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他這兒住的也是獨門獨院,徐世水住隔壁。跟阮娘子那仨院子打通統(tǒng)歸一個人用、還配著宮人伺候不能比,但他們也住得自在,要用人幫忙的時候隨便叫個徒弟進來就得。 到了院門口就看見垂絲了。估計是瞧見徐世水剛才打他這兒一溜煙跑了,垂絲面上有點不安,一看陳冀江迎出來這種不安又蕩然無存了,趕緊朝他施個深福:“陳大人?!?/br> “垂絲姑娘?!标惣浇肮笆?,把人往里頭請,“這兩天天悶,指不準一會兒又有雨。有話進來說,我這兒好茶備著呢?!?/br> 垂絲推辭了兩句就跟著他進去了,進去之后陳冀江穩(wěn)穩(wěn)往主位上一坐,垂絲坐側(cè)邊的椅子都只敢坐一半,緩了緩氣,勉強露出笑來:“奴婢知道不該這么晚來擾大人。但這不是……麗妃娘娘讓奴婢來問問大人,大人您哪天得空,娘娘剛回宮,想來拜見大人一下,畢竟以前也……多勞大人關(guān)照來著?!?/br> 她這話說得夠虛的,陳冀江當然聽得出來——比如“以前也多勞大人關(guān)照來著”這話,他就自認壓根沒關(guān)照過麗妃,不過麗妃娘娘沒準兒想求他日后關(guān)照。 但陳冀江手扶著案上的空酒盞轉(zhuǎn)了兩轉(zhuǎn),還是樂呵呵地應(yīng)了,他說:“不敢當不敢當。我看這樣,姑娘你回麗妃娘娘一聲,等我得空了,我見她去。娘娘有話吩咐,咱聽著就是。” 他這話把垂絲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給他跪下。 陳冀江擺擺手示意她放松,徑自解釋:“我啊,虛的不說。你和那個……叫什么來著?” 垂絲說:“花葉。” “啊對花葉。”陳冀江一拍大腿,“你們倆都是好姑娘,我呢不想難為你們,麗妃娘娘的事我去了、我不應(yīng),那是我的事,我直接不去不就成你們倆的不對了?” 垂絲萬沒想到他想的是這個,都快被感動哭了,淚光盈盈地望著他:“那陳大人……” “行了行了,回去吧?!标惣浇胂?,又隨手從袖子里摸了點碎銀給她,往她手里一塞,“知道你們倆不容易,去給自己買點脂粉用。但你可得跟麗妃娘娘說一句,我這兒忙,什么時間能過去我真沒法聽她吩咐,只能這兩天我自己抽個空安排,讓她別怪罪?!?/br> “好好好……奴婢一定跟麗妃娘娘說!”垂絲連連點頭,千恩萬謝。至于陳冀江塞過來的銀子,她當然不敢收——都是旁的宮人給大監(jiān)塞錢,哪有反過來收他的錢的? 但是陳冀江堅決不肯收回來了,推著垂絲就把她請出去了,是誠懇地真讓她收的樣子,更讓垂絲感動壞了,愣是在門口給他磕了個頭才離開。 夜色下,垂絲抹著眼淚走遠了,院門邊的大樹后頭,徐世水樂著出來:“喲師父……您今兒怎么著?吃齋啦?” 陳冀江臉一冷,這回徐世水沒跑掉,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師父一腳:“聽壁角的功夫倒學得好!” “這不……拜您所賜。”徐世水撣撣衣上的腳印,也不接著岔了,認真問,“您這到底怎么個意思?親自見麗妃娘娘去?她那宜蘭宮如今……不配了吧?” “嘖?!标惣浇毖鄢虺蛩?,拍拍他的肩頭,扭頭往回走,只給了他一句,“你什么時候能看一件事就想著全局,就算出師了。” 這事在陳冀江看來,太要命了。 