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他想說那都是腐儒寫出來欺負人的!他兒時讀完《論語》聽說還有個《女論語》,好奇區(qū)別何在就讓人給他尋來讀過,信手翻了幾頁都驚呆了! 那都什么玩意!也配蹭個《論語》的名字!《論語》中充其量只是有些觀點他不贊同,《女論語》在他看來就是徹頭徹尾的把世間女子全不當人看。 所以他最煩后宮里都是那副“賢惠”的樣子,每每多看一眼都覺得可悲可憐又可怕??伤指淖儾涣怂齻?,現(xiàn)下一看她居然也琢磨著學(xué)這個……生氣! 咬咬牙,他索性先放緩了動作,面色鐵青地先跟她說明白:“我不用我妻子委曲求全地討好我,聽見沒有?” “我我我……我知道了!”雪梨感受著頸間的皮膚在他的親吻下變得燥熱,再一掃帳外,還是道,“魚香!” “魚香才不救你呢!”謝昭一聲邪笑索性用唇把她的嘴堵了。 雪梨悲從中來嗚嗚地沒法說話,她想說:不是??!魚香剛才蹲在外面!被你扔出去的裙子糊住臉了??! 現(xiàn)在它還蹲在那里被裙子糊著聽動靜??! ☆、第146章 漸平 二人折騰完之后窩在榻上說了會兒話,雪梨就困困的要睡了。謝昭靜了會兒后反倒更加清醒,定神開始思量惠妃的事。 從惠妃入東宮算起,都有八九年了,他從來沒見過惠妃這樣。 是以今天惠妃的舉動確實讓他慌了——說不上害怕,但著實是“措手不及”。 靜下來之后也還是有些慌亂的感覺。主要是他不知道惠妃為什么突然這樣,他問了她有什么事她也沒說實話,這讓他對一切都無從下手不說,他還真怕她是想為太后或者哪個世家求情。 ——惠妃太賢惠了,若她此時守著一個“孝”字來為太后開口,就會讓他進退兩難。真鬧開了他就只能連惠妃一起治了,可惠妃是他想保的人。她幫了他太久了,不論他喜不喜歡,都狠不下心把她和太后一起治罪。 她畢竟是沒犯過什么錯的。就算是安錦那事,也只是做得不合他的心而已。許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惠妃壓根沒進過宮就好了,他們誰都輕松。 皇帝愈是斟酌愈是眉頭深鎖,忽有兩聲“篤、篤”地叩門聲,他稍側(cè)首:“說?!?/br> “陛下?!蓖饷媸切≌\的聲音,“柔嘉宮的大宮女蘭心到紫宸殿稟話說,惠妃夫人身體不適,想請陛下去看看?!?/br> 皇帝輕吸了口氣,話語平穩(wěn):“身體不適找太醫(yī)。太醫(yī)若看不了,你去傳御醫(yī)去,就說朕睡了。” 雪梨原就半夢半醒的,在對答里變得神思清明,她抬了抬眸,摟摟他的胳膊:“陛下也許還是去看看為好?” 謝昭甫一蹙眉,側(cè)首看她,卻見她神色很誠懇,不是在充大度的樣子。 雪梨打著哈欠說:“惠妃夫人無事從來不找陛下啊……也許真是病得太不舒服了?” 病得厲害的時候就會變得脆弱、會想見見親近的人,這個她能做到感同身受。如果惠妃現(xiàn)在是這樣,那她除了來請皇帝之外,也找不到別人了嘛…… 雪梨又緩過來些神,多少看出他眼里是不想去的意思,又提議說:“不然陛下好歹給夫人回個話,改日抽空去看看?” 謝昭輕喟,無法將片刻前惠妃的舉動告訴她,只照舊向外面道:“照朕剛才說的回話,去吧?!?/br> “諾?!狈块T外,小誠應(yīng)了一聲,人影就從黃光中消失不見了。 雪梨也不敢再多勸,心下一虛怪自己方才話太多,便往被子里縮縮,閉眼靜心接著睡。 謝昭側(cè)躺過去一攏她,琢磨著她是不是覺得自己這樣挺狠的,思量一番也確是只好這樣——若惠妃真要給太后求情,他不見她為好,免得事到臨頭攔不?。