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到紫宸殿的飯桌前一坐下,她就看到面前最近的四樣果然又都是葷菜。 清蒸鱸魚、粉蒸排骨、珍珠圓子,還有個紅燒牛rou。 遠一點的菜是半葷半素的,比如茭白炒rou和魚香rou絲。 全素的菜就離她遠遠的了。雪梨每每往這兒一坐,“多吃點”三個大字就和rou香一起撲面而來! 她瞥瞥謝昭,夾了一塊粉蒸排骨來吃。外面的米粉軟糯可口,沾了濃郁的排骨香,又并不膩嘴。里面的排骨是提前腌制過的,每一絲rou都入足了味道,肥而不膩,鮮嫩下飯。 ☆、第177章 茶蛋 二人邊吃邊說,將這幾日查賬查出的事說了個大概。因為是剛開始,查出的錯漏還不太多,雪梨就只說了一個明顯不對的:“建正十三年,尚服局的茛紗和茛綢總共有二百四十匹左右對不上號。乍看是沒問題的——年中時從允南收了一千三百七十匹,年末時各宮共取走一千二百一十二匹,還剩一百五十八匹。但實際上,搭著各宮的記檔細算那年的茛紗茛稠進出,把嬪妃女官們做衣服和領去賞給外命婦的都算上,總數卻有一千五百多匹——比貢進來的量還多。” 竟是多了不是少了? 謝昭初一句腹誹,陡然目光一厲:“哪年?” “建正十三年?!毖├娴?。 建正十三年,允南的茛紗和茛稠…… 皇帝驀覺心中被狠狠一擊,仿若有一縷嘲弄聲與這狠擊一起灌入心底,嘲得他無地自容。 那會兒他還只是先帝的皇長子,連太子都不是,可他記得那年的那件大事。 自建正十二年開始,以養(yǎng)蠶紡紗為生的允南一地鬧了從未有過的蟲災,大批的桑樹遭蟲蛀而死,養(yǎng)蠶所用的桑葉也跟著銳減。 到了十三年時,這災就已逼死了許多了人了。 為此,先帝在撥款撥糧的同時,還差了人去以往年十倍的價格收購茛紗和茛綢——那年的絲不僅少,絲質也略顯遜色,連賣都不好賣。 收來的絲綢,大部分以賞賜之類的名義撥給了官員們,精挑細選之后質地尚可的一千三百七十匹就貢進了尚服局。 謝昭記得當時見到嬪妃們看那些料子,母后說過的一句話是:“物以稀為貴,這一千多匹上乘的,今年在市面上只怕能翻出幾十倍的價錢來——這也就是陛下收了進來,若不然那幾十倍必是jian商環(huán)環(huán)牟利,落到允南的錢未見得能有多少。” 因為這句話,他記住了那年的事。但他沒想到,有人敢在父皇眼皮底下做“環(huán)環(huán)牟利”的事。 ——從一開始就少記檔的二百多匹,不用想也知是扣在當時掌事的宮人手里了。記了檔的領完了,嬪妃再想要,必定也是要斥巨資的。二百多匹上等的茛紗和茛綢,別說翻幾十倍是什么價了,只消得有個三倍五倍,都是個不小的數目。 這還只是從各宮記檔里能查出的錯處。那若有從開始沒記檔、之后又倒賣去宮外的呢? 這查無可查,但想來必是有些的。 謝昭再深想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陛下?”雪梨一喚他,遲疑著夾了塊清蒸鱸魚送到他碗里,被他這神色弄得聲音都發(fā)虛了,“怎么了?可是我弄錯了什么地方?” “沒有。”他搖頭,低頭將她送來的那塊鱸魚吃了,又從面前夾了只面線蝦送到她碟子里。 雪梨猶自不安地望著他,他一哂:“你查得還真挺細的。查出來的不對之處你都寫下來吧,一來好拿來問罪,二來幾個檔弄明白目下的錯處,以后的賬目也更明白?!?/br> “好?!毖├纥c點頭應了,謝昭似是隨意地吩咐宮人:“去讓衛(wèi)忱下午進宮一趟,朕有些事要問問他?!?/br> . 衛(wèi)忱從聽見召見時就琢磨著下午進宮剛好,傍晚可以順道把蘇子嫻“拎”回家了。 這子嫻,幫雪梨查事就查事唄,她還索性在宮里住下了,非說這樣比較方便——他都提出每天早晚可以專程接她進出了,無奈她懶得動。 數算下來都六七天了,今天讓她回去一趟不過分。 衛(wèi)忱一路打著這個主意到了紫宸殿,進了內殿禮還沒來得及行呢,就迎面被問了個問題:“建正十三年,允南一地的官員都有誰?” 衛(wèi)忱:“……” 他心說這我哪兒答得上來?這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而且他那時也才十一歲! 他便回說:“得查查檔,不難查。