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再仔細看看,氣色好像也不太好。 “我吃過了。”雪梨推推旁邊的椅子,一笑,“好久不下廚了,做了幾個菜給陛下。” 他帶著三分疑惑坐下,正有些擔憂,她已利落地盛好了一碗三豆湯給他,又扔了幾塊冰糖進去:“秋天了,喝著個好像有點晚。我覺得顏色好看就做了,陛下嘗嘗看?!?/br> 他湯匙在碗里攪著,煮開了花的紅豆綠豆黑豆在碗里翻來翻去,她又夾了一筷子燒三絲擱到他面前的碟子里:“這個菜下飯。” 他低眼瞧了瞧,是下飯。主料是海參、筍和里脊rou,拿高湯來燒,又加醬油上色,一看就是搭著飯吃的菜。 再睇一睇她眼里的期待,謝昭先把要問的話忍了,搭著飯依言把這口菜吃掉,見她緊接著又要夾旁邊的醬汁牛rou過來,這才擋了她的好意:“有什么事,先說了,我再吃?!?/br> 雪梨就知道自己有心事的時候肯定瞞不過他。 于是她放下筷子,默了一會兒,離座起身,眼也不抬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謝昭一愣旋即要扶,手剛伸到她面前,驀聽她砸過來一句:“我剛才在書房邊上聽到幾句話?!?/br> 皇帝眸色微凜,手上不覺一滯。 雪梨又說:“我是不小心的,原想去找陛下,到了那里就撞上了。但這事……”她低低頭,一副有錯認罰的樣子,“這事是我錯了,政事我不該聽?!?/br> 她都好久沒在他面前跪過了,突然來這么一下,只是為了給個無心之失謝罪? 謝昭審視著她的神色,仍是先扶了她起來,而后道:“不止這事。你是不是……想替七弟說情?” ☆、第124章 兄弟 謝昭睇著她,心里五味雜陳。 雪梨低著頭被他扶著坐下,羽睫微垂著靜默著,良久才道:“我是想替七殿下求情,但那只是因為我拿七殿下當朋友而已,政事上究竟該如何,我不懂?!?/br> 那她是想說什么? 謝昭不做催促,也坐回去,稍等了一會兒,她嘆著氣徑自續(xù)道:“唉,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其實,我就是覺得若事情還沒最終弄清,還是不要先一步弄僵比較好?陛下您和七殿下畢竟是親兄弟,他若真是居心不軌,您就是要他的命……旁人也說不了什么,但現(xiàn)在事情才剛出,陛下一時之氣把人關(guān)了不要緊,但若關(guān)得久了、最后七殿下卻是無辜的,那怎么辦?” 她說完,水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心下卻也不知自己有沒有把心里的想法說清楚。 平心而論,她還是好想給七殿下求情啊,她一直覺得七殿下是個蠻好的人??缮宰魃钕?,又覺得如果一直是自己錯了呢? 她都這么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一會兒了,最后再回過神時心下微滯,不知滿心對七殿下的擔憂什么時候轉(zhuǎn)為對他的擔憂了,再順著這個細想,她就真的開始憂心兄弟倆因為一點不值當?shù)恼`會就翻臉了。 謝昭稍稍一啞。 他思量著她的話,腹誹這個呆梨想事簡單又心善,卻沒法否認她這個話是對的。 他習慣于按照皇帝的身份去處理事情了,而她更多的是在按普通的家人方面慮事。是以有些關(guān)系和感情,站在他家國天下的角度,并不是刻意忽略,而是自然而然地看不到,可她是從下往上看的,自然和他拎出來的要點不一樣。 謝昭斟酌了一會兒,微一哂:“雪梨?!?/br> “嗯?” 他迎上她的目光:“我只問你一句……如果七弟不是無辜的,我們反目成仇,甚至我真的殺了他,你會怎么看我?” 雪梨一愣,想了想,理所當然:“若是那樣,我自然覺得陛下是對的……我只是把七殿下當個朋友看而已,可他太多的事情,我并不清楚?!?