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下來的時候二人正在研究三個月大的小牛的腿rou燉多久口感最好，耐著性子在廚房里磨了大半日了，東一口西一口地一直嘗著，便一直不餓也不飽。

    乍聽到這消息時二人同時被嘴里的牛rou片一噎，再嚼兩下，就又都平靜了，不約而同地彎腰繼續(xù)看湯色，然后記錄到手札上。

    來傳這話的小宮女說完就跑了，跑去下一個膳間繼續(xù)傳信。

    雪梨咽下去這口，用胳膊拱了拱蘇子嫻：“你怎么說？”

    “我才不去呢?！弊計蛊沧?，“御前那么多規(guī)矩，想想就煩?？瓷先サ故秋L(fēng)光，賞賜也多，但那是刀刃上舔血?。　?/br>
    雪梨重重點頭！

    就是這樣，刀刃上舔血多危險??？一不小心舌頭都沒了。

    還不如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尚食局里吃血豆腐解饞呢！

    見同伴和自己一樣“胸?zé)o大志”，倆姑娘就都笑了。蘇子嫻舀了舀已熬得微白的牛骨湯，盛了一碗出來，說要給白霽煮碗面吃，雪梨便去和面。

    白霽的病情反反復(fù)復(fù)，人也是越來越悶了。問她究竟有什么心事她也不肯說，逼得急了就使勁搖頭。幾次下來雪梨和子嫻便都只好作罷，不再逼問什么，只時常想法子給她弄些好吃的補一補身，免得落下病根。

    冰糖的事三人有隔閡歸有隔閡，但要說就這么眼看她病死……

    心善點說，不至于到那份上；心狠點說，看著自己屋里死個同伴，她們也害怕?。?/br>
    .

    天越來越冷，再過一夜就是臘八了。

    初七這天晚上，各個膳間提前泡好了各種米和豆子，不易熟的幾種已提前上鍋熬上。

    鄒尚食親自檢查了一遍那幾十只瓷罐，里面都是早先備好的臘八蒜。

    翌日傍晚，惠妃宮中開宴慶臘八。

    眼下沒有皇后，惠妃是執(zhí)掌鳳印的人，各宮嬪妃有興趣設(shè)個小宴邀交好的嬪妃或外命婦小聚一番無妨，但這種年節(jié)時廣邀六宮的宴席只有她能做主開辦，別人要辦也得是她吩咐在先，否則那叫逾越。

    這種時候，惠妃所住的柔嘉宮中總是顯得特別氣派，隨居的幾個嬪妃都到得最早，在清馨殿側(cè)殿里候著，幫惠妃招待別宮的嬪妃，談笑風(fēng)生。

    備宴的宮人們都在后面的小廚房。

    臘八粥一類東西是尚食局先備好了送來的，但也多少有些菜肴是要現(xiàn)做才好，鄒尚食就分派了宮女過來，在小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

    崔婉做好了一道椒鹽明蝦，四下尋人嘗味，正好雪梨就在眼前，剛好被她叫?。骸把├鎻堊?！”

    雪梨沒多反應(yīng)就乖乖張嘴了，一個去頭但仍帶殼的蝦仁落進嘴里，燙得舌頭一麻，在口中倒騰了半天才得以好好嘗味。

    咸味包裹在炸脆的蝦殼外，咬下去便是蝦rou的嫩感，又因調(diào)味料簡單，蝦仁的味道在齒間翻出后全然不會被旁的味道掩蓋，原被包裹在蝦殼中的鮮香在一呼一吸間翻涌不停。

    口感與味道皆絕佳，雪梨細(xì)品之下眼睛都亮了：“好吃！”

    “送前頭去。”崔婉把蝦遞給她，轉(zhuǎn)身又忙別的去了，雪梨和子嫻互望一望，都在念叨：今天心情挺好嘛？

    前幾日因為蔣玉瑤和白霽的事，崔婉一直可不高興了。把白霽發(fā)落去做雜活之后當(dāng)真就不聞不問了，弄得雪梨和子嫻好幾日都特別小心，生怕自己也被打發(fā)去做雜活。

    今天見她心情好，二人也跟著松了口氣。雪梨端著蝦繞到清馨殿前，立即清馨殿里服侍的人來接手，互相福身客氣一下，她就可以回去了。

    清馨殿里設(shè)了好幾席，每一席上都營造出一派和睦，嬪妃命婦們喝著香甜的果酒，推杯換盞閑說家常，時不時望一望最前頭那桌的情況。

    這盤蝦便是呈到最前頭的。

    那一桌就惠妃淑妃麗妃三人，蝦擱得離麗妃最近，但侍膳的宮女剛往她盤子里一夾，她就毫不掩飾地蹙了眉頭。

    離得近的宮人一怔，一位正要上前敬酒的宮嬪也在幾步外猛止了步。

    “怎么了這是？”惠妃和顏悅色地詢問。

    麗妃不舒服似的偏了偏首，緩了口氣，才皺著眉道：“臣妾是真不喜歡這些要上手的東西，吃著不好看不說，還總留得一手腥?！?/br>
    她這話一出，侍膳宮女就跪下了，叩首告罪了兩句，惠妃也在旁邊賠了個不是：“我這兒的人不知道，meimei你不妨叫自己的人進來侍奉？”

