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雪梨摟過阿杳來“吧唧”一親,自己在這粽子上咬了一口,便放到一邊給她剝新的。她右手扯著拎開棉線,左手又撿了幾個纏著淡黃色線的出來,叫了人進來:“這幾個送去給陛下和阿沅,再各取幾個別的味道的一起送過去。著意說一聲,淡黃色線的是阿杳幫著包的!” 阿杳聞言嘻嘻笑著縮到雪梨懷里,雪梨把粽子送到她嘴邊,她一口咬得滿嘴都是黏糊糊的糯米。 杏仁和紅糖一起上前取了那幾個阿杳包的粽子,又同去廚房將各種口味的都挑了兩個,均分在兩個食盒中,拎著往紫宸殿去。 今年的夏天并不算太熱,在宮道上走了一路也不怎么出汗,微風一浮,淺杏色的裙裾輕揚著,在紅墻間蕩出一片柔美的光彩。 很快就到了紫宸殿前,二人互一頷首道了別,紅糖便朝著殿后的九格院去了,杏仁舉目望向眼前的長階。 長階好高啊。上面的大殿恢弘攝人,似乎稍凝神一會兒,就會被這氣勢壓得喘不上氣來。 杏仁定一定神,輕拎裙擺,舉步往上走。 殿前,陳冀江擋了她的路。 “大人。”杏仁屈膝福身,淺笑道,“阮娘子讓奴婢來……” “哎,我知道你是阮娘子身邊的人。”陳冀江笑呵呵的,招呼著杏仁走開兩步,指指身后的殿門,“七殿下府里的人剛來過,陛下心情不太好。你啊,進去之后機靈著點,啊?!?/br> 這是尋常的提點,卻讓杏仁心頭一亮。 她再福身謝過了陳冀江,舉步邁過門檻,去側殿將托盤中的粽子端出來,心中風起云涌地斟酌著一會兒要說的每一個字。 穿過外殿的路,好長啊,微暗的光線讓人感覺似乎殿頂一直再往下壓著…… 但是,又走得好快啊。似乎只是一眨眼,內殿的門檻就在眼下了。 杏仁眼簾微抬,看了看正端坐案前的皇帝。 他在看奏章,神色平淡無比,瞧不出任何不快。若不是有陳冀江提醒,她一定什么也看不出來。 杏仁氣息微摒,復又提步往里走去。 . 皇帝讀著奏章,余光掃見有宮女伸手撤了案上原有的點心、換了一盤粽子上來也沒理會。 奏章翻過一頁。 身邊響起輕輕柔柔的聲音:“陛下可是心情不好?吃些東西,許會舒服些?!?/br> 這話,聽上去熟悉無比。 ☆、第167章 膩歪 皇帝抬眸睇了她一眼,心下直笑雪梨把身邊的人都帶歪了,面上平淡道:“放著吧。” 杏仁心弦緊繃,靜了好久,才又大著膽子添了句話:“陛下,今兒是端午節(jié)……” 皇帝眉心稍蹙,再度看向她。 雪梨跟前的人在他面前很少這樣多嘴,頂多是他問話的時候他們會多答幾句,抑或在他心情好時,看著臉色多說幾句好聽的。 今天這杏仁知道他心情不好還話多,一反常態(tài)啊…… 是雪梨想他了? 謝昭暗自嘖嘴,覺得估計是的。 都有近半個月沒見了嘛。雖然互相知道對方都還在宮里心里便少了些“相隔千里”那樣的空寂,但到底也是實打實地沒見到。 他想著,略一哂放下筆:“走吧,朕去尚食局一趟就是?!?/br> 杏仁一陣錯愕,再回神,皇帝已舉步往外去了,她也只能跟上。 . 尚食局的一方小院里,眾人正熱鬧得不得了。 紅糖是去給皇長子送粽子來著,但其實是走岔了。蘇子嫻自己閑的沒事,便和奶娘一起帶著皇長子來找雪梨過節(jié),同時還叫上了魚香。 “闊別”半個月,阿沅和魚香都是一見到雪梨就歡實了。阿沅摟著娘的脖子表示想念,摟完了娘又去摟jiejie。魚香則激動得直在院子里撲騰,上竄下跳的把院中石榴樹上正盛開的石榴花撲騰了一地! 雪梨想著在外面更輕松些,晚膳就直接設在了院子里。桌子支開,菜肴比平日少了幾道,額外添了兩碟粽子,滿院都是粽葉香。 蘇子嫻說想喝點酒,福貴機靈,立刻就叫上豆沙一起到前頭去跟尚食局的女官們要酒去了。片刻之后端回來了十幾種,每種都是小小一壺,但加起來也很不少。 蘇子嫻笑著打福貴:“你要灌死我啊?哪能這么喝!” 福貴邊躲邊解釋:“怎么還吃力不討好呢!我是怕你喝著不合口才多要了幾種!我哪知道你愛喝什么?我又不是衛(wèi)大人!” 好嘛,當眾拿這個岔蘇子嫻! 蘇子嫻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在廊下追著福貴打了好幾圈,追累了才停下了。福貴這才得以一邊躲得蘇子嫻遠遠的一邊伸手伸脖子地指著手介紹:“左邊都是果酒、右邊都是花釀,中間那個……就那個,哎對,就是豆沙指著的這個,是女官們說一定要給娘子送來的,叫菖蒲倒仙釀,專為端午節(jié)備的!” 菖蒲倒仙釀? 端午喝菖蒲酒是個習俗,祛病消災。但今年這酒的名字……聽著很邪性啊! 雪梨中間的那個酒瓶拎起來一瞧:還挺漂亮! 是特意用琉璃瓶呈的,琉璃瓶自上而下由淺淡的微黃轉成厚重的金黃,瓶身上燒制出了五毒。