/br> 謝昭面上有幾許疑色,說不上不信任,只是似乎不太拿得準她的說法。 雪梨見了,蹙蹙眉,又道:“那陛下覺得我該向著七殿下么?我覺得……不能??!我跟了陛下,相信陛下不是那種……嗯……不分青紅皂白殘害手足的人,真到了取七殿下性命的地步,便是陛下不得不那么做,陛下覺得我……我該為這個怨陛下么?” 她不太懂,說到這兒又忽有一懵——他不會因為這個覺得她心狠吧?可她覺得這想法沒錯啊,他若覺得她心狠…… 唔……可能也是有那么一點點。 雪梨直說得自己心里起起伏伏的,末了更是踟躕于他會不會因為這個覺得她心狠的問題低頭不敢吭聲了。兩指把袖中的帕子往外一揪,她手指絞絞帕子,等他說話。 謝昭聽她說著,忽地心底輕松了。 他還挺怕她心善得過頭,為七弟的事對他存怨的——雖則他并不想鬧到那么無可挽回的地步,但是誰知道呢? 松一口氣,再抬頭看看她,卻見她一臉緊張。怔了一怔沒明白這呆梨又在緊張什么,他端起碗喝三豆湯:“吃飯了。一會兒我出去一趟,你去不去?” 心里正在瞎糾結(jié)的雪梨:哎??? . 離天子下榻的池府不遠,便是七王此行暫住的袁府了。 陛下說了“囚禁”,府里現(xiàn)下自然很有“囚禁”的樣子。外頭四周都有御令衛(wèi)把著,府中,七王住的那一處院則有宦官們守得嚴實。 眼下夜幕降臨了,主事的宦官踱著步子到了院前,四下看了看,讓旁人都先去用膳,說自己盯著。 人散盡后,一身材窈窕的女子從拐角處繞出來,抹著眼淚對主事的宦官千恩萬謝,然后就疾步進了院。 但房門也鎖著,鑰匙在外頭的御令衛(wèi)手里,這就沒辦法了。 女子拍拍門:“殿下……” 門內(nèi),謝晗原本正閑散地讀書呢,一聽這聲音心里就緊了,朝外喝問:“你來干什么?!” “我……我就是來看看?!币资闲睦镆才?,雖然錢塞了不少,但這事畢竟是抗旨的。她在外干站著,湊在門縫邊說,“總共就一刻工夫。殿下您別生氣、別生氣,跟我說說話,好么?” 謝晗直嘆氣,翻身下了榻,走到門邊定了定腳,就地坐下:“坐著說吧,我過來了?!?/br> 易氏心里一喜,也坐下身。二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剛開始易氏擔心滿滿,把他這一日的飲食起居挨個問了一遍,問得謝晗在里頭直笑她:“你想太多了。我好歹還是個親王,剛遭囚一天就連飯都吃不飽?不至于。” 吃的還是很可以的,菜仍是府里帶來的廚子做,合他的口味,頂多也就是種類少些。但聽上去,易氏都已經(jīng)在想象他是不是菜里都沒油了…… 說了半天解了易氏的擔心,謝晗連“屋里有冰,夜里不會熱”都跟她強調(diào)了好幾遍,就差從冰雕上掰快碎冰從門縫處塞出去讓她相信了。 總算聽到易氏長長地松了口氣,謝晗在屋里苦笑搖頭:這傻姑娘。 之后的話題就輕松多啦,易氏問謝晗在干什么,謝晗說在看書,還簡單地說了說書里的內(nèi)容。 然后謝晗問她現(xiàn)下是晴天還是陰天,易氏說是晴天,月亮可漂亮了…… 謝晗說你騙人,月初的月亮能漂亮到哪去??? 二人聊得挺歡,絕口不提眼前糟糕的政事。聊了會兒,易氏聽外頭的宦官提醒她說“娘子,還有小半刻”,還沒應(yīng)話,皺聞那宦官一聲驚叫! “怎么了?”謝晗皺眉問她,易氏同樣皺起眉頭,揚音問外面:“大人,怎么了?” 話音初落,十余御令衛(wèi)已疾步入院,易氏嚇得渾身一冷,再定睛看向御令衛(wèi)之后穩(wěn)步入院的人,面色煞白地伏地叩首:“陛下……” 謝晗在房中一聽,驚得直接竄起了身:“皇兄!” 皇帝定住腳,面無表情地睇了睇易氏,略一偏頭:“送她出去?!?/br> “皇兄!”謝晗在里頭渾身冷汗,無奈門鎖著出不去,只能拍門,“皇兄!是臣弟非要見她的,您別怪她!” 正打算讓人開門的皇帝聽言眉頭一挑,看了看正要被帶出去的易氏,提了音又道:“拖出去杖四十,打完帶回來復(fù)命?!?