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對他來說，好像在哪里都一樣。住在自己府里是住、差事太多住在御令衛(wèi)的各處院子也是住，反正就是睡一覺、吃個飯而已，也沒什么特殊的人要跟他說話。

    他說著又一杯酒飲盡，見想要再倒一杯，雪梨趕緊去攔：“明軒……哥，你說就是了，我聽著?！?/br>
    衛(wèi)忱短促一笑：“瞧，就你會管這個。”

    雪梨立刻就不好意思了。悻悻地收回手，一動都不敢再動。

    差不多就是這樣。那次他從羅烏回來，提出要看阿杳的時候，雪梨先去御膳房給他端了酒菜，讓他吃好喝好、等她去悅和宮接阿杳來。

    雪梨是根本就沒在意的，她覺得這是待客之道。但在衛(wèi)忱看來，他身邊相處的人都不曾這樣做過，一時就多加了注意。

    偏那時又是隔了許久沒見她，他很有一種看到“少女初長成”的驚訝。心中悸動間，確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他是喜歡她的。

    直至陛下生辰那天，他看到她去紫宸殿給陛下送粥，心中憋悶之余反倒冷靜下來，才覺得……大概并不是。

    他好羨慕陛下能有這么個人體貼入微地照顧，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么別的了。

    并沒有濃烈的想把雪梨搶來的感覺，更多的是一種悵然若失，這種悵然若失讓他覺得雪梨嫁得委屈了，而后想想若雪梨嫁給其他達(dá)官顯貴……他可能也還是這種感覺。

    更像是做兄長的疼自家小妹吧。他這么想著，心緒平復(fù)下來，而后聽說陛下要給她辦笄禮，他想都沒想就把這事攬了下來。

    待他把這些復(fù)雜難理的心思說完，雪梨好一會兒不知道怎么應(yīng)話才好。

    “你說得對，陛下是可以相信的人。”衛(wèi)忱頷首，遂又一笑，“進(jìn)了后宮……自己多當(dāng)心，府里這個院子我給你留著，什么時候若想出宮玩了，可以來這里住。”

    雪梨一陣心疼。

    她一時覺得，衛(wèi)忱這么好的人，怎么就做了御令衛(wèi)了呢？若不然，他一定會有個不錯的家，他一定會待妻子很好的，相信他的妻子也會是個很好的人。

    但這話，雪梨當(dāng)然沒說出來。她躊躇了一會兒后，站起身，向衛(wèi)忱一福，仔細(xì)斟酌著，說得一字一頓：“哥，那我就……這樣進(jìn)宮了，日后會盡量多回來看一看的。但就算府里沒有別人，您也別總自己悶著飲酒，我會擔(dān)心陛下喝酒傷身，對哥哥也是擔(dān)心的。”

    衛(wèi)忱隨口笑笑說知道，他說他本也不會像陛下喝得那么狠——一來沒人灌他，二來他也怕第二天醒不來會誤大事。

    .

    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洛安城中的少女們各自小聚著，似乎沒有什么特殊的動向，實(shí)則，達(dá)官顯貴們的目光全聚在了衛(wèi)府。

    但凡有點(diǎn)門路的人，都知道了這場笄禮是怎么回事。今天剛下了早朝，陛下的御駕就朝著衛(wèi)府來了。

    自古就有“笄而婚之”的法子。少女笄禮、昏禮前后腳，先加笄成人，而后嫁入夫家為人妻子。

    眼下對阮氏的這番安排，無法不在世家間引起議論。許多人都覺得，這是阮氏現(xiàn)在的身份抬不起來、無法直接冊后，所以陛下才著意安排了這么一出，親自來辦這個笄禮，讓上上下下都明白他這個意思。

    但這好像……又太荒唐了。

    冊立這么個宮女當(dāng)皇后，行宮那邊的皇太后頭一個就要不答應(yīng)。這事到底能不能成誰也不知道，陛下這番的興師動眾，就讓人更摸不著虛實(shí)了。

    一整天下來，雪梨覺得好累??！

    她從一大早就起來準(zhǔn)備了。白嬤嬤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到的衛(wèi)府，一遍遍跟她說笄禮的流程，要怎么走、什么時候?qū)φl行禮、什么時候入閣加衣、加笄……從頭到尾至少給她講了五遍。

