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她說得特別悶,黛眉緊鎖的,端然是為這個煩死了。說完之后可算夾了根黃瓜絲丟進嘴里,然后又?jǐn)R下筷子揉太陽xue,一副覺得這種事好累人的樣子。 謝昭坐在她對面一時都傻眼了。 這呆梨子……越來越通透了??! 擱在旁的嬪妃身上,常見的做法多是誰有錯罰誰、誰冒頭罰誰。她這么一來……挺好,總之阿杳好就得了,底下人掐得你死我活那都不要緊,能對阿杳忠心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們忠心,阿杳也好、她也好,頭疼的事就少多了。知道他們分黨,那就挑自己需要的人用便是,反正用誰都能放心用。 謝昭細(xì)品之下心道了一句:聰明。 這種劃定了一條不可逾越的界線然后就冷眼旁觀、只取己需而用的作法……都有點帝王權(quán)術(shù)的味道了。虧她已把輕重衡量得這么明白還能苦惱成這樣,讓他想夸她都不知道怎么開口。 是以這天午后,雪梨聽謝昭給她分析了一遍大事小情,以及她這番處理的各種利弊,然后訝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這么有本事嗎?” “我可從來沒說過你沒本事?!敝x昭也叫了碗一樣的面來,這會兒面端上來了,他也不管她有沒有胃口,悶頭就吃自己的。 她這口味真是一天一變。先前又是醋又是辣椒,嚇得衛(wèi)忱臉色都不對了,今天這個……好像連鹽都放得很少,清淡得不能更清淡。 但他還是風(fēng)卷殘云地吃完了,擦干凈嘴又哄她吃。雪梨勉勉強強地吃了小半碗后實在吃不下了,把桌子往旁邊一推,倒頭就栽他懷里求安慰。 謝昭便讓陳冀江把奏章抱來這邊了,一邊陪她一邊看。雪梨很自覺地一直躺在他腿上,保持視線比奏章低,一眼也不看。 等他從奏章里抽回神思再看她的時候,她都睡著了。眼睛彎彎的弧度很好看,細(xì)看之下眉心又還是有點沒舒開…… 這呆梨子,她是多思。 . 被皇帝夸獎鼓勵過一番、又睡了一覺之后,雪梨心情就好些了。主要是有了底氣,便覺得這些事不值得她這么煩。 之后幾日沒什么大事,唯一讓她cao了點心的是酸梅不肯好好歇著。滿院子的人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原因,問酸梅,酸梅自己也咬著嘴唇不說。 后來還是白嬤嬤猛地想起來,重重一嘆告訴她:“這……可能是在奴籍的人常去的那些做苦役的地方,不管是病是傷,有個三五天不能干活就要挨鞭子了,她是不是怕這個?” 也夠可憐的。 雪梨唏噓不已,只好勞蘇子嫻多加關(guān)照,同時自己也沒忘了平日多開解開解還留在前院的烏梅。心里莫名會有點慶幸,還好阿杳不用受這種委屈。 轉(zhuǎn)眼過了年關(guān),阿杳開開心心地過了三歲生辰。這年的生辰是在紫宸殿辦的,皇帝召了各藩王帶著年紀(jì)相仿的孩子一同入宮來賀,阿杳玩得可高興了,回了六格院還跟雪梨說了好久生辰宴上的事,然后打著哈欠用小手摸摸她的大肚子,帶著期待問:“弟弟meimei什么時候出來啊……” 雪梨笑說:“快了?!?/br> ——她說這“快了”的時候,以為怎么也得到二月中,可沒料到這孩子他有點急! 元月廿八,六格院里混亂而有序。 負(fù)責(zé)幫雪梨安胎的兩個御醫(yī)都到了,太醫(yī)、醫(yī)女來得更多。雪梨已被扶進了備做產(chǎn)房的南院正屋中,腹中一陣一陣搐得疼,但比這疼來得更厲害的……是害怕。 她見過何皎生孩子,阿杳降生當(dāng)天她人就沒了…… 好害怕?。?! 于是腹中再一搐雪梨就喊了出來,自己都沒鬧明白到底是因為疼還是因為怕。她急喘著氣叫來豆沙,囑咐豆沙把這邊到正院間的院門關(guān)上,阿杳還睡著呢,被這動靜驚醒再知道是她再喊,非得嚇哭不可。 為什么是這個時辰啊…… 雪梨牙關(guān)緊咬欲哭無淚。這正是皇帝在早朝的時候,估計去稟話的人都進不了殿,天啊那她要是難產(chǎn)了、在他下朝之前就沒命了怎么辦?。?! “啊——”她一聲喊撕心裂肺,旁邊幾個產(chǎn)婆一震,心下估量著,這會兒應(yīng)該還不至于疼成這樣??! 