蝗羲皇菫榻o太后求情,而是真想爭寵…… 那他現(xiàn)下再扔下雪梨過去就簡直是混蛋了。 . 雪梨這一覺睡得特別安穩(wěn)。在宮外待了一個多月,其實她感覺睡得也不錯,尤其是白日里帶著孩子們玩累了的時候,但還是和這一覺不一樣。 這覺睡得太舒服了!醒來時沒記住夜里做了什么夢,但又萬分確信是一夜的好夢,因為心里那種柔軟的感覺在她睜眼后還縈繞了好久。 此時他自是已離開去上朝了,她恣意地往他那邊一滾,低頭瞧見榻下露出一條黃色的毛茸茸的尾巴,揪一揪,魚香就從塔底下爬出來跳上榻了。 “你個壞獅子。”雪梨慵懶地一攬它,魚香就勢側(cè)臥,背對她的大腦袋扭過來在她臉上蹭。 她板著臉說:“昨天誰讓你進來的!什么時候進來的!還學(xué)會聽床腳了!” 魚香掙一掙轉(zhuǎn)過身,把大爪子捂在她臉上,rou墊在她臉上蹭蹭,雪梨也摸摸它的毛臉:“乖哦,阿杳的傅母今天要來,都是洛安城里正經(jīng)的外命婦,你別去嚇唬人家,聽見沒有?” 魚香呼哧呼哧地給她呈現(xiàn)了一臉乖。 然而其實并不乖。 兩位傅母來得都早,到時阿杳還在和阿沅一起用早膳,手里抓這個胡蘿卜rou的包子吃得正香,雪梨拍拍她:“來阿杳,向傅母見禮?!?/br> 阿杳側(cè)頭看看,馬上乖乖地起了身,就著聽菡端過來的水漱了口,行過去向宋氏和范氏一福:“傅母萬福!” “帝姬。”二人微笑著回了淺淺一福,君臣上的禮數(shù)沒差,師生間的威儀也還有。 然后小阿杳有點惴惴的,娘早跟她說要敬重傅母,可是她早膳還沒吃飽呢…… 于是她猶豫著扭頭問雪梨:“娘,我還能繼續(xù)吃早膳嗎?” 還是要馬上去讀書? 兩位傅母一聽就都笑,年輕些的宋氏蹲下身說:“帝姬慢慢吃。今日我們來得早,會先把要教帝姬的東西給阮娘子看一看,帝姬不著急。” 阿杳就開心啦!又一福身道了句“謝謝傅母”,而后才跑回去和弟弟一起接著吃早膳。 雪梨便把兩位傅母帶出去了。正院里原本空著、讓當值的宮人們小歇的那間房前些日子已收拾了出來,變成了個小小的書房,宮人小歇的房間便按白嬤嬤的建議不再另置了。 反正六格院就這么大,當晚值直接回去歇著也沒什么——那間房本就有些浪費了,鮮有人真過去歇,再在離正院更遠的地方設(shè)一間,更浪費。 雪梨帶兩位傅母進了這間新置的書房,書房里家具都是新的,書是謝昭親自挑完后差人送來的。范氏和宋氏一并翻了翻,有《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這種適合小孩子讀的,也有詩詞歌賦之類多讀些增加才情橫豎無錯的。字帖更有好厚一沓,多是單頁的紅色大字,方便小孩子拿來描寫。 范氏正一邊翻看著字帖一邊笑贊雪梨把阿杳教得懂事守禮,魚香踱著慵懶的步子溜達進來了。 范氏和宋氏:“……” 進宮之前倒是聽說她這兒養(yǎng)了只獅子了,可再怎么有心理準備,這么一見還是心理發(fā)怵。范氏便客氣地問雪梨能不能把它帶出去,雪梨努力了一番把它哄走了。 但等到阿杳上課的時候,它以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又跟進來了,而且這回誰哄都沒用,它氣定神閑地往阿杳桌邊兩尺遠的地方一坐,一臉同樣在聽課般的認真。 范氏和宋氏:“……” 阿杳學(xué)得挺認真,因為她年紀小,目下學(xué)的內(nèi)容還很簡單,一半是背簡單的東西、另一半是練字。練字對小孩子來說多少有些枯燥,但因為她半年多前就已經(jīng)開始慢慢練著寫了,現(xiàn)下就覺得不那么難熬。 大半日學(xué)下來,到了歇下來的時候,兩個傅母私底下又跟雪梨夸她,說阿杳真是太懂事了,字寫得也比許多這個年紀的孩子的字要漂亮得多。