整只瓶子晶瑩剔透,借著房里映出來的這一點光都顯得流光溢彩。 里面的酒是很淺淡的橙黃,被琉璃瓶的顏色蓋著,要細看才看得出。 比漂亮的瓶子更吸引人的目光的,是酒中的菖蒲花。 選用的菖蒲花是橙紅色的,花瓣狹長,綻開的樣子有點仙氣。一瓶子里有很多朵,輕輕一晃就漂上來,在瓊漿里懸著浮著,似乎還是鮮嫩盛開的一樣。 雪梨拔開瓶塞,先嗅了嗅,而后給自己和子嫻各倒了一小盅。 乍一抿,味道竟挺像柳林酒…… 哎嘛?。?! 雪梨立時有點緊張。柳林酒的味道謝昭很喜歡,但對她來說就太烈了,她可是連喝楊梅酒都能醉的人,柳林酒差不多兩小盅就能把她放倒了。 可細品下去,卻又和柳林酒不一樣。 柳林酒是以味道甘醇濃厚而聞名于世的,這菖蒲倒仙酒酒,甘醇濃厚不減,但又嘗得出并無柳林酒那么烈。喝下去時貫穿胸間的灼熱感比柳林酒要少許多,只是溫溫緩緩地流下去,像一股溫泉流過心澗。 更比柳林酒多了些清甜味。 融合這菖蒲淺香的清甜味在舌尖流淌著,又一并揉在那種甘醇中。不甜膩不過烈,但很好喝。 怨不得叫“倒仙釀”——這樣的酒最騙人了,因為不烈又好喝,就算姑娘家閑來無事自斟自飲,也能無知無覺地就喝下大半瓶去。 喝的時候沒有反應,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 多半就可以栽倒睡個好覺了。 不過也沒關系啦,都這個時辰了,晚上正好睡個好覺也無妨。雪梨就愉快地跟蘇子嫻對飲了起來,也拿筷子沾了一點點給阿杳和阿沅嘗味道。過節(jié)嘛,應個景。 結果阿杳咂嘴之后,抱著她的胳膊問:“娘,我能喝一口嘛?” 雪梨:“……” 阿杳五歲了,多喝自然不行,但喝上一小口應該是沒關系的??伤纯幢械牡瓜舍?,還是覺得對她來說太烈了,就跟她說:“這個不行。你挑個更溫和的花釀或者果酒喝一口吧?!?/br> 阿杳就懵掉了。 扭頭看看案上的近二十個小壺:挑哪個啊…… 其實就連雪梨也不清楚這里頭到底哪個最溫和最適合小孩子喝,躊躇了一瞬之后,她琢磨著不然咬咬牙幫阿杳都嘗一遍吧——她混著喝、喝醉了,總比阿杳喝壞了強啊! 她正思量著,酸梅主動過來了,踟躕著請命說:“奴婢幫帝姬嘗吧?!?/br> 咦? 雪梨想了想,答應了,拿了干凈的酒盅來讓酸梅嘗。酸梅一邊嘗她一邊在旁邊叮囑:“少喝點,聞起來味道就沖的,你就別喝了?!?/br> 酸梅嘗了一圈之后,挑了個酒味最柔、甜味最明顯的桃花釀出來倒給阿杳。阿杳接過杯子,剛抿了一口,酸梅頭中一暈…… “酸梅!”蘇子嫻反應很快地扶住她。 酸梅靠在蘇子嫻肩上懵了一會兒,開始哼小曲兒…… 然后全院就傻眼看著酸梅開始耍酒瘋了。 這絕對是喝大了! 酸梅倚在蘇子嫻肩頭笑得特別開心,起身轉了一圈后又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雪梨身邊去。 烏梅都嚇瘋了,腿上一軟就要跪下替酸梅謝罪,雪梨趕緊伸手拉她起來:“沒事……” 話音未落,酸梅撞在雪梨肩頭了! 大人們耍起酒瘋來都不管不顧,何況才八歲的酸梅!她平日里活得再怎么謹慎小心,這會兒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倚在雪梨肩頭又笑又念詩詞,端然就是個小姑娘的模樣。 雪梨瞅著她都哭笑不得,這能怎么辦?只能試試看能不能把她哄住。 她又怕酸梅暈厲害了摔著,只好摟住她哄她:“酸梅?酸梅乖??!不念詩了??!天晚了!” 酸梅:“春眠不覺曉……” 雪梨:“聽話啊!不許念詩了!” “嗯……”酸梅惺忪醉眼眨一眨,“云對雨,雪對風……” 不讓念詩就念對子? 周圍笑倒一片! 皇帝到的時候,還沒進院就聽到里面一片喪心病狂的笑聲。 他好奇地繼續(xù)走過去,邁過門檻,一眼就看見阿杳和阿沅兩個小家伙抱在一起笑成一團,阿杳笑得都擦眼淚了! 再看雪梨,胳膊上掛著個小丫頭。小丫頭正在認認真真卻口齒不清地背著《聲律啟蒙》,謝昭聽著一句“秋雨瀟瀟,漫爛黃花都滿徑;春風裊裊,扶疏綠竹正盈窗”,沉吟著想想,這都背到《江》篇了。 她一邊背還一邊揮手,雪梨就很窘迫地一次又一次把她的手按下來:“酸、酸梅?酸梅別鬧了!” “旌對旆,蓋對幢!” “好了好了故國對他邦……”雪梨快哭了,伸手捂酸梅的嘴。 皇帝輕咳一聲沉著臉走過去的時候,酸梅正被捂得聲音發(fā)悶地接“千山對萬水”。 眾人急忙見禮的時候,那邊又清脆地喊出一句:“九澤對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