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薛靜柔越想越美,忍俊不禁,接著記起自己如今身份,又忍不住唉聲嘆氣。 她心底的白長歸太好了,可她心里的薛靜柔太糟了。 薛靜柔驀然起身,沖出辦公室,卻與門外白少起撞在一起,那少年一直等在門外,竟是沒發(fā)話不敢離開的模樣。 “膽子這么?。俊毖o柔心想這孩子和他哥比真是天差地別,“你被同學(xué)玩了,知道嗎?” 白少起腳尖畫圈,嘀咕,“我知道?!?/br> 薛靜柔雙臂環(huán)胸,“為什么心甘情愿被玩?” 白少起偷偷抬眼看她,見她亂發(fā)冷臉,身上黑白兩色愈顯凌厲,頓時心虛,“……我在公立中學(xué)念書,成績不太好……” 只這兩句,薛靜柔便明白了。 白家專把孩子往公立重點送,公立校里也有背景顯赫的孩子,到底不比私立,白少起那群同學(xué)衣著打扮全是普通家庭水準(zhǔn),想要鶴立雞群,也得站得住腳,就憑他呆頭笨腦手腳孱弱又刻意討好的表現(xiàn),被雞群圍攻是遲早的事。 “嘖?!毖o柔又想起十幾歲的白長歸,能文能武,是多少小姑娘的心頭好,偏偏他眼神奇差,難得看上一個,還在她身上悶頭吃大虧。“被欺負(fù)了就打回去,打到哭爹告娘這輩子不敢太歲頭上動土,你想懷柔,人家未必買賬?!?/br> “這是暴力。”白少起溫吞吞拒絕。 “暴力有兩種,一種是對別人的惡,一種是對自己的虐?!毖o柔聳聳肩,譏諷道:“你還沒學(xué)會施暴,就已經(jīng)對自虐無師自通了?!?/br> 白少起指指薛靜柔手上的傷,“像你這樣嗎?” 薛靜柔揉揉腦袋,忽地捏住白少起手腕,牛頭不對馬嘴冒出一句,“你不是有個哥哥嗎?” 她決定了,她要去見白長歸,就在此時,此刻。 === 白長歸心緒雜亂,不知不覺將車開回公司。半夜一點多,公司實驗室里仍亮著燈加班,見到他來,主管金蕓忙脫了白大褂問他有什么事。 白長歸沒有回答,他向來不多話,不至于藏著掖著,但也絕不會掏心掏肺。他到茶水間給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往辦公室去,手機(jī)卻響了。 白少起的聲音透過電話都能帶出絲微酒氣,“哥,你睡了嗎?我這出了點事……” 白長歸只字不提酒吧的事,“你說?!?/br> “我……”白少起吞吞吐吐,“我應(yīng)該是……被訛了?!?/br> 金蕓一路跟著白長歸,忽見他臉色變化,暗沉沉的,還滾動著悶雷。她捉摸不透,眼看白長歸要走,忙問:“家里出事了嗎?我和你一起!” 白長歸皺眉遲疑,金蕓已經(jīng)將他拽進(jìn)電梯。 十五分鐘后,白長歸在夜間急診的長廊上又見薛靜柔。 薛靜柔漫不經(jīng)心坐著,兩條腿翹得毫無章法,她在玩手機(jī)賽車游戲,卻心浮氣躁,回回都輸,以致沒注意到白長歸的到來,還是白少起悄悄碰了她的肩頭,她才慌亂起身,故作鎮(zhèn)定地迎向白長歸。 白長歸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面無表情。 薛靜柔揚手想打一個最平凡無奇的招呼,白長歸卻徑直扭過臉,隔著長長距離,問白少起怎么回事。 薛靜柔只得齜牙咧嘴悄悄收回手。 白少起支吾解釋,說薛靜柔向他討要醫(yī)藥賠償和精神損失,漫天要價訛人,逼著小少年向兄長求救。 白長歸明白了,眼神依舊沒往訛主身上放,他往邊上看看,挑了個離薛靜柔最遠(yuǎn)的位置坐下。 薛靜柔苦著臉,心里大失所望卻也意料之中,白長歸已經(jīng)了解她如今身份,這是不肯認(rèn)她。她也不勉強(qiáng),正襟危坐,連雙手都交疊在膝蓋上,規(guī)規(guī)矩矩,活像小學(xué)生見了班主任,與一小時前擂臺上威風(fēng)凜凜姿態(tài)大相徑庭,然后,她審時度勢,往白長歸方向悄悄挪動一格,誰知那邊白長歸立即挪遠(yuǎn)一個位置,氣得薛靜柔直翻白眼。 這個白長歸,穿得人模狗樣,卻是小雞肚腸,連她爭取寬大處理的決心都視若無睹了! 金蕓有些尷尬,也有些糊涂,她站在薛靜柔身前,一家之長般賠禮道歉,“這位小姐,少起若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薛靜柔這才注意到金蕓。