他去宜蘭宮被麗妃問問話不要緊,真讓麗妃來前頭見他?麗妃舍得下面子他倒無所謂,但到時候萬一麗妃眼尖,往他這住處對面、紫宸殿后西邊那側(cè)一看,怎么辦??? 三個院子打通了從外頭倒是瞧不出來,但里面住了好多明顯位份不算高的宮女宦官,另還有個獅子,平安帝姬也在,這不等于直接把阮娘子擱到麗妃前頭跟她說“喏,這是當年害你去行宮侍奉太后的那位,現(xiàn)在真得寵了”嗎? 當然了,這事她早晚得知道??申惣浇睦锬枚?,她晚知道就比早知道強,而且,能不讓她從自己這兒知道,就不能讓她從自己這兒知道! . 紫宸殿里,一夜纏綿悱惻。 雪梨初時還覺得皇帝召嬪妃到紫宸殿侍寢是個特生分的事來著,現(xiàn)在從自己這處看看,還好還有這紫宸殿可以來…… 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對阿杳!就算不在一個屋、甚至阿杳去了隔壁院子里睡,她都還是心虛得慌,特別怕阿杳有一天會一臉好奇地跑過來問她:“娘,您夜里喊什么吶?” 所以有紫宸殿好??!有紫宸殿她就不用cao這個心了!阿杳啥也聽不見,頂多淚眼汪汪地抱著她的胳膊說:“娘我想你,別去找父皇?!?/br> 翌日早上,雪梨難得地沒起太晚。至少在她收拾停當?shù)臅r候,皇帝還沒下朝回來呢! 但她也沒在紫宸殿用早膳,帶著人就直接回了后頭,她想多些時間跟他待著是不假,但最近他政事太忙了,白日里經(jīng)常有朝臣進來稟事,她自覺地能避就避。 這些事她幫不上忙,但她起碼可以做到不給他添亂嘛!——雪梨把這個想得很明白,對自己說跟他相處也不急于這一時。 人嘛,還是要識趣的,太不會看眼色對誰都不好——麗妃不就好好的把自己給作失寵了嗎?雪梨自認跟麗妃不一樣,她一來不想把自己作死,二來也真不想謝昭因為她而過得更煩,畢竟她喜歡他。 所以她近來都在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進了一方小院,她有她的阿杳,至于前頭又砍了誰……那跟她實在扯不上。 進了小院一瞧,正好又能蹭阿杳的飯。 這是個一舉兩得的事,一來省得讓人再跑一趟去取膳,二來阿杳也樂得跟她一起吃。母女感情嘛,還是要多處著點好。 阿杳手里拿了塊米發(fā)糕。這米發(fā)糕是加了牛乳的,看起來特別白,又蒸得蓬松,加了糖味道微甜,她和阿杳都喜歡。 阿杳就揪下小塊來喂她,雪梨吃得開開心心,便把奶娘手里端著的粥接了過來自己喂阿杳,互相喂得挺有趣。 等吃飽了叫人撤膳,豆沙帶著芝麻端水進來服侍漱口。白嬤嬤是一起進來的,在雪梨抬眼時眼睛稍一轉(zhuǎn),雪梨微一愣,漱完口后便攬過阿杳:“阿杳先去跟魚香玩會兒哦,娘有點事,一會兒帶著你念唐詩!” 阿杳應(yīng)了聲“好”,跑到榻邊就把正在犯懶打盹兒的可憐的魚香扒拉下來了,連推帶拖地往外走,魚香從屋里到堂屋再到院子的這幾步路打了好幾個哈欠。 而后豆沙上前關(guān)上門,雪梨落了座看看她們:“怎么了?” 芝麻一福:“娘子,我聽說,昨天晚上麗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來找陳大人,說要拜見陳大人。但讓陳大人給回了,陳大人說他抽個時間去見麗妃。” 咦?麗妃有動靜了? 