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徐世水苦嘆:“算了吧。你瞅瞅這都什么時辰了,陛下回去必定累得厲害,誰還敢多嘴勸他吃東西???” 就算他不是皇帝,打擾一個一門心思想栽倒睡覺的人也是找罵,而他是皇帝……這可能就是找死了。 雪梨憂心忡忡,既明白徐世水的苦衷,又不想陛下為這個難受,踟躕了會兒又道:“那大人看這樣行不行……粥我還是去做,大人您跟陳大人說一聲這事,一會兒回了紫宸殿若陳大人能瞧著機(jī)會就勸兩句,不行就算了?!?/br> “嘖?!毙焓浪畤K嘴,她這相當(dāng)于明說師父比他會看眼色了,心里不太是滋味又不得不承認(rèn),想了一會兒到底點(diǎn)頭了,“行吧。這粥你慢慢做、熬爛點(diǎn),也不用急著盛出來,在鍋里溫著,這邊宴席散的時候我叫人趕過去告訴你,你再送到紫宸殿就得了?!?/br> “諾!”雪梨爽快一應(yīng),扭頭就走了。 . 到了膳房,她在紅豆粥和蝦仁粥之間抉擇了一下。要按她自己的口味肯定挑紅豆粥,不過陛下不愛吃甜的,紅豆粥不放糖又沒什么吃頭,喝完酒吃可能還會覺得有點(diǎn)苦。 那就蝦仁粥吧,拿砂鍋?zhàn)觥?/br> 雪梨動手淘米,每一個步驟都在心里過得特別認(rèn)真。 蝦仁比平常切得更細(xì)碎,免得他喝得大醉又急著睡覺沒心思好好嚼。配菜用了胡蘿卜丁,這東西煮透之后口感綿軟微帶清甜,吃著舒服。 姜末原本不想放了,怕喝完酒后再吃這個會覺得嗆得慌。思量之后又還是切出了兩小片的量,能稍微提點(diǎn)鮮。 這粥熬好的時候是戌時三刻,雪梨一吃口感適中,但是徐世水那邊沒傳話來,就只能繼續(xù)擱在砂鍋里拿小火煨著。 四刻的時候就煮得透爛了,每一粒米都翻了花出來,熬得又濃又稠,她撈了一塊胡蘿卜出來放到案板上,拿筷子尖輕一點(diǎn),就戳塌了。 如此仍是又過了一刻,到了子時出頭才有御前宦官過來說前頭宴散了。 砂鍋取下來,雪梨手腳麻利地將鍋收進(jìn)食盒里,又取了空碗擱進(jìn)去,那宦官搶著拎起來,連聲跟她說:“女官去歇著吧,小的送去就行了?!?/br> 如此她也沒跟他多客氣,她早累得眼皮打架了。塞了點(diǎn)碎銀給他算是道謝,雪梨基本是一路打著哈欠回去的。 連沐浴解乏的力氣都沒了,她強(qiáng)撐著簡單地盥洗了一番,換寢衣的時候系系帶的手都打軟,一頭栽在榻上湊湊合合地系好了,好像剛扯過被子蓋上就已然墜進(jìn)了夢鄉(xiāng)。 這一覺睡得死沉死沉的,睡時總享受做夢過程、且第二天醒來總能隱約記住一點(diǎn)夢境的雪梨在睜眼后緩了緩,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連半個夢都沒做,就這么“眼前一片黑”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真是越活越嬌氣了!想當(dāng)初在尚食局的時候她年紀(jì)還小呢,偶爾有事要熬一夜也就熬過去了,如今真是要“死于安樂”! 揉揉眼睛坐起身,雪梨聽見了外面的笑聲。 不是住在這個院子里的任何一個人的聲音,是特別小的小孩子。她頭腦發(fā)蒙地怔了好一會兒驀地回過神來…… 阿杳?! 她納著悶,挑簾就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已在她門檻邊“蹲守”許久的豆沙起身就把她堵了回去。 雪梨更是一臉懵:“阿杳來了?” “嗯!”豆沙連連點(diǎn)頭,神色緊張,“今天平安帝姬生辰,早上陛下說要見帝姬的時候,淑妃夫人在悅和宮忙著為帝姬辦生辰宴的事抽不開身就沒一同到紫宸殿……陛下便帶著帝姬過來了?!?/br> 豆沙一邊說,雪梨一邊在衣柜里找合適的衣服穿,聽她說完就急了:“這是來了有一會兒了?怎么不叫我……” 豆沙低頭:“陛下不讓?!?/br> 好嘛,皇帝帶帝姬在院子里晾著,她在房里睡得昏天黑地。雪梨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御膳女官當(dāng)?shù)媚樥娲螅?