雪梨高興地把阿杳寫的那幾張大字接過來看看,然后仔細地收了,打算晚些給皇帝看看! 午膳當然要讓阿杳吃好一點啦。因為范氏和宋氏也直接在這里用膳,雪梨便索性讓豆沙把午膳送到書房去,讓她們一起用,順便熟悉熟悉。 后頭的廚房做了八道菜,四葷四素,葷的是木須rou、酸菜白rou、蜜汁雞翅和牛rou絲炒茶樹菇;素的有菌菇蛋鮮、熗炒小油菜、糖醋青椒和魚香茄子。 雪梨又親手做了個絲瓜鴨湯送進去。這個湯燉夠了火候之后絲瓜和鴨rou都足夠鮮美,阿杳一直很喜歡。 用膳時魚香在旁邊繞來繞去。阿杳身邊沒了弟弟又添了傅母,難免有點拘謹,平日里多會弄點rou什么的喂魚香玩,今天她沒這心思了。 但魚香不懂??!撈不著吃的就在旁邊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轉(zhuǎn)了半天之后看小主人還不理它就不樂意了,站起來前爪往阿杳腿上一搭:“嗷嗚!” 宋氏哭笑不得地夾了片rou出來放在手心里:“魚香來?!?/br> 魚香眼中頓時透出光彩,自此之后認定這個陌生的人類是自己人! . 當晚,皇帝聽福貴稟完帝姬第一天上課的情況挺高興。又問傅母給留了什么功課,福貴回說是今天學(xué)過的幾小節(jié)《三字經(jīng)》背熟,然后再寫三十張字。 謝昭想想,每張應(yīng)是十二個字,三十張就是三百六十個。他覺得有點多,但又沒直接擋回去,以免第一天就折損了傅母們在阿杳心里的權(quán)威。 他便跟福貴說:“你回去盯著,若帝姬寫得完就不用說什么。若到了亥時還沒寫完,就說朕讓她必須早睡,明日傅母來時你再私底下跟傅母說一聲功課太重了就是?!?/br> 阿杳才四歲,好好學(xué)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把她壓得太死了。至少睡覺還是要睡夠的,否則日子久了對身體也不好。 福貴恭謹應(yīng)下后告了退,謝昭又看了看雪梨特意讓他送來的兩頁字,心里委實高興。阿杳越長大就越能看出雪梨把她教得不錯——不僅讓她乖巧懂事,而且還總能開開心心的。 算是沒負了昔日對陸勇夫婦的承諾。 皇帝短嘆了口氣,將那兩頁字放下,復(fù)又拿起方才沒看完的奏章。續(xù)讀下去,心底的快意也跟著又涌起來。 昨天點頭準許衛(wèi)忱去抓人時,他都尚未意識到這里面的狠戾,衛(wèi)忱自己大概都沒意識到。彼時他們想的都是先抄了家、再刑嚴審,總能讓他們把該供的事情供出來,縱使一時在朝中會引起極大的不滿,后面的罪名穩(wěn)穩(wěn)地安上了,不滿也就消去大半了。 一夜之后的今天,他猛然意識到,朝中再有怎樣的不滿都不重要了。 現(xiàn)下明明白白的狀況是,已被抄家的那五族,元氣再也回不來了,就算找不到罪名他們都徹底地敗了,敗在他強硬的皇權(quán)之下。至于若真的半點都找不到,他將面臨朝臣們前所未有的怨懟和糾劾…… 那其實也并沒那么可怕。在日后,他會有足夠的時間和方法把這些怨氣抹平,哪怕要用五年、十年、二十年也不要緊,相較于“外戚威脅”這顆硬釘子,這些都是小事一樁。 皇帝思量間不覺有了笑意,少頃,他將手中的奏章一放,再做掂量之后提筆擬旨,直接把御令衛(wèi)指揮使的位子給了衛(wèi)忱。 總之強硬的手段已經(jīng)用了,那么在保衛(wèi)忱無虞的事上不如也繼續(xù)強硬下去。給衛(wèi)忱升官、讓朝臣們知道他在此事上的態(tài)度,或許比什么都簡單。 