？”

    “當(dāng)真沒什么?！彼畏埠V然道，“這么說吧……當(dāng)年母親身邊是同時買進(jìn)來了兩個丫頭，一個叫綺雯一個叫流雯，兩個同歲。流雯前兩年讓母親嫁出去了，綺雯是自己不肯嫁才留到現(xiàn)在?！?/br>
    宋凡語中一頓，又續(xù)說：“要真論親疏，我跟流雯的關(guān)系還更好些，有一陣子生病，她在我身邊服侍了幾個月，乖巧懂事。綺雯我并沒有打過什么交道，偶爾在母親那里見到了，頂多也就是看她見個禮上個茶?！?/br>
    “就這樣？”陸杳微鼓著嘴瞪他，宋凡誠懇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好吧，好吧！那她就努力不多想那個場面了，反正她當(dāng)時既沒看清他的臉、也沒看清綺雯的臉……

    陸杳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放松了身子，歪頭倚到他懷里，執(zhí)起他的手邊看邊拿手指頭在手心里劃拉：“不能再讓我看到這種事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也想著別扭——你要是無意中撞見我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就算知道我醉了誤以為那是你，也還是會別扭，對不對？”

    “嗯，我知道?！彼畏差h首，手指理了理她簪子上的流蘇，又笑說，“一會兒要是三位皇子殿下在，你可得幫我頂著點(diǎn)火氣?！?/br>
    陸杳一愣，心說我那三個弟弟才不會怎么樣呢。

    待得兩刻后進(jìn)了宮，事實(shí)證明宋凡才是對的……

    差不多是中午了，皇后在他們來時備了膳，母子四人邊吃邊聊說得挺開心，另還有一群小獅子在殿里撒歡。

    二人一進(jìn)殿，氣氛就冷了。

    陸杳和宋凡向皇后行禮問安，三個皇子離座一揖道：“長姐?！?/br>
    然后謝泠剛想順著道一句“姐夫”，就被謝淙一扣手腕。

    謝泠話語噎住，謝淙松開她恭恭敬敬地請陸杳：“長姐坐。”

    這是明擺著不給宋凡好臉。多虧陸杳拉著宋凡一起坐，才沒真把宋凡給晾在那兒。

    膳桌上就更有趣了。弟弟meimei幾個輪著給陸杳夾菜，幾回宋凡想夾給她，都被皇長子眼疾手快地先下手夾同樣的菜給擋了。

    皇后看著想笑，她也不管，讓宮女夾了整個的四喜丸子到空盤子里，又自己上手用筷子夾碎，然后端著盤子就給小獅子們打牙祭去了。

    皇后一走，餐桌上剛才的“暗箭”轉(zhuǎn)到了明面上。

    皇長子抬了抬眼皮：“父皇說要見你。”

    宋凡應(yīng)下：“好，用完膳我即刻過去?！?/br>
    皇次子接話：“父皇說的是，讓你在紫宸殿前跪半個時辰再進(jìn)去?！?/br>
    陸杳：“阿淙！”

    “真是父皇說的！”謝淙毫無怯意地指指三弟，“長姐若不信，問他?！?/br>
    謝潤卻搖頭：“沒有，父皇不是這么說的?！?/br>
    陸杳和謝淙同時一橫他，謝潤夾了一片素炒千頁豆腐送進(jìn)嘴里，“父皇說的是，要么你在紫宸殿前跪半個時辰，要么，你到宮正司領(lǐng)五十板子去?！?/br>
    陸杳和宋凡：“……”

    這樣一頓飯下來，陸杳摸明白了，三個弟弟是真生宋凡的氣了，且想為她出這口氣。

    至于父皇——那是不僅生了宋凡的氣，而且還生了她的氣！

    原因嘛……大約是因?yàn)樯匣夭碌礁富蕰偎畏策^去問話，她怕父皇在氣頭上訓(xùn)得太狠，在陳冀江來傳人之前就催著宋凡走了。

    父皇肯定是覺得她胳膊肘往外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