/br> 想著出門就要見到皇帝,她雖然心里著急,更衣盥洗也不敢匆忙了事,至于早膳就顧不上吃了,收拾停當(dāng)后推門而出,抬眸便見皇帝就在面前的廊下。 謝昭聽到門響轉(zhuǎn)過頭,雪梨垂首深福:“陛下大安?!?/br> 他“嗯”了一聲伸手扶她,阿杳的笑聲再度傳過來,雪梨循聲望去,這一定睛讓她臉都白了。 “魚香!”她蹙眉低喝,皇帝一怔:“……魚香?!” 他有點(diǎn)茫然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那一邊,阿杳由兩個乳母護(hù)著,小獅子在她面前竄過來跳過去。 ……她給個獅子起名叫“魚香”?! 那可是獅子啊?。?! 謝昭神色復(fù)雜地瞧著她,雪梨可沒察覺,又叫了兩聲,見魚香玩得正歡不理她,心里一急就疾步走去,要把魚香抱過來。 它最近正長牙呢,可能是因為長牙的過程有點(diǎn)癢,它就變得特別愛咬東西。小全子也好她也好,抱它的時候都常被它雙爪撲住胳膊“吭哧”就是一口。 剛從牙床上露了個白尖的小牙倒是不鋒利,他們都沒被咬破過——可是阿杳還小?。∧敲醇?xì)皮嫩rou的,萬一咬壞了怎么辦! 雪梨存著“你敢傷了阿杳我就把你做成魚香獅子”的心情,兇神惡煞地拽著它后脖頸的皮就把它拎走了,魚香一被拎那塊皮就渾身沒勁,耷拉著被她拎回正屋門口。 待她折回來,謝昭終于皺眉不滿說:“怎么給個獅子起名叫‘魚香’?” “魚香多用蔥、姜、蒜、糖、鹽、醬油,炒菜之后湯汁多是它這個顏色……”雪梨一邊低頭摸魚香一邊認(rèn)真回答,無意間一抬頭看見皇帝眉頭深蹙,知道是自己起的名字讓他不滿意了。 于是她扯扯嘴角,心虛地?fù)嶂~香低頭:“奴婢隨口叫的,陛下給賜個名?” 謝昭神色沉了沉。 他是不喜歡這個名字,但看她這個樣子,又覺得“她高興就好”。 給她的禮物嘛,沒道理逼她隨著他的喜好起名。再說,也真不能指望她起出什么霸氣的名字…… 她沒順著“紅燒獅子頭”這名菜管它叫“紅燒”就不錯了! 謝昭自我安慰一番之后就覺得這名字還不錯了,一邊笑說“魚香挺好”一邊把它抱過來放到地上。魚香腳一落地就又奔著阿杳去了,看得雪梨心驚膽戰(zhàn)。 “朕聽小全子說了它長牙愛咬人,不過你看著吧?!彼捳Z平穩(wěn)地淡聲笑說,雪梨怔怔不解,甫一望他,他卻換了個話題,“昨晚的粥不錯?!?/br> ……哎?! 雪梨一聽就眉開眼笑了:“陛下吃了?” 皇帝點(diǎn)頭:“吃了兩碗?!?/br> 這是頭一回有人在他喝得大醉、吐得凄慘之后勸他吃東西,他當(dāng)時只想睡覺,陳冀江在旁邊連喚了兩聲“陛下”就把他煩壞了。 他睜眼一瞪,結(jié)果陳冀江欠身說:“雪梨做了蝦仁粥送過來,說陛下趁熱吃些能睡得舒服點(diǎn)?!?/br> 他當(dāng)時迷迷糊糊地皺眉在想“都什么時辰了還不睡覺?做什么粥??!”,撐起身沒好臉色地吃著吃著,就從胃里舒服到了心里。 之后一覺睡得踏實(shí),早上起來頭暈歸頭暈——畢竟喝了那么多酒。但對比起來,真是比從前大醉的時候感覺好多了。 他便真心實(shí)意地覺得應(yīng)該來跟她道個謝,誰知話一出口,她看著比他還高興多了,笑得眉眼彎彎,眼底像是浸了蜜糖似的,讓他一時看得淺怔,話也自然而然地卡了。 “嗷嗚!”魚香在阿杳面前撲騰著一叫,雪梨驀地回頭又喝它:“魚香!” 魚香扭過頭不解地望望她,她的目光同樣全在它身上,弄得謝昭在旁邊不知道接著說該說的話是否合適。稍作忖度,看出她這是真怕魚香傷了阿杳,就索性先解釋起這個來:“朕看了一會兒了,魚香對阿杳挺小心的?!?/br> ……它還知道小心?! 雪梨明顯不信,繼續(x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邊,時刻準(zhǔn)備著再度把魚香拎回來。 話被噎在喉里里的皇帝挑挑眉,心里竟有點(diǎn)跟魚香較勁的感覺,氣結(jié)于她一直死死盯著魚香不往他這邊看。 于是又等了一會兒之后他決定不等了,直截了當(dāng)?shù)赝铝巳齻€字:“多謝你?!?/br> “……?”雪梨猛回神,驚異望著他,愣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 她怔然間魚香又朝著阿杳“嗷嗚”了兩聲都沒把她的視線拽回去,皇帝瞥眼掃過,得意似的挑眉一笑,就把著雪梨的肩頭將她轉(zhuǎn)過身,推進(jìn)正廳里。 