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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御膳房的小娘子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雪梨滯了一瞬,堅定搖頭:“奴婢還是回去住吧!紫宸殿這邊……總有大人覲見,多不方便……”

    這和避暑的時候不一樣,避暑時雖然也有朝臣覲見,但到底比在宮里少多了,許多事情都直接送奏章去就行了。她在有人覲見時把門一關,在房里悶上片刻等那邊議完事就可以。

    但在紫宸殿,時常能見到的是早朝后皇帝回來就不停地有人覲見,議事一議就議一上午都很正?!绻斖碇稻蛺垡挥X睡到中午再磨蹭著起來,另還有個獅子在這兒臥著。萬一哪天不小心讓各位大人一回頭看見一宮女在側殿睡著四仰八叉、旁邊還有只大獅子在她懷里被揉得毛都亂了……

    以后還怎么見人??!

    雪梨心里拿定主意這絕對不行,看謝昭板著臉不答應她也不退縮,在旁邊扯扯衣袖,黛眉皺得可委屈了:“陛下讓奴婢回去嘛,那邊還有好多果樹呢!秋天到啦該結果子啦,奴婢還想自己摘著吃呢!”

    謝昭一聽,還真沒辦法了。

    她若只說被外人看見不好什么的,他自有理由把她扣下——其實議事的時候去前頭的宣政殿也是可以的。

    但是她說這個理由他就沒轍了,總不能把樹移到紫宸殿里給她種著玩,她還著意強調(diào)了“自己摘著吃”,這意思就是叫人摘了送過來也是不成的。

    看她滿臉堆笑得眼睛瞇成了一道彎彎的細縫,底下還有濃密纖長的羽睫壓出另一道弧度,謝昭也知道她這是拿理由誆自己呢。沒好氣地在她額上一拍,他冷臉斥了句“沒心沒肺”,然后也只好隨她回去住了。

    讓她自在點倒是也好。雖然他想離她再近些,但強縛住她沒準兒真會弄巧成拙了。

    幾日的顛簸下來雪梨子嫻都累得夠嗆,沐浴完就各自回屋睡覺去了,楊明全更是栽倒就睡。從行宮帶回來的東西就直接交給了豆沙和福貴,讓他們自己挑喜歡的分去。

    那邊和宮里挺不一樣的,連宮女間流行的飾物風格都不同。雪梨看得新奇,給豆沙帶回來不少,另給福貴也帶回來些腰佩香囊之類的小玩意。二人在屋里看著東西都覺得挺開心,豆沙還直接研究起手里的絹花怎么做了。

    院里傳來敲門聲二人一怔,豆沙便起來去開門,她跟福貴說:“剛回來,沒準御前有什么事要找jiejie呢,我去開門,你把東西收收?!?/br>
    福貴一應,著手收拾。收拾到一邊聽到外面的交談隱有變成爭執(zhí)的意味,跑出去一看,門內(nèi)是豆沙、門外是個看上去跟雪梨子嫻差不多大的女官,二人確實面色都不好。

    “這位jiejie?!备YF笑著一欠身,不著痕跡地把豆沙擋到后頭去了,“院兒里的事歸我管,您有事跟我說?!?/br>
    那女官靜了靜氣,猶瞪了豆沙一眼,才道:“我來見見御膳女官和蘇姑娘,帶了些東西給她們,她倒好,說她們睡著不讓進門也就得了,怎的東西也索性不收?”

    福貴一聽,明白了。

    這其實是蘇子嫻交待的,蘇子嫻覺得雪梨現(xiàn)下在御前得臉了,來巴結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他們收禮是小事,收完禮欠了人情就是大事了。

    這個理雪梨也點頭認可,所以小院里早有通行規(guī)矩,除了陛下的賞賜外,和陳冀江、徐世水外加御前幾個大宮女以及御膳房的熟人有禮尚往來無妨,其余的一概不收。

    這規(guī)矩豆沙執(zhí)行起來最嚴格了,她曾經(jīng)因為不懂事隨便和后宮的人說話挨過板子。一見這位女官非要把東西送進來的架勢她也橫了,雙臂一伸死活不讓人進來,外頭的就也急了。

    福貴想了想,賠著笑跟外頭的人道了聲“女官稍候”,然后把豆沙拉到一邊:“這人瞧著面生又位份不低,指不準是兩位jiejie在行宮認識的朋友。要不你去回阮jiejie一聲,看她怎么說?”