就像雪梨昔日拿燜鍋將住太后似的,徹底變一個做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半個月后,曲家的罪名尚未查清,但盧家的大罪小罪都已定了?;实巯轮紝⒈R家舉家流放到苦寒之地的當日傍晚,皇太后大駕“回宮”。 人人都知道她是從哪里回的宮,但是沒有人敢說。 雖則沒有人敢說,但宮中對太后的態(tài)度,或多或少地不一樣了。 她不再有權(quán)力、不再有底氣干涉朝政了,縱使還是太后的身份、縱使進宮門時還是六宮嬪妃施大禮迎接,但誰都覺得,她已然被刮去了一層光澤。 她也確實整個人都顯得黯淡了,消瘦了許多。半個月前還紅潤飽滿的面色如今變得灰暗無光,顴骨凸得高高的、雙頰的凹陷明顯極了,坐在步輦上一語不發(fā),甚至連開口命一眾嬪妃免禮的話都沒有,就徑直去了長樂宮。 眾人都在想,接下來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或者往近一點說……若陛下去長樂宮向太后問安,該會是怎樣的場面。 忍字頭上一把刀,陛下忍了太后這么多年,現(xiàn)下會不會把這把刀從自己心上拔下來,變本加厲地反刺給太后? 紫宸殿中,皇帝終于得了半日清閑,就讓宮人取了一沓劃好紅色大格的紙來,提筆蘸朱砂,給阿杳寫描紅字帖。 雪梨說,近來阿杳不像頭幾日那樣讀書時聚精會神了,有時候會偷偷逗賴在書房的魚香。因為還沒另挑伴讀,就指了酸梅和烏梅去陪她讀書,她走神的結(jié)果便是當伴讀的替帝姬受了罰,被傅母叫去打了手心、站著聽講。 其實他們誰都知道這是個小事。小孩子嘛,新鮮勁兒一過就覺得沒勁太正常了,尤其就是讀書練字這種在她這個年紀根本就算不上“有趣”的事情,她能堅持到半個月才覺得無聊,謝昭都有心把她抱起來夸夸來著…… 不過該幫著她好好學(xué)還是得幫,雪梨苦惱地觀察了三日之后發(fā)現(xiàn)了兩件事。 一是阿杳在傅母跟前練字總是愁眉苦臉覺得難熬,但晚上她自己寫字時,如果阿沅也在旁邊拿根毛筆跟她一起寫——哪怕他只是瞎劃拉!阿杳都能很認真地寫下去,大概是覺得弟弟在旁邊有個伴,心里就不枯燥了。 二嘛,是阿杳今天早上聽說傅母又要來了,太不高興,于是發(fā)了通小脾氣,撕了兩張字帖。雪梨沒重說她,把她攬在懷里指著撕碎的字帖哄說:“阿杳啊,這是你父皇親筆寫給你的字帖。你知道父皇很忙對不對?他很忙還寫字帖給你,這是希望你好好學(xué)、好好長大。你學(xué)得累了可以告訴娘,娘可以去跟你父皇、跟傅母商量讓你歇一歇,但你亂撕東西就不對了,知道嗎?” 阿杳縮在她懷里眼睛紅紅地小哭了一會兒,然后抬頭抽泣著問她:“字帖是父皇寫的?” “是啊,都是父皇寫的!”雪梨點頭。 那會兒她只是告訴阿杳實話,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阿杳這一天都學(xué)得特別認真,下午時明顯坐不住了也乖乖忍著,小臉上全是堅毅! 事后她問阿杳,阿杳說:“父皇那么忙還寫字,我又沒別的事,該好好寫的?!?/br> 這話傳到謝昭耳朵里,他立時感覺到了“以身作則”的重要性,難得清閑的時候便也沒出去散心,備好紙筆再寫字帖,依著《千字文》里的字句,一式寫兩份,姐弟倆各一份。阿杳是好好寫,阿沅愿意描著玩也隨他。 他寫得認真,速度便也不快,一直寫到了“戶封八縣,家給千兵”一句,手邊的紙已是不薄的兩摞,放下筆看看,天色挺晚的了。 陳冀江已等得有些焦急,見陛下終于擱了筆,總算得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