    不過也還好白嬤嬤講了。早些時候這些流程呈到雪梨手里時，她不過草草看了幾遍，自以為記住了便擱下了。

    到了實(shí)際的地方一看才覺有點(diǎn)懵：起碼對這里的格局……她就不夠熟。

    經(jīng)了這五遍，她到底是把該記的都記住了，行禮時又一直有侍婢隨著，蘇子?jì)挂苍谂赃吿嵝阉瑥念^到尾順利走完，到底是沒出什么錯！

    禮罷之后她回到房中，一照鏡子，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這么……雍容華貴。

    她之前都還是梳小姑娘的發(fā)髻，只一半挽上去，另一半就隨在身后。現(xiàn)下頭發(fā)全挽上去，那個發(fā)髻變得大了一圈，身后沒有垂發(fā)就顯得更加莊重，發(fā)髻上又綴著樣式大氣的金釵，看得她愣一會兒之后，對著鏡子好生叉腰、搭臂裝起了貴婦人。

    這廂她裝得正投入呢，門口兩聲笑音先后而至：“噗……”

    “哈！”

    雪梨抬頭一瞧，是陛下和衛(wèi)忱……

    完了完了，丟人丟到家了！

    她這么想著，緊接著又自己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這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算家人……

    是以雪梨氣定神閑地就跟著謝昭出去了，上了馬車準(zhǔn)備回宮。

    甫一坐下，更累了……

    腰酸背痛腿抽筋，讓她感覺手里抱了兩個阿杳、背上還背了一個魚香。

    難受得不行的雪梨心里也生了點(diǎn)莫名的委屈，一點(diǎn)點(diǎn)蹭到謝昭身邊，然后一聲不吭地就往他肩上靠。

    她要歇會兒！真的好累！

    謝昭笑看看她，任由她這么睡，自己也閉眼小歇。

    他比她起得還早呢，她就行了個笄禮，他可是先上完早朝又趕過來再看她行笄禮的。

    車中安安靜靜，安靜得像是一切都停滯了。謝昭再睜眼時，挑簾看了看外頭，見馬車剛駛過皇城大門又放下簾子，打算再瞇一會兒。

    側(cè)眸一瞧，卻見她眼也睜著，倚在他肩頭一聲不吭的，目光還有點(diǎn)暗淡。

    “雪梨？”他輕輕一喚，頷首在她額頭一吻，輕問她，“怎么了？是累壞了還是……”

    他已經(jīng)足夠熟悉她的神色了，看她這個樣子，就知絕不是普普通通的發(fā)呆。

    雪梨環(huán)在他臂上的胳膊緊了一緊，靜了一會兒，才道：“我在想……馬上就要進(jìn)后宮了，有點(diǎn)……”

    有點(diǎn)怕。她又把這話忍住了，覺得直接這么評價他的后宮到底不好。

    語中滯了滯，她說：“畢竟我跟誰都不熟，連后宮的大門都沒進(jìn)過幾次?！?/br>
    打從決定跟了他，她一直在刻意地不想這個，因?yàn)橐幌刖蜁婚_心。

    她覺得等船到橋頭的時候她肯定能平靜接受來著，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兒——目下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想的時候，她卻一細(xì)思就恐懼得更厲害了，什么投毒下藥陷害的具體情節(jié)都往腦海里涌。

    偏他對于之后的安排，一點(diǎn)都沒對她說過。這讓她覺得既正常又不正常，自己胡思亂想得愈發(fā)厲害。

    于是她環(huán)著他的胳膊再度抱緊了些，抬眸望一望他的神色，聲音發(fā)虛地問他：“陛下打算……給我個什么位份？住在哪兒？我還能進(jìn)紫宸殿不能？”

    雖然一會兒回了宮，旨意就該下來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先問一問，好像早知道片刻，都能讓她安心許多似的。

    謝昭攬著她輕一喟：“這個啊，我得跟你打個商量?！?/br>
    雪梨明眸望著他，困意全消。

    他說：“若按規(guī)矩，宮女冊封嬪妃，最高也就冊到正八品，但這樣一來，你身邊的宮人最多留兩個宮女、兩個宦官，阿杳也暫不能讓你帶了，這不太好?！?/br>
    雪梨越聽心里越緊，他語中一頓，又說：“好在這個規(guī)矩我若非想破，也不是不行。就可以先冊你做正三品婕妤，這樣你身邊的人都可以留下，阿杳也還可以給你帶?？晌矣钟X得……”

    “什么？”她立刻問出來，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她沒想到的可怕事。

    謝昭稍一笑：“我又覺得把你放到后宮去不太放心。這事說來丟人……咳，后宮里許多嬪妃我都不熟，實(shí)在估量不出會不會有人做什么?！?/br>
    雪梨也很怕這個啊！她盯了半天他的神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那……還有別的打算可以商量么？”

    “有?！被实埸c(diǎn)點(diǎn)頭，“你也可以還留在那個小院，身邊人員皆不變，日子該怎么過怎么過。只是這樣，就先不能冊你位份了……前朝后宮分得清楚，我把嬪妃放在前頭，朝臣們會鬧翻天的。”