    麗妃搖一搖頭說沒事，甚至還親自伸手扶那宮女起來了，楚楚動人的桃花眼卻是一紅。

    這是還有話要說，剛才那句是拋磚引玉來著。

    惠妃和淑妃對望一眼，淑妃懶得吭聲，便還是惠妃笑道：“怎么還要哭呢？好端端的臘八節(jié)，有什么不高興的，說來jiejie聽聽?！?/br>
    她這個臺階給得好，溫言溫語的像個大jiejie似的。麗妃抽噎了兩聲，身子側(cè)坐過來，前傾了些，看著可委屈了：“jiejie，臣妾有什么事從來不瞞著jiejie，喜惡也都擺在明面上讓jiejie知道，但jiejie怎么什么都瞞著臣妾呢？”

    惠妃禁不住稍挑了眉。

    若不是為顯尊貴，她們這一席離后面并列的后兩席遠(yuǎn)了些，麗妃這話必定得被離得近的嬪妃聽到，她都替麗妃臊得慌。

    怎么就這么沒長進呢？

    于是惠妃沒再看她，小啜了一口酒，淡淡道：“麗妃meimei想聽什么呢？鳳印之所以只有一個，就是因為許多事只有一個人來料理才好?！?/br>
    這話夠直白。

    她就差直說“你不配”了。

    麗妃本就窩了一肚子火，又冷不丁地被她這么一嗆，臉色都白了兩分。

    惠妃卻在她發(fā)火前就把火氣按下去了：“和你同鄉(xiāng)的那個宮女啊……本宮見過了，手藝是不錯，擱到御膳房里不是不行。”

    麗妃頓時大喜。

    她先前怨惠妃把后宮把得太嚴(yán)，各處的變動她總是很遲才能打聽到。這回御膳房要調(diào)人的事更讓她生悶氣——那可是往皇帝近處送人，必須要抓的機會！

    眼下看來倒是她小氣了，惠妃其實是替她打算了的。

    惠妃看著她臉上那份喜色，心里就忍不住再度念叨麗妃真傻——她是說“擱到御膳房不是不行”來著，可她也沒說一定行??！

    搖搖頭，惠妃執(zhí)箸給淑妃和麗妃各夾了個蛋餃送進碗里，做足執(zhí)掌鳳印的賢惠大度。

    “粥可以送過去了！”雪梨在小廚房里招呼著小宮女，立刻有人進來，將已盛好的粥放在檀木方盤里端出去。

    嬪妃加上進宮來的外命婦，人不少，每人端六碗都還用了二十幾人，魚貫而出，瞧著也是霸氣。

    雪梨走在最前，領(lǐng)著這一幫頭一回到宴上服侍、緊張得不行的小丫頭們繞到前頭。又是清馨殿的人來接她們手里的東西，這幫小丫頭卻有點躁，并未立刻告退，反倒交頭接耳起來：“好多人?。　?/br>
    “陛下在不在??？”

    “哪位是惠妃娘娘？”

    雪梨把臉一板，抬手敲在離得最近的兩個小宮女頭上，開口就訓(xùn)：“這是你們亂說話的地方么？還不回去！”

    二十幾個小丫頭霎時安靜了，低著頭往回走，瞧著一個比一個乖順。

    眼見再拐過一道彎就到后面的小廚房了，前面一聲嘹亮的通稟卻震得她們再度齊刷刷地回頭了。

    “陛下駕到——”

    宦官尖細(xì)的嗓音倏爾蕩開，清馨殿前后皆靜。雪梨想再喝這些小丫頭一聲，抬頭一瞧，卻見好多和自己同齡的宮女們也都跑了出來，扒在墻角好奇地看著，使勁地勾著脖子，卻不敢再往前走。

    她自己也忍不住扭頭看去。

    她一直覺得皇帝很難伺候，肯定是坐步輦來的，左看右看卻沒看見步輦，只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從遠(yuǎn)處走近了。

    這地方是清馨殿和旁邊宮室間的小夾道，只兩三丈寬而已，視野不夠?qū)?，許多小宮女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身子。