    豆沙認真想想,說:“我去叫子嫻jiejie吧!雪梨jiejie今天晚上當值,讓她先睡著?!?/br>
    福貴一想也是,子嫻要到明晚才當值呢。就這么著,片刻后蘇子嫻打著哈欠從屋里出來,原還有點床氣,到了門口向外一瞧,又生生堆出笑來:“安姑娘?!?/br>
    心里暗自磨牙:你來干什么啊……

    安錦一見蘇子嫻也是笑意滿盈,和子嫻相對一福,便徑自跨過門檻去,她捧了捧手里的木匣:“路上原還想跟兩位姑娘好好說說話呢,沒想到一趕起路來半點機會都沒有,只好這會兒來拜訪?!?/br>
    蘇子嫻挑著嘴角笑笑:“姑娘進來說話吧。”

    而后把人請進自己房里,房門一關,請客人落座,蘇子嫻沏好兩盞茶后端過去。起先難免幾句寒暄,安錦啜了口茶便驚喜道:“真是好茶,比我在惠妃夫人那兒得的賞還要好些?!?/br>
    這嘴甜的……

    蘇子嫻橫豎對安錦看不上眼,聽她這話也沒打算好好應,閑閑笑道:“我小門小戶出來的不懂這個,打從進宮到現(xiàn)在,有什么喝什么。這茶打從雪梨得了這院子每年都有新的送來,我也沒在意過,聽你這么一說倒確實是好?!?/br>
    她這話一出,安錦臉上果然就掛不住了。

    其實蘇子嫻哪可能不懂?從進了尚食局開始就是和美食打交道,天下名茶都讓她們品盡了。不過后一句倒也不是誆安錦的,每一季賜給雪梨的茶都不差,他們跟著沾光,御前幾個大宮女心情好的時候還愛來蹭上一盞。跟后宮怎么比不知道,反正在御前算是獨一份的待遇。

    安錦訕訕笑笑,垂眸復睇一睇盞中清澈的茶色,遂將茶盞放下,朝蘇子嫻頷首緩緩道:“要么怎么說……御膳女官在陛下跟前是一等一的紅人呢?連陳大人都比不了的?!?/br>
    蘇子嫻聽出她話里有話,偏不給臉追問,等她自己往下說。

    安錦口氣幽幽的:“可是蘇姑娘你說,這宮里頭年輕女子有多少?御膳女官論才論貌,哪一樣也不是第一等的。陛下如今喜歡她寵著她,可再過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呢?到時候若一下子從云端跌落,多可憐吶?”

    蘇子嫻眉心狠一跳,冷笑涔涔:“安姑娘……”

    “蘇姑娘你聽我說?!卑插\溫柔一笑,幾許媚態(tài)在眼角蘊著,“天子的后宮里百花爭艷,沒有誰能一輩子有寵。這樣說呢,兩個人有寵反比一個人好些——目下可以相互扶持著不說,日后日子不好過了也有個伴,你說是不是?”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蘇子嫻震驚之余竟還有點佩服。

    她原以為安錦是來挑撥她和雪梨、讓自己不再幫襯雪梨好讓她上位的。但竟不是,她只是想從雪梨這兒分一杯羹,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跟雪梨結交。

    這人有點兒腦子。

    蘇子嫻突然就拿不定主意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才不希望有人去跟雪梨分寵,看雪梨和陛下天天如膠似漆的多好???添個人在旁邊,雪梨肯定要從無憂無慮變成心事重重。

    但是安錦的話,她似乎又無法否認是有道理的。那她直接把這個拒了,興許就斷了雪梨一條路?

    蘇子嫻心下踟躕著,凝神思量許久之后,到底先行放緩了神色。

    她朝安錦一笑:“安姑娘你瞧見了,在這兒,我們都是沾雪梨的光,我反過來替她做主就不合適了。這樣吧,你這話我給你帶到,成與不成還是要雪梨自己拿主意,姑娘等等可好?”