雪梨的心弦稍稍一緊,但又沒太多恐懼,應(yīng)了聲“知道了”便讓豆沙和芝麻都出去了,看向白嬤嬤:“您覺得怎么樣?” 白嬤嬤笑了:“我得說,您用芝麻算用對路數(shù)了。” 芝麻嘴碎貪玩愛瞎聊,她們之前都覺得這丫頭不能當個要緊人用。不過出去走了這么一遭,雪梨借著罰福貴的事把輕重都跟芝麻說明白了。 她大致的意思是:“你愛結(jié)交朋友愛聊天我都不管,但你記著一條,你打聽別人的事告訴我行,咱小院里的事你不許往外說。” 這么一來芝麻首先很高興啊,讓她不說話她覺得好難,但讓她選擇性地說,她還是可以的! 雪梨則就這么多了個打聽外界消息的途徑,也很好。當然,瑣碎的事情無所謂,真打聽到了要緊事,她還是會跟皇帝商量的。 不僅因為他在意,也因為她知道自己對這些彎彎繞不在行。 于是聽白嬤嬤這么夸她,雪梨挺滿足,笑笑,又說:“那麗妃娘娘這出呢?您覺得跟咱有關(guān)系沒有?咱要當心不?” “我覺得吧……”白嬤嬤想了想,“您若擔心陳大人會幫她什么,那沒必要。陳大人是明白人,之前麗妃娘娘不上不下的時候他都沒趟過渾水,這會兒不可能湊上去跟您作對。但是呢,多點當心也沒什么不好——起碼南巡之前別出什么事吧,陛下正煩心著呢,咱別給他添亂。” 聽了白嬤嬤這個話,雪梨心里有數(shù)了! 其實真要她“多當心”,具體也沒什么,麗妃到底在后宮,倆人碰不上面,陷害什么的事就基本不會發(fā)生。 雪梨頂多也就是在吃的、喝的、熏香這些問題上格外注意些,入口的東西最容易出岔子,她不止要注意自己的,還要小心阿杳的。 這個對她正好不難,熏香她怕出問題可以不點,吃的嘛,她可以自己做??! . 轉(zhuǎn)眼已近六月,紫宸殿里,謝昭明顯感覺到雪梨最近不怎么黏他了。 基本是他不叫她來,她就不來,他說要看阿杳的時候也多是奶娘帶著阿杳過來,她不露面。 謝昭想想,知道她大概是不想給他添麻煩——他最近是挺需要周圍安靜讓他可以靜心料理這些事的,但猛地驚覺這個,他又對她有點心疼。 那個呆梨子分明是想跟他待著的。晚上他若叫她過來,她能一整夜都縮在他懷里不翻身,若他翻身她還下意識里伸手反摟他。 白天她這么忍著不來找他,估計也挺辛苦,他該多去看看她的,不論正事有多忙。 是以他找了個心情不那么差的時候,奔著小院就去了。 五月下旬了嘛,天氣明顯熱得厲害,若不是在準備著去南巡,這會兒該去避暑的。 最近雪梨在跟各種解暑又開胃的湯較勁。 什么楊梅湯、烏梅湯、酸梅湯、綠豆湯都做過了,阿杳最愛楊梅的,她就變著法地把這個做得更好喝。阿杳喝爽快了自然會好好吃東西,早先看著都有點餓瘦了……雪梨心疼壞了! 謝昭到的時候阿杳就正高高興興地喝這楊梅湯呢,一邊喝一邊在榻上蹦,雪梨在榻邊等著,她蹦得嘴里沒味道了就湊過去喝一口,然后再接著蹦。 謝昭一哂,也不吭聲,徑直走到雪梨身后把人一摟,手上握著她持勺的手就舀了一口楊梅湯送到自己嘴里。 雪梨扭過頭:“……” 阿杳傻眼看看進屋就跟他搶楊梅湯的父皇,愣了一瞬才蹦過去要抱:“父皇!” 謝昭抱著她坐下,邊嘖嘴邊問雪梨:“什么做的?這么紅還這么甜。” “楊梅?!毖├嬉恍Γ鞍㈣脨酆忍鹦┑?,廚房有沒加這么多糖的,我去呈給你?!?/br> 她說完就跑去廚房了,從偏酸的那一鍋里呈了一碗,多加了冰。 她自己試過這個吃法,碎冰茬在碗里浸滿,每一個晶瑩的小片都被浸成漂亮的紫紅色,直接吃冰就好,涼爽可口,味道酸甜。 