正廳里,皇帝按著她坐下,道謝道得一本正經(jīng):“多謝你的粥,今天感覺舒服多了?!?/br> “哦……那個、特別好做,沒事……”雪梨別別扭扭,都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這種道謝,更不太明白為什么就這么一句話,他非把她堵回屋里再說。 謝昭神色和煦、面帶微笑地悠悠抿了口豆沙剛奉過來的茶。他是背對著門口、正對著她坐的,挑了個略側(cè)的位置,清楚自己坐的這個位置剛好擋住她看向北側(cè)廊下的視線。 ——這樣她就看不到魚香了。 謝昭按捺不住那點(diǎn)莫名生出的賭氣情緒,擱下茶盞便槽牙暗咬,佯作隨意地適當(dāng)“提點(diǎn)”了她一句:“想看魚香,往后日子還長著呢,朕不吃這個?!?/br> 雪梨一滯,轉(zhuǎn)而意識到他是在說她的小兔子。 怎么突然說這個。她抬眼奇怪地覷覷他,自己就提過那一回,也沒說他到處吃別人養(yǎng)的寵物嘛! ☆、第83章 明晰 二月末,正則宮冷不丁地扔了個石破驚天的消息出來: 七王身邊的奉儀易氏有孕了! 這自然是個喜訊,事情稟到行宮,皇太后連夜差人送了令人瞠目的賞賜來給易氏,連帶著一同賜給七王的楚氏都跟著沾光。除此之外,皇太后還體貼地主動說這回選家人子先不必給七王身邊添人了,易氏安胎要緊,一切以孩子為重。 懿旨傳到紫宸殿,皇帝聽得心里五味雜陳。 眼下家人子都進(jìn)宮待選了,七弟把他自己撂下了…… 嘖嘖,忒不夠意思。 不過好在這事他自己應(yīng)付也沒什么大差別。家人子們統(tǒng)居在毓秀宮學(xué)著禮數(shù)也不用他管,到了三月末,著惠妃淑妃一同去看一次就是了。 四月初的時候,惠妃擬了名冊呈上來,“看上眼”的,一共五十三個人。 按惠妃的意思,其中有二十五個是打算放到后宮的,十五個是已及笄的,擬的位份都高些;另有十個十三四歲的,位份都低,且都留在了惠妃、淑妃和位列九嬪的兩位年長嬪妃宮里,意思大約是先留著,等到規(guī)矩學(xué)全了、對宮里熟了人也大了,再召見也不遲。 還有二十八個人就都是賜給親王們的了,這二十八人的位份惠妃沒給意見,要留給太妃們做主。 皇帝前前后后翻著名冊沉吟了一會兒,先從二十八個人里劃了十個,又從前面二十五個人里勾了一個家世較好、今年十七歲的出來賜給三弟。 然后他將冊子一合遞給陳冀江:“前面二十四個朕沒圈過的,你看著安排女官位份,撥給太妃們吧?!?/br> 陳冀江:“……” 他心說您倒是孝順啊,采選這么大的事兒,最后選一幫女官出來孝敬長輩?傳出去又要?dú)獾枚Y部各位大人沒詞了好嗎? 陳大宦官心里的腹誹猶如翻江倒海,一邊猶豫地接了冊子,一邊終于忍不住問說:“陛下您……一個都不留?” “不留了。”皇帝心思已然不在這上頭了,看著北邊雪災(zāi)后賑災(zāi)情況的奏章,隨口回說,“選進(jìn)來多撥個份例無妨,但何必耽擱人家姑娘?” 嘿,真行。陳冀江無話可說地應(yīng)了“諾”,把這奏章收下,打算晚上用心琢磨去。 現(xiàn)在呢,他得先去柔嘉宮稟惠妃夫人一聲——她愛不愛聽他都得去說,和后宮有關(guān)的事不能繞著她走。 柔嘉宮里,惠妃如舊和顏悅色地讓他免禮,還客氣地著人賜了個座。 陳冀江當(dāng)然也得客氣,平日賜坐他敢坐一半,今天只敢坐一半的一半——差不多就坐了個沿兒。 他賠著笑緩緩地把皇帝剛才的交待一說,惠妃還沒聽完就傻眼了,懵了半天,問他:“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陳冀江心說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啊,嘴上回的,當(dāng)然還是陛下的“意思”。 他一字不落地說:“陛下的意思,是選進(jìn)來多撥個份例無妨,但沒必要耽擱人家姑娘?!?/br> 這句話讓惠妃突然懵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