應(yīng)該是一陣一陣的,越往后越疼,她這才剛有反應(yīng)…… 產(chǎn)婆也怕她出事,幾人一合計,想著該趕緊稟一聲御醫(yī),結(jié)果恰那人被雪梨伸手一拽:“別走……” 雪梨哭著看她,那產(chǎn)婆快哭了。她心說您拽我干什么???您這疼得不對勁,我給您找御醫(yī)去??! 然后雪梨淚眼婆娑地問:“我會不會死……” 一眾產(chǎn)婆:“……” 老實說,誰也不敢打這個包票。可另一句老實話……御醫(yī)說她情況挺好的??!不太可能出人命的那種! 于是她們便溫聲勸她:“娘子別怕,啊……這生孩子雖然有險,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死的。您這身體啊,好著呢?!?/br> “真的么……”雪梨十分忐忑,沒頭沒腦地在想若能跟這孩子打個商量、等他父皇下朝再生就好了…… 而后又一陣痛襲來,這回是真疼得狠了:“?。。。 ?/br> ☆、第128章 降生 事情一傳到紫宸殿,御前上下都覺得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一天十二個時辰,挑什么時候不好,偏偏是這會兒!哪怕是陛下在紫宸殿和朝臣議事的時候也比現(xiàn)在強啊,現(xiàn)下是早朝,說什么也不可能就這樣把人請出來。 而且現(xiàn)下不止陛下在早朝上,御前拿事的陳冀江陳大人也隨著去了。幾個大宮女眉頭緊蹙地斟酌半天,末了膽子最大的一個率先說了:“找徐大人去!” 其實另三個也是這想法。她不說,她們早晚也得說。 于是四人連帶著雪梨跟前的豆沙和福貴就奔著徐世水的住處去了,徐世水甫聽了個大概,就差點噴出一口水來。 這阮娘子,可真會挑時候。 他也難免有點慌,知道關(guān)乎阮娘子的事每一樣都要緊。南巡的時候她哭了一場,他就挨了足足八十板子——得虧他師父照顧、掌刑的也肯給面子,八十大板打完雖然還是傷得不輕,但其實一比,也就跟杖四十的傷勢差不多。 至于要真是實實在在地杖了八十……呵呵,那他這條小命肯定交待了。 打那之后徐世水就告假養(yǎng)傷來著,傷好之后也接著“告假養(yǎng)傷”,這是奉陳冀江的意思。因為陳冀江也沒摸清陛下還想不想見這號人,就只好先晾著他,總比再惹事強。 徐世水可沒想到,歇了這許久之后,冷不丁地捅到面前一差事……就是這么大的事! 他面色微白地緩了好一會兒才強定下心,問豆沙:“御醫(yī)怎么說?阮娘子情況怎么樣?” “御醫(yī)說娘子情況挺好的。”豆沙如實道,語中一頓,又還是添了一句,“但畢竟這么大的事……” 她也說不準(zhǔn)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總之就是事大,心里怵得慌。 徐世水復(fù)靜靜神:“不管怎么說,參湯先備上,這事費力氣。你回六格院吧,娘子那邊萬一要用你呢?” 豆沙現(xiàn)下自己全沒了主見,他說什么是什么,聽言立刻福身應(yīng)“諾”。 徐世水又看向福貴:“你去,去宣政殿前頭等著,陛下出來你就親自稟過去!” 福貴也應(yīng)了聲“諾”,轉(zhuǎn)身一溜煙似的就躥了,好險沒跟門檻那兒跘一跟頭。 再想著接下來要吩咐的話,徐世水的心都懸緊了。心中飛快地將輕重又掂量了好幾番,才看向那幾個大宮女:“挑二十個力氣大的宦官,把后宮能過來的道全看住了!敢有一個想摸來六格院的,直接關(guān)起來,等這邊太平了再說下頭的事兒!” 幾個大宮女直聽得神色一震,剛欲勸他多思量一二,他已低著頭負(fù)手往外走了。幾人互相瞧瞧,還是先照辦去為好! 徐世水出了院門,正對著的,就是六格院正院的大門。 他的目光稍往南挪了幾丈,左邊這道院門現(xiàn)下宮人進出更頻繁,看來產(chǎn)房是設(shè)在這邊了。 他便直朝著南院而去。 這幾個月來,他不是不急,知道自己這么被“晾”下去不是個事——宮里不缺宦官,師父手底下的這個位子從來不是非他不可。他被晾得久了,早晚得有新人上來,早晚能把他頂了。 到時候可就真沒活路了。 