    這個規(guī)矩想打破，可遠(yuǎn)沒有破例封個宮女當(dāng)婕妤那么容易，所以謝昭思量之后覺得這樣也不好——這算什么事？他把人要了、然后不給名分？沒有這么辦事的！

    雪梨聽完，臉上的陰郁卻都沒了：“這樣好！”

    謝昭：“……”

    她大是松氣地抱著他的胳膊：“就讓我留在小院吧！我真的很怕跟后宮打交道……那個我不在行！”

    她真說得上在行的也就只有做飯而已。讓她進(jìn)后宮，她心里一點(diǎn)兒底都沒有。

    再說，這幾年看下來，她也真覺得位份都是虛的——至少現(xiàn)在的這個后宮是這樣。從上到下不論位份高低，點(diǎn)不出一個寵妃，逢年過節(jié)也都是自己過自己的，皇帝頂多吩咐點(diǎn)賞賜下去。

    那這位份要不要有什么大差別？相比之下，她真是更愿意就守著紫宸殿后的這一方天地，至少這邊的人她都熟啊，陳大人徐大人什么的，都還是肯護(hù)一護(hù)她的。

    而且這不只是離后宮的紛爭遠(yuǎn)，還離他更近呢！雪梨很喜歡做出一道好菜之后立刻端去紫宸殿給他嘗，或者閑來無事時就跑到紫宸殿去在他旁邊坐著也是很好的。

    ——就為這個，她最近還在認(rèn)真跟白嬤嬤學(xué)研墨呢。因?yàn)樗l(fā)現(xiàn)，站在他硯臺旁邊的位置看他時，他好像格外好看?；蛟谡J(rèn)真地讀奏章、或在閑散地讀書，又或是抬起頭來向她清淡一笑……

    這個角度都能看得合適！晚上燭火一照更顯得他本就俊朗的輪廓更加好看，每次都能讓她看得發(fā)愣！

    如果讓她進(jìn)了后宮，這些就白學(xué)了。就算他仍舊許她隨時來紫宸殿也沒什么大差別，離得那么遠(yuǎn)，他們見面的時候肯定要少了。

    “就這樣吧，好不好？”雪梨倚在他肩頭耍賴，看他還猶豫，就一蹭一蹭地磨他。

    謝昭剛開始還在認(rèn)真掂量這樣到底對她好不好，目光一瞥見肩頭被她蹭了一片淺淺白沫，趕緊抬手按住她的頭，沉肅低喝：“別動！蹭我一身脂粉！”

    也就她敢跟他這么賴！謝昭透過指縫瞪了她半天，她也還是這副樣子，明眸輕眨著追問他：“好不好嘛……”

    ☆、第107章 燉梨

    回了宮剛進(jìn)殿，陳冀江迎過來，目光往陛下肩頭一掃，眼底的驚愕一轉(zhuǎn)而過……

    但還是讓皇帝看了個正著，于是皇帝冷著臉就過去了。

    那個一瞬驚愕端然就是以為他們在車?yán)镆呀?jīng)做什么了??！

    謝昭心說朕有那么……那什么嗎？這明顯是雪梨撒嬌蹭的??！

    不過也沒法解釋。本來就一身脂粉味了，再刻意一解釋，更顯得心虛了。

    .

    小院里，雪梨在屋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剛才光顧著憂心接下來是不是要面對后宮的明槍暗箭這種性命攸關(guān)的事了，現(xiàn)下這個危險(xiǎn)沒了，她突然驚覺還有個更大的事！

    晚上就要……要……

    那個……同榻……了呢……

    怎么這么快啊！

    雖然這個事她早就知道，白天行笄禮就算昭告天下她成人了，然后晚上他們就要正式，咳……

    可是事情到眼前了，還是很慌??！

    雪梨越想越面紅耳赤，蘇子?jì)挂磺?，知道她這是愁什么呢，她也說不出什么勸她的話，只能抱著阿杳避出去。

    雪梨心里慌壞了，定定神，回想半個月前尚寢局的女官來教她的事，可恨越想臉越紅……

    床笫之歡什么的，她之前算是三成懂七成不懂，朦朦朧朧地知道是怎么個意思，但要她細(xì)說她又不明白——她八歲就進(jìn)宮了，八年里打交道最多的不是宮女就是宦官，誰閑的沒事聊這個啊？

    是以最初的時候，她聽白嬤嬤說有尚寢局的女官會來跟她說說這些，她還認(rèn)真地認(rèn)為很有必要，不然躺下之后再尷尬就不好了。

    但等人來了之后，她就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