但給阿杳不敢這么吃。阿杳太小啦,這么吃怕會肚子痛。 于是她一端過去,阿杳就不干了,伸著小手非要吃。弄得雪梨還沒把碗遞到皇帝手里就趕緊收了回去,沖著阿杳板臉:“別鬧!你吃了會肚子痛,一會兒娘喂你吃你的,乖!” 阿杳眼圈一紅,不高興,又可憐兮兮地看皇帝,叫得那個甜:“父皇~~” 結(jié)果父皇也不向著她,把她往旁邊一放,拍拍額頭:“聽你娘的話,這個是父皇的?!?/br> 阿杳沒轍,坐在旁邊淚眼婆娑地看父皇吃那碗晶瑩剔透的楊梅冰,再看看娘喂過來的完全就是水狀的楊梅湯,突然怎么看都覺得不好吃了! 最后這個楊梅冰謝昭吃了小半碗,雪梨看看,終于拗不過阿杳的這個楚楚可憐的小模樣,舀了一小勺喂給她,叮囑她說“含化了再咽”。 阿杳這才又高興了,謝昭再哄她兩句她就聽話地跟著奶娘出去玩了。屋里只剩了謝昭和雪梨兩個,他笑看看她:“阿杳愛吃甜的,你自己也愛吃甜的,這個偏酸的原是給誰做的?” “……”雪梨面頰微紅,反應(yīng)倒是很快,“給子嫻做的!” “嗤,蘇子嫻天天在御膳房當值,想喝什么在那邊自己就做了,用得著你給她備?”謝昭沒留面子地一語戳穿,果然,她剛緩過來的面色就又接著紅下去了,站在他面前低著頭做不出反應(yīng)。 謝昭拉她坐到身邊,抬手一刮她鼻子:“給我做了東西還不給我送來,我自己不來就不打算讓我喝了是不是?” “我這不是看你忙,不想給你添亂嘛……”雪梨臉紅得別過頭不敢看他。明明都同榻而眠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但她還是覺得這種小心思被看穿的時候特別、特別不好意思! 謝昭就在旁邊笑,就勢在她身邊躺下,腿垂在榻邊顯得十分閑散。 他手指輕刮著她的后背:“這么乖。南巡的時候必帶你四處玩玩,南邊好地方可不少。” 雪梨被他刮得后脊微癢,一個激靈之后銜笑轉(zhuǎn)過身來,趴到他面前,雙眼發(fā)亮:“都說了快一個月了,什么時候走?” “快了,六月中旬吧?!敝x昭道。 ……那還要大半個月??! 雪梨的表情難免有點垮,往他臂彎里一趴,謝昭拍拍她笑問:“怎么了?急著去玩?” “那倒不是……”雪梨撇撇嘴,在他懷里嘆了口氣,“這不是麗妃娘娘被太后留下了嗎?我心里總有點不安生,近來都不敢隨便吃東西了,菜都是自己做。所以就想趕緊避出去,不然好累啊……” 長進挺快,都會防患于未然了! 謝昭睇著她挑眉一笑,笑容斂去,又給她出主意:“不然這些天你先住到紫宸殿來吧,用膳也都在殿里,不就不怕了?” “才不要呢?!毖├驵凉值氐伤谎蹞纹鹕硗馊チ恕5搅怂床灰姷牡胤?,她卻禁不住嘆了口氣。 從芝麻打聽到的話來說,麗妃近來沒少跟各處走動,那她在宮里這么扎眼,麗妃八成是已經(jīng)知道,只是一時還沒有做什么而已。也許是那兩年在行宮的經(jīng)歷讓她怕了,也許是陳冀江暫時穩(wěn)住了她。 但、但是就麗妃那個性子……她早晚還是會動的吧! 雪梨不想這會兒給謝昭添亂,可她也不知道麗妃能不能配合她不給謝昭添亂。 默默想了一會兒,雪梨又折回屋里了。她在榻邊跪坐下來,執(zhí)起謝昭的手抵在下頜下:“陛下,我求您個事?!?/br> 謝昭頷首:“說?!?/br> 雪梨抿抿唇,斟酌著、思量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