但陛下……” 陛下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皇帝一點頭:“好,你去查就是了。查著之后直接帶人去允南,打聽打聽那年有沒有在朝廷收購茛紗茛綢的事上壓價或者虛報數量的。一旦查實,不管這人現(xiàn)在在何處做官、坐到了什么位子上,著即革職查辦,你御令衛(wèi)直接問罪?!?/br> 父母官眼看著百姓受災還只想著中飽私囊,他沒什么留情面的理由。 衛(wèi)忱好半天沒回過神來,怔了會兒才說:“現(xiàn)有的證據是什么?” “雪梨在查六尚局的賬,那年茛紗茛稠的進出量明顯不對?!被实凼种械牟璞K重重一放,“這不會只是宮中一處的問題,記檔的事,都是從收購之始就開始的。朕懷疑宮內宮外串通了一路,連賬面都做得難尋出岔子,不知坑苦了多少百姓?!?/br> 衛(wèi)忱顏色一沉,抱拳:“諾。臣立即派人去辦,但能不能……” 皇帝看向他:“什么?” 衛(wèi)忱清清嗓子:“能不能讓子嫻今晚回府住?臣明兒一早再把她送進來?!?/br> 皇帝:“……” . 九格院,雪梨和易氏越查越覺得,宮中各處的賬都是糊涂賬! 簡直了,其實這些賬冊有沒有都無關緊要吧?除卻容易查明的銀錢鮮少出錯以外,其他一切東西,從柴米油鹽到簪釵布匹,甚至管理嚴格的藥材,就沒幾項能對得上號的。 兩個人每天番完賬簿都能面對面揉著眼睛嘆好一陣子氣,然后再罵一會兒臨陣脫逃的蘇子嫻。 ——據說衛(wèi)忱被派到外面查什么事了,蘇子嫻就理所當然、光明正大地回府去料理家事去了,把她們倆扔在這兒自己應付這些讓人頭疼的爛賬。 如此一直到了臘月,新年將近。借著年味,煩心事可算可以緩一緩,阿杳近來可以不用讀書,錦書也回府了,雪梨和易氏也趁著這個讓自己緩了緩氣,每天上午翻兩個時辰的賬,下午易氏回府,她則陪孩子玩玩。 阿淙和阿泠已經十個月大……把近三歲的阿沅氣哭了好幾回了! 這天雪梨慵懶地睡了個午覺,起床之后悠閑地鉆進廚房去煮茶葉蛋解饞,十分糾結地花了一刻的工夫來決定是用大紅袍、明前龍井還是金駿眉茶,正思量著要不要把決定權交給銅錢呢,阿沅響亮的哭聲就又傳進來了。 “娘?。?!”阿沅哭得一臉的眼淚鼻涕,小跑著進了廚房就撲到雪梨身上。 雪梨忙把他抱起來,看著這小模樣一邊想笑一邊給他擦:“怎么了?你說說你,近一個月哭了幾回啦?比你jiejie還愛哭!你可是男孩子啊!” 這話其實多少有點唬人。阿杳是難得一見的乖孩子,說實話,雪梨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阿沅她們能像她那么乖! 唉,她想想這個心里還有點不舒服,總覺得阿杳之所以那么乖,是因為頭兩年大人對她疼愛不夠。心里裝著事的孩子才會懂事得那么快,“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也差不多就是這么個道理。 阿沅一聽被娘說不如jiejie,立刻把眼淚止住了,抽抽噎噎地指著外頭:“阿淙阿泠……他們不聽話!” 果然又是因為這個! 雪梨好懸沒當著兒子的面直接翻個白眼出來! 近來阿沅幾次哭都是為這個,回回都弄得雪梨哭笑不得——哪有管弟弟meimei沒管住,反倒把自己氣哭了的?阿沅你真可愛! 她便抱著阿沅去前院了,看看那兩個恰在煩人年紀的小家伙又怎么不聽話了。 前頭的南院里支了張大榻,這是專門吩咐工匠打的,有尋常的床榻兩倍大。白天時擺出來,專門讓阿沅阿泠爬著玩。 但眼下魚香也在上面,看上去困得眼皮打架,卻還在榻上走來走去。 阿淙和阿泠兩個人都在后面爬著追它,還有點較勁誰爬得快似的,都很盡力。追上了就拽它的尾巴,手上又沒個數,有兩下明顯把魚香拽疼了。 于是在阿淙又要追上去的時候,被雪梨抱在懷里的阿沅就揮著小手不干了:“阿淙!阿淙你不許欺負魚香!不然我……我讓jiejie打你!” 雪梨:“……” 好吧,看來阿杳在阿沅心里頗有長姐威嚴,但是阿沅這么干是不行的。 雪梨抱著阿沅在榻邊坐下,阿沅伏在娘懷里特別委屈。魚香看見她,也耷拉著腦袋過來往她身邊一靠,比阿沅還委屈! 雪梨一手抱著阿沅一手摸著魚香:“阿沅啊,阿杳是你jiejie,阿淙阿泠是你弟弟meimei,阿杳也是他們的jiejie,知道嗎?” 