他早想再為自己尋個機會,一直沒有?,F(xiàn)下,這機會來了…… 徐世水到了院門口,才發(fā)覺自己沒什么能插得上手的地方,方才是心中太急切,直奔著這邊就來了。眼下看看,只能在門口候著。 但愿剛才那番布置沒錯吧,能入陛下和師父的法眼更好,那樣他就有出路了。 徐世水悶頭想著,乍聞斜后方有小孩的啼哭——并不是剛出聲的嬰孩。 他走到正院門邊探頭一看,心里又是一亮。 . 宣政殿中,早朝在巳時一刻時散了。 朝臣們施大禮恭送圣駕,皇帝穩(wěn)步出了殿門。還有三五步便下完長階時,卻見底下的等候的宦官再也等不及似的迎了上來。 “陛下!”張福貴剛到皇帝眼前撲通就跪了,匆匆磕了個頭,抬頭便道,“娘子要生了!” 陳冀江心中一悸,稍抬眸瞧去,方見陛下臉色都白了一層,一言不發(fā)地就往殿后繞,足下快得生風(fēng)。 皇帝一路都沒說一個字,神色凝重得好像不是去等將降生的孩子,而是要赴刑場似的。一眾宮人便也不敢吭聲,死死低著頭隨著…… 踏入六格院南院大門的瞬間,一聲尖銳而稚嫩的嬰孩啼哭傳入耳中,眾人才算松了口氣。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碑a(chǎn)婆跪地叩首道賀,面帶喜色,“是位……” “雪梨怎么樣?”皇帝恍若未聞道賀地一睇她,產(chǎn)婆后面的話生咽了回去,轉(zhuǎn)瞬又很快反應(yīng)過來,喜色不減:“母子平安,娘子連精神都還不差?!?/br> 離得近的宮人幾乎能清晰地聽到一聲松氣聲。謝昭袖中緊攥了一路的拳松開,手指觸了觸手心里滑膩的汗,遂終于有了點笑,舉步朝屋里去。 房中才剛收拾得差不多,染了血的被褥雖換下了,但還扔在地上沒能及時收走。宮人們一見圣駕到了連忙叩拜,皇帝腳下未停地徑直走到榻邊,定睛一看,母子倆居然狀態(tài)差不多。 ——榻上枕邊,襁褓中的嬰孩很有力氣地哭著;稍往里一點,雪梨?zhèn)忍芍贿呡p拍著哄他一邊也在抹眼淚,臉上兩道淚痕怎么都擦不干凈,一抬眼看見他,頃刻間涌得更厲害了。 他苦笑一聲在榻邊坐下,她原還閑著的一只手立刻從被中伸出來握他的手,他反一握,旋即聽到她哽咽著跟他說:“真的……特別疼。” 這句話一出她的淚水就決堤了,噼里啪啦地掉個不停。謝昭忙叫奶娘來把孩子抱走,自己坐到枕邊,一摟她的肩頭讓她倚到膝上,卻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心緒太復(fù)雜了。他原以為迎接孩子降生的時候,他一定是高興的,但剛才那一路他都只在想萬一她過得很兇險怎么辦。 甚至有那么十幾步路的時間中,他連神思都有點恍惚,混亂地覺得自己在往那個御令衛(wèi)訓(xùn)練的小院去…… 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忙碌、熟悉的嘈雜,而后他無可遏制地在想象,一會兒來報噩耗的場景也會是熟悉的。只不過,報的不是陸夫人的噩耗,是她的。 那些畫面太可怖了,只有他知道剛才這明明走得很快的一段路在他的感覺中有多長。 眼下見她好好的,他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情緒——這回好像是徹頭徹尾的喜悅了,但他卻不知該怎么說。 他就捏捏她的手,熱乎乎的;摸摸臉頰,也是熱乎乎的。 她自然不知道他剛才有過怎樣的胡思亂想,只顧臥在他膝頭抹眼淚:“特別疼!每一塊骨頭都疼!連骨縫里都疼!” 雪梨莫名覺得好委屈——雖然心里知道必經(jīng)這一遭、而且是為自己的孩子經(jīng)這一遭,也還是委屈。 她報復(fù)似的在他衣裾上蹭眼淚:“嚇壞我了,做著做著夢就要生了……我好怕會死!陛下也不在阿杳也不在,我要是死了身邊都沒有人……” 她抱怨得也有點亂,好像說什么都是要緊事,重要的是要把這些委屈借著話語和眼淚宣泄出來。 是以她也并未顧得上在意他有沒有回答,嗚嗚咽咽地說了好一會兒…… 直到他一吻抵住她的薄唇。 “……唔!”雪梨話語輒止,杏目圓睜和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