    “好。”安錦不假思索地點頭應下,便也沒有再多耽擱地意思,站起身一福,又睇一眼放在案上的木匣,“那就多謝蘇姑娘了。這點東西不成敬意,蘇姑娘收著。”

    “這東西安姑娘還是拿回去吧?!碧K子嫻起身微一笑,“話都說得透亮了,若要相互扶持,也不差這一份禮?!?/br>
    .

    從小院告辭出來,安錦也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但明明很累了,偏還翻來覆去地怎么都睡不著。

    還是太熱了。七月底尚未完全涼快下來,她這屋子又通風不好,自然悶熱得緊。

    方才在小院,子嫻房里倒是涼快得很。

    她一進屋就看到屋角瓷缸里放著的大冰雕了,冰雕已經(jīng)融了一層,猶能依稀看出是雕了只臥虎。不斷散出的寒氣讓整個屋里都涼爽得很,再看看自己這兒……

    從洛安到郢山再回到洛安,用冰都沒有她的份兒,過得還不如在家里。

    安錦心里自然不甘。幾個月下來了,她這為得圣寵專門被指到御前的被擋在外頭,連陛下的面都沒見著,她甚至不知道陛下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另一邊,反倒御膳女官越來越風生水起。

    清涼殿她住過了、清涼殿后的溫泉也讓她用過了,安錦間接地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事情,只剩干著急的份兒。

    而她也知道,惠妃夫人也是著急的。

    甫一回宮,惠妃自己歇都沒顧上歇,就把她傳了去。一番噓寒問暖之后,惠妃讓她坐,然后語重心長地跟她說:“你是不是不明白本宮的意思?本宮也是為陛下著想,他日日為朝政煩憂,進了后宮連個能好好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本宮不得不替他cao這個心。他既然喜歡年輕姑娘,你和那御膳女官年紀也是相仿的,你就多上上心。為陛下分了憂,日后自是有你的福分的?!?/br>
    一番話說得她無地自容,更想著自己至今連圣顏都只見過一面。迫不得已之下,她匆匆忙忙地去拜見阮氏了,她還是想把阮氏這條道說通,因為若要跟阮氏為敵,她實在是沒底氣。

    結果連阮氏的面都沒見著,她只好把話都跟蘇子嫻說了,結果怎么樣她心里也沒底。蘇子嫻連那禮都沒收,她就只能這么干等著。

    這種命數(shù)皆在手里的感覺著實不好。安錦煩不勝煩地翻了個身,從枕下摸出團扇來給自己扇涼。

    不得不讓自己靜下心來趕緊睡了。她專程跟人換了班,今晚要當值的,現(xiàn)下必須好生歇歇。

    .

    小院里,蘇子嫻被安錦那番話攪得愁得慌了。她就沒再睡,跑到雪梨房里去傻坐著,后來還是覺得太煩亂,看雪梨沒抱魚香,她就把魚香拖過來抱著給自己緩勁兒。

    可憐魚香也剛顛簸一路就被她在懷里使勁揉,剛開始是哼哼唧唧不樂意,后來直接使勁拱她不要她碰,弄得蘇子嫻更郁悶了。

    雪梨下午醒來的時候,就看到窗外透進來的橙黃陽光下,蘇子嫻坐在案邊手支著頭發(fā)傻,目光呆滯地望著床榻,眼睛一眨都不帶眨的。

    “……子嫻?”雪梨一邊晃手一邊喚她,子嫻猛地回神,立刻起身邁著大步朝她走來。

    氣勢洶洶地嚇了雪梨一跳!

    “怎么了???”雪梨往里讓讓,留出榻沿來給她坐。

    蘇子嫻坐下身,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后把安錦方才來過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言一語都沒落下,禮物雖然沒收但也沒忘提一嘴,然后她就把問題拋給了雪梨:“你看著拿主意吧。”

    雪梨一下就陷入困擾了。

    這兩個多月她過得可高興了,她知道近來自己有多享受和陛下相處的過程。

    好像他什么都是好的、怎么看他都覺得好看,這種感覺以前從來都沒有過、對誰都沒有過,讓她每天心里都甜甜的。

    但是這么快,就要考慮失寵的事了嗎?