正和阿淙阿泠生氣的阿沅把頭一扭,緊皺的小眉毛間儼然寫了四個大字:才不是呢! “哎……阿沅,你聽娘說?!彼p拍拍阿沅的背,“你像他們這么大的時候也可不聽話了,滿屋子亂爬溜得宮女到處追、吵得你jiejie不能好好睡午覺,但是娘和jiejie都沒怪過你,因為我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聽話,而是不知道要聽話?!?/br> 她指指爬著叫她“娘”的阿淙阿泠:“你看,他們現(xiàn)在也還不知道要聽話呢。你是哥哥,和他們是一家人,你不能拉著jiejie一起欺負他們啊,就像當初jiejie沒有因為你不聽話就欺負你?!?/br> 阿沅淚眼婆娑,覺得娘的話很對,但又覺得如果按娘說的做,魚香好可憐。 拿不定主意的阿沅在她身上蹭來蹭去,雪梨笑笑:“你看哦,他們兩個小,但這個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沒那么小了呀。所以你為什么要被他們氣哭呢?來找娘、找jiejie,或者找養(yǎng)魚香的楊明全,我們都可以幫你把魚香叫走??!讓他們欺負不到魚香就可以了,是不是?” 小阿沅臉上一下就亮了:“是!” 雪梨摸摸他的額頭:“乖,跟弟弟meimei玩還是去找jiejie都隨你,娘去給你們做好吃的?!?/br> 然后她又吩咐把淙阿泠抱到屋里去。畢竟大冬天的,在外面玩了小一刻,差不多了。 料理好了這邊的紛爭,雪梨撣撣手,打算繼續(xù)cao心她的茶葉蛋去了。剛被倆孩子折騰完的魚香卻非要跟著她,又是蹭腿又是哼哼唧唧。雪梨裝看不見地走了一路,到廚房門口時可算忍不住蹲下身把它摟著了:“魚香你最乖了!” 魚香喉中發(fā)著呼嚕嚕的聲音,脖子跟她蹭著。俄而“咣當”一躺,險些把雪梨壓跪下! “也給你做好吃的!”雪梨撓撓它的肚子,魚香舒服地蜷著爪子躺著,享受了會兒,閉眼睡了。 魚香太好了!這么大一頭獅子,從阿杳到阿淙阿泠小時候都沒少折騰它,它就沒急過眼,好像把她的孩子當自己的弟弟meimei似的。 呃……也可能是也當自己的孩子。 心里夸了魚香一番后的雪梨就先把給它的rou燉上了:兩個豬肘子、一整個牛腿,還有一整塊羊肋。有一陣子她還思量著要不要給魚香開開牙來著——當然犯不著再找一個“汪萬植”,但喂個活物或許還是可以的? 想想還是算了吧,開了牙就有野性了,她這兒孩子這么多,把魚香從寵物變成野獸不太安全。 于是現(xiàn)在給魚香弄的rou仍都是全熟的,大部分時候不給它用人吃的調料,但逢年過節(jié)也會做得香點,打打牙祭。 這邊魚香的rou占了四個大鍋,雪梨再看看打算給自己煮茶葉蛋的小砂鍋……覺得自己好可憐! 目光又在三樣茶上劃了一圈,她最終決定用大紅袍! 半年多前這茶送來的時候她聽陳冀江感嘆說今年的大紅袍特別好,但就是量少來著。無奈她就好口吃的,對茶沒怎么用過心,一直擱到現(xiàn)在也沒喝。 雪梨記得大紅袍算青茶,新的比陳好——那她還是別把它放到明年了,暴殄天物! 再說,明年還有新茶貢進來,越積越用不完。 重新洗了手,雪梨開始掌勺了。 一時興起決定用鴿子蛋。不過鴿子蛋個小,原打算煮八個就差不多的雪梨瞧了瞧砂鍋大小,又添了倆。 為了入味,蛋殼要挨個用銅匙敲一遍,都敲出小裂紋之后下鍋,然后加水加茶加調料。 在等它慢慢煮的過程中,雪梨去看了看阿杳。阿杳早些時候把自己關在屋里溫習功課來著,現(xiàn)下倒是出來跟酸梅烏梅踢毽子了。雪梨交待宮人看好別讓她們摔著,又在阿杳的要求下把在中間蹦蹦跳跳瞎搗亂的阿沅抱走,覺得該給阿沅找兩個伴了! 他現(xiàn)在這樣……阿淙太小不能跟他玩,阿杳大了又是女孩,很多時候也跟他玩不到一起去,能有年齡差不多的小男孩陪他就好了。 但暫且找不來小男孩的雪梨就只好親自上馬了,把茶葉蛋交給魏兮看著,自己陪著阿淙畫了會兒畫——或者叫母女倆一起亂涂亂畫了一會兒。一個時辰之后魏兮進來回說茶葉蛋已泡得足夠入味,她才可算得以把眼前這張被阿沅描得不知是個啥的東西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