/br> “皇兄!??!”謝晗在屋里要嚇瘋了,砸門砸得手疼也顧不上,但外面就是一點回應(yīng)都沒有。 直到房門打開。 謝晗喊聲驟停,提心吊膽地看著門檻之外的皇帝,而后目光微挪,看到易氏還平安無事地站在那兒,才稍稍地松了口氣。 皇帝笑了一聲:“朕帶著雪梨和阿杳過來的,想讓她帶阿測過去見見,你喊什么?” 謝晗直擦冷汗,當然沒膽子追究皇帝剛才拿“杖四十”嚇他的事,深一揖見禮,然后請皇帝坐。 之后,房間里的冷肅明顯極了。 早些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二人都心知肚明。眼下看皇帝親自過來,還帶著雪梨和阿杳……謝晗一點都摸不清他的想法,只好他不吭聲他也不吭聲,兄弟倆安靜得像兩尊石像。 謝昭也踟躕著話該怎么問,須臾,他揮手讓旁人都退到院外,而后才看向他:“七弟?!?/br> 七王頷首:“皇兄?!?/br> 皇帝伸手執(zhí)壺,倒了茶給他,默了會兒,淡笑:“母后沒跟你說過,若你不是決定生死的人,就莫把弱點露給決定生死的人看?” 七王倏然一驚。強自冷靜了許久,他還是無可遏制地扭頭看向院外:“皇兄你……” “朕倒還不至于這會兒就殺她?!被实垡贿樱D了頓,短一嘆,“可見母后素來寵著你,讓你用不著磨礪心志。是以你心術(shù)上到底差些,兩句話就能激得你陣腳大亂,你拿什么坐到這個位置上來?” 這是他第一回這樣開誠布公地提這件事。 謝晗沉默著,沒說話。 皇帝笑笑:“七年前,朕剛繼位的時候,母后當眾說要朕立儲立弟不立子。朕沒答應(yīng),現(xiàn)在看來,還好朕沒答應(yīng)?!?/br> “皇兄您來若就是為了挖苦臣弟……” “自不是為了挖苦你。”皇帝斂笑,將方才的話繼續(xù)下去,“若朕應(yīng)了那事,你是什么心思都不要緊了?!?/br> 他凝睇著七王目不轉(zhuǎn)睛:“是雪梨勸朕來的。朕想問問,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若真是戰(zhàn)書,咱們再一斗到底不遲。” 謝晗有些懵。 皇帝的做法不在他的設(shè)想之內(nèi)了,搞得他不知怎么應(yīng)付。 怔了許久,七王垂眸慢慢道:“母后的想法,就是臣弟的想法?!?/br> “那朕現(xiàn)在就殺了易氏,給你個名正言順翻臉的機會?”皇帝笑問,話音未落就見他額上沁了一層冷汗出來。 . 這晚,皇帝一直和七王聊到很晚才帶雪梨回去。 一路上,皇帝都沒怎么說話,雪梨也不敢問,自己倚在他肩頭,懷里攬著阿杳,自然而然地憂心忡忡。 她只知道后來二人是叫人上了酒的。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總之現(xiàn)在皇帝精神尚好,但七王連出來恭送都未能,直接在屋里吐懵了。 喝成這樣,這是談得好還是不好啊? 雪梨心里的不安持續(xù)了一路,待得馬車到池府門口停下,她想著一會兒回了屋沒人的時候,可算可以稍微問上兩句了。 皇帝卻叫來陳冀江:“傳旨,中秋之后起駕回洛安?!?/br> 雪梨一怔:“陛下?” 皇帝重重地嘆了口氣,駐足許久未語,俄而看向她,卻又笑了出來,攬著她往里去:“沒事。沒必要待在這里了,早些回去,你也好安心養(yǎng)胎?!?/br> 什么跟什么…… 雪梨心里一片茫然,見阿杳走得哈欠連天,就把她抱起來交給了奶娘,而后徑自跟謝昭回了臥房,見他重重地往榻上一倒就要睡的樣子,趕緊叫人進來服侍盥洗。 謝昭被宮人勸起來,踱過去洗臉,清水往臉上一潑,轉(zhuǎn)而一聲嗤笑。 雪梨被他這副樣子弄得想走近又不敢,躊躇了半天,稍稍往前邁了兩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