    她一點都不想去想,執(zhí)拗地在心里說自己還年輕呢,陛下也年輕,他們的日子還有很長。

    可是,安錦那番話,又真的讓她覺得好恐怖啊……

    要眼睜睜看著他另有新歡、自己則在后宮里孤零零地過完余生?雪梨稍稍一想就打了個哆嗦,她顫顫巍巍地問蘇子嫻:“陛下……會那樣嗎?”

    蘇子嫻也不敢拍胸脯保證什么來寬慰她。

    是以雪梨一下就陷入迷茫了,無法掙脫的翻來覆去地想,結果是越想心里越?jīng)]底。

    到御膳房當值的時候都魂不守舍——得虧了今天不用她做菜,不然一定做砸了。她跟著呈膳的宮人一起往紫宸殿去,兩個多月來第一次有點不想見到皇帝,進殿之后也是蔫蔫的一福:“陛下。”

    謝昭只道她這是顛簸了一路還沒歇過來,趕忙讓她坐,讓人先盛碗雞湯給她,還在旁邊囑咐她:“你多歇幾天吧,御膳房也不差你一個?!?/br>
    此時一聽到他的關心之語,雪梨心里更不是滋味。應一聲的勇氣都沒有,點點頭,就悶頭喝自己的湯。

    謝昭便不再擾她了,同樣專心用膳。過了會兒,有小宦官溜著墻邊走近,沒擾皇帝,只在雪梨耳邊低語了兩句。

    雪梨心里輕悚,放下瓷匙,矛盾地看了皇帝半天,終于起身道:“陛下,外面有人找……奴婢出去一趟?!?/br>
    “去吧。”謝昭點了頭。

    其實雪梨可希望他這會兒攔著她不讓出去了。心里五味雜陳地出了內(nèi)殿,又穿過長長地外殿,還沒跨過殿門她就看到了安錦。

    “女官。”安錦銜笑一福。

    她今天看起來更漂亮了,一身水綠與奶白搭成的間色齊胸裙瞧著清新脫俗,讓雪梨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安錦又笑道:“想來蘇姑娘必定沒耽擱那話,已經(jīng)同女官說了吧?”

    雪梨沒吭聲。

    “那女官怎么想?”安錦溫柔的笑意未變,走近了雪梨,伸手在她手上一握,雪梨察覺到她手上的溫度才驚覺自己已手指冰涼。

    她怔怔地抬眼看安錦,安錦也目不轉睛地笑睇著她,柔言柔語地又道:“可否有勞引見?”

    雪梨踟躕著,終于點了點頭。她薄唇翕動了好一會兒,跟安錦說了句“你稍等”,然后便轉身往殿里去,感覺自己魂都丟了似的。

    她一步步挪回桌邊,沒有直接落座,站在皇帝身邊道:“陛下……”

    “你怎么了?”謝昭放下筷子側過身關切問她。

    “奴婢在郢山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朋友,叫安錦。”雪梨說著說著眼前就迷糊了,“好幾天沒見了,想讓她進殿來說說話,可以么……”

    她說到最后聲音一下就哽咽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他隨意擱在膝頭的手背上,看上去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這哪是幾天沒見的架勢?這簡直是失散多年的姐妹?。?/br>
    謝昭心里一聲腹誹,自然清楚這事不對,低笑著哄她:“別哭別哭,跟朕說說到底怎么回事?是她有冤情一類要來訴苦還是什么別的?”

    雪梨抬手抹了把眼淚,沒忍住一聲嗚咽,然后驀地一下就哭兇了。謝昭一怔,未經(jīng)思索就直接把她拉過來掖懷里,定睛后自己也慌了??此c軟地坐在自己腿上,他雙臂緊緊攏住她就不敢多動了,生怕自己心里按捺不住。

    雪梨哭得難過委屈緩不過神,他在旁看著,這是真有傷心事的樣子。也不好多勸她別哭,畢竟把傷心憋著也不好,只好摟著她等她慢慢哭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