    隔得老遠(yuǎn)，皇帝就注意到旁邊小道的人頭攢動了——這么多人，太明顯了好嗎？

    眉頭不覺一蹙，看得陳冀江在旁一縮。他知道皇帝目下心情正不好，剛為七王的事同禮部官員發(fā)完火，一路都鐵青著一張臉。

    “快去?！标惣浇瓑郝暦愿懒说紫氯藘蓚€字，讓他們教訓(xùn)教訓(xùn)那幫沒規(guī)矩的小丫頭去。

    皇帝再抬眼看那邊時，就見七八個宦官貼墻而行，朝著那小道去了，當(dāng)即腳下一停。

    ☆、第25章 夜晚

    一群小丫頭還沒反應(yīng)過來，雪梨這些略年長的倒是回過味來了。這種禮數(shù)上的錯不該出——早該記住，莫說不該抬頭看皇帝的事早該記住，該行大禮也是立刻就應(yīng)反應(yīng)過來才對。

    只是她們從前見過的宮宴太少、更不曾見過皇帝，才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一看御前宦官氣勢洶洶地齊朝這邊來就回過味來，猛地收回目光跪行大禮，小道里登時稀稀拉拉地跪下去一片。

    她們這般一跪，年紀(jì)再小的小宮女也得以反應(yīng)過來，于是又跪下去一片。

    已趕至她們面前的宦官們停了腳，扭頭詢問陳冀江的意思。

    陳冀江愣沒敢再示意什么。

    他原覺得不是大事，皇帝卻就此駐足不走了。他心里一懸，謹(jǐn)慎地打量著皇帝的神色，卻見皇帝不再看那條小道，把頭轉(zhuǎn)向另一邊沉吟了一會兒，道：“算了?！?/br>
    陳冀江很是反應(yīng)了一瞬，才明白皇帝在說什么“算了”。只得遞個眼色示意宦官們回來，皇帝便繼續(xù)往清馨殿去了。

    雪梨跪伏在地，感覺心跳都靜止了，忽見眼前的宦官都退了回去，靜了一瞬，偷偷抬眼瞧。

    目光上移間，恰見那個俊朗身影在數(shù)步之外的道口處一劃而過。

    .

    皇帝入殿后，自是一番行禮如儀。兩側(cè)依次拜下去的命婦們的問安聲規(guī)規(guī)矩矩，到了宮嬪們，語聲中則明顯能尋出幾分驚喜。

    三妃亦未料到皇帝會來，但卻只有麗妃分明地顯出笑意，惠妃與淑妃只輕一怔，便從容不迫地離座見禮。

    “免了?！被实垭S意地應(yīng)了一聲，三妃先行起身后，離得遠(yuǎn)些的嬪妃與命婦才陸續(xù)起來。

    宮娥奉上凈手用的清水，麗妃美眸一亮，眼疾手快地迎了上去，語笑嫣然：“臣妾服侍陛下凈手?！?/br>
    皇帝沒說話，只眉心不著痕跡地皺得又深了那么一分。麗妃還在旁邊沒話找話似的說“許久未見陛下，還道陛下把臣妾忘了”，陳冀江在旁邊真想給麗妃跪下——這是真不會看臉色??！

    惠、淑二妃在旁靜默站著，淺銜著笑意，看都懶得多看麗妃一眼。

    直到皇帝落了座，這份莫名的尷尬才好轉(zhuǎn)了些。麗妃依舊嬌笑不減，夾了一筷鴿松荷葉卷遞過去。

    但她介紹這菜的話還沒出口，皇帝就已渾然不覺地轉(zhuǎn)向惠妃：“七弟的事，你聽說了？”

    惠妃羽睫一覆，裝看不見麗妃就此懸在半截的執(zhí)箸的手，欠身道：“昨日聽說了，未得空問陛下的意思?！?/br>
    “朕剛召了禮部的人?！被实勖嫔⒗?，很快又緩了過來，“就照母后的意思辦吧，元宵后進來，你看著安排?！?/br>
    二人一言一語說得淡泊，麗妃在旁邊愈顯尷尬。遲疑須臾，卻沒敢順勢把那鴿松荷葉卷送到皇帝碟子里，訕訕地縮了回來。

    淑妃禁不住掩唇一笑，斜覷麗妃一眼，接口適當(dāng)：“算來也沒多久了，七殿下那邊也得知會一聲，讓宮人們提前準(zhǔn)備著？”

    皇帝點了頭，惠妃淑妃都是一臉溫和笑意，周遭的宮人瞧瞧麗妃，而后都把眼皮耷拉下去，全裝什么都不懂。

    這根本就是故意的?；实蹌?cè)胱讲乓姸Y后的安靜還沒緩過來，這一言一語得有不少人聽見，惠妃淑妃是明擺著讓旁人看麗妃在大事上不頂用——譬如在這事上，端然是她們二人都知道始末了，麗妃卻連在說什么都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