這年輕姑娘套了件薄薄毛衣,半身裙下是雙小坡跟,她面容姣好體態(tài)勻稱,又總是溫和親切地笑著,十足小家碧玉。 三更半夜一起趕來醫(yī)院,薛靜柔遠(yuǎn)遠(yuǎn)看向白長歸,對金蕓的身份提心吊膽,“你誰?” 金蕓正要開口,白長歸冷冷出聲,“少起,你怎么得罪人了?” 白少起不敢提酒吧拳賽的事,訥訥不說話。 薛靜柔不太高興,“他沒得罪我,是誤會?!?/br> “既然是誤會,就不必這么興師動眾。”白長歸始終不看薛靜柔,所有話全沖著弟弟,“醫(yī)藥費和損失費,你評估一下,結(jié)了吧?!?/br> 白少起不敢真去向薛靜柔商討賠償,木頭一樣杵著,也是摸不著頭腦。 薛靜柔哭笑不得,她在腦海里想了十年白長歸的好,萬萬沒想到剛重逢五分鐘便有土崩瓦解的趨勢。是了是了,她小時候就看白長歸不順眼,這才想方設(shè)法捉弄他,要他害怕,要他氣憤,要他瞪直眼睛看自己,而不是這樣冷冷清清毫不在意。 薛靜柔被撩起脾氣,站起身,雙手插腰,深深深深深呼吸。 金蕓忙向薛靜柔賠罪,“這位小姐,如果你有任何身體不適的地方,我們都可以解決……” 薛靜柔一口氣梗在喉嚨上不去下不來,她活蹦亂跳二十年,五臟六腑朝氣蓬勃,如今卻被金蕓一句“我們”嗆得渾身徹底不適。 夜間沒幾位急診,治療室在呼喚薛靜柔,她將手抽出來,受傷的手骨節(jié)一片血皮翻飛。 白長歸遠(yuǎn)遠(yuǎn)往她傷口一瞟,兩道濃眉皺成橫斷山脈。 對薛靜柔而言,往日這種傷都可無視,如今為了光明正大見白長歸一面,連帶傷口都變得金貴起來,又是消毒又是包扎,好像從此往后她再也不會受傷似的。 治療室外,白長歸和金蕓并排而坐,見到她,金蕓滿面笑容站起身,不忘拽了白長歸一下。這一小動作落在薛靜柔眼里,堪稱抓心撓肝剝皮燙骨,但她只一言不發(fā)往外走。 白長歸忽然問她,“薛靜柔,你住哪?” 薛靜柔頓住腳步,愕然回頭,隨后扭頭忿忿,對自己內(nèi)心陡然升騰的歡喜強(qiáng)烈鄙視。 白長歸喚她名字,多多少少就是肯相認(rèn)。 金蕓疑惑地看向薛靜柔,她不知道白長歸何時知曉這位小姐姓名,她直覺不好,上車時便搶先坐上副駕駛,暗暗宣誓主權(quán)。 薛靜柔昂著下巴上車,心里鑼鼓喧天百花齊放。 酒吧街入夜形同鬼魅,薛靜柔幽靈一樣站在路邊,連手都沒揚,白長歸已載著那倆人揚長而去,她眼巴巴等到他們的車消失不見,這才坐上路邊花壇的公共長凳,左思右想,大有前世今生之感。 天上圓月昏沉,地上路燈閃爍,薛靜柔一根接一根抽煙,直到滿地?zé)熁?,白長歸的車才去而復(fù)返停在街角對面。她想她還真等對了,一時高興,臉上笑容綻放,是盼了十年后,最大限度的心滿意足。 白長歸站在馬路對面,抬眼靜靜望向薛靜柔,他步伐沉穩(wěn)安寧,走向她的姿態(tài)就像從容面對自己的過去,“你怎么知道我會回來?” “不回來也沒關(guān)系。”薛靜柔拍拍身旁位子,示意白長歸坐下,“我沒把你和我的事告訴你弟弟,你女朋友那兒,你也可以放心?!?/br> “金蕓不是我女朋友?!卑组L歸撇清關(guān)系,“我和你也沒什么事?!?/br> 薛靜柔癟嘴,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說。 白長歸聞著她滿身煙味,一時茫然,“從小太妹變成大流氓,這就是你離開十年的蛻變?” 薛靜柔到底等來了這句指責(zé),心里空蕩蕩刮起了風(fēng),“對不起,我本來想從頭來過,然后回來找你。” 她沒說輟學(xué)后自己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廢寢忘食復(fù)習(xí)后考中北方頂好的大學(xué),勤勤懇懇,小心翼翼,最后卻依然辜負(fù)自己,也辜負(fù)了白長歸。 “身體好像還不錯?!卑组L歸忽道:“比小時候矯健?!?/br> 薛靜柔聽不出這是關(guān)懷還是譏刺,不敢接話。 “那年你托人傳話說很長時間不會回來,我想,倘若你要重新開始,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可我沒想到,你早就回來了,而且比起過去,有過之無不及?!卑组L歸低頭托扶鏡架,背卻依舊挺得筆直,“總覺得,我似乎又被你騙了?!?/br> 薛靜柔心口刮著大風(fēng),她想解釋,又怕白長歸下一秒暴跳如雷,直接將她拍死。 這是異想天開,實際上,在白長歸最該憤怒的時候她都沒見他生氣,而且,他也打不死她。 這兩人并肩而坐,夜深露重,良久沉默后,白長歸站起身,望了酒吧深邃漆黑的入口一眼,嘆氣,“薛靜柔,很好?!?/br> 這一聲很好聽在薛靜柔耳里卻是振聾發(fā)聵的不好,她忽然有些著急,伸手拽住了白長歸衣袖。 白長歸低頭,看著她泛白的指尖,淡然道:“事不過三,我不會第三次上你的當(dāng)。從今往后,白長歸和薛靜柔再無關(guān)系?!?/br> ☆、第3章 初戀 第三章初戀 酒吧是濫情重癥區(qū),薛大霸如今失戀,見此尤其扎眼,孤魂野鬼杵在角落,時不時冷嘲熱諷危言聳聽,攪得地府一干牛頭馬面不得安寧,每天撒鹽潑水以求凈化。 酒吧經(jīng)理小忙堅定認(rèn)為罪魁禍?zhǔn)啄耸前组L歸,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刪除監(jiān)控,以保萬無一失,誰知他剛調(diào)出視頻,薛靜柔便鬼影幢幢飄到他身后,俯身對著屏幕里的白長歸發(fā)怔。 她就那么反復(fù)看著,看了一天,午飯不吃,晚飯不吃,宵夜也不吃。 屏幕上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薛靜柔想白長歸的好與不好,最后被實實在在的優(yōu)點占了上風(fēng),于是心情更差,就缺有人來找茬,便可撒潑打滾,順手造一番血流漂杵的慘劇。 小忙切了盤水晶梨,悄悄遞過去,薛靜柔聞到果香,終于移開腦袋,嗷嗷張開了嘴,小忙沒辦法,拿牙簽扎了果rou,一塊塊喂雛鳥似的喂進(jìn)薛靜柔嘴里。 一盤白梨下肚,薛靜柔活過來,摸著肚皮嚷餓,小忙差點喜極而泣,拖著一條瘸腿跑去廚房,親自送回一份豪華三明治。 薛靜柔啃著三明治還要對視頻里的白長歸寄情相思,一服務(wù)生溜進(jìn)來,神情惶急,在她耳邊碎碎語。 薛靜柔鼓著腮幫冷笑,像一只陰險兇狠的花栗鼠。 酒吧最好的位置已經(jīng)坐了一圈人,為首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男人,圓囊囊像極米其林,擱哪坐著都是有礙瞻觀,偏偏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就愛學(xué)美國超級英雄穿緊身衣,回回都勒著自己,叫人憋得慌。 這人誰都認(rèn)識,叫許三,幾年前賺了點毀人不倦的缺德財,如今便高看自己,過去的名頭全不要了,對外統(tǒng)一自稱許老板,黑的洗成白的,硬氣得很。 薛靜柔和他有宿怨,知道他打酒吧注意,卻是不怕,她這些年本就是賴活,好不容易見著朝思暮想的白長歸,卻被對方嫌棄,正是最失意惱怒的時候,許三一來,堪稱苦口良藥,正好治治她渾身不爽的毛病。 許三雖忌憚薛靜柔,見她出場,也依舊笑吟吟喊一聲靜丫頭,聲稱自己只是來消費,絕不鬧事,還邀她坐下一敘。 薛靜柔大方入座,張口就讓服務(wù)生開最貴的酒。 許三笑瞇瞇也不阻止,洋酒喝過幾輪,他意興闌珊搖頭,說洋酒沒勁,要喝就喝白的。 52度的五糧液白開水一樣往盛洋酒的玻璃杯里倒,酒光瀲滟,純白凈透,薛靜柔挑眉冷笑,知道許三終于按捺不住,要對她下手了。 許三帶來的人里有個大漢,聽說是海量,沉默寡言往薛靜柔身旁一夾,便和許三起了圍剿之勢。 薛靜柔來者不拒,她喝一杯,許三必然跟一杯,她不愁耗不死四十多歲氣短心慌的許老三。 小忙知道薛靜柔酒量好,但也架不住她這樣灌,他有心想擋,腳下剛動,薛靜柔便斜斜掃他一眼,眼光帶刀,淬毒。 薛靜柔兇悍,但向來兇得有理悍得有量,今天這般意氣用事實屬少見,小忙知道,還是那白長歸招的。 三個人里最先支撐不住的是許三,他側(cè)過腦袋,嘴唇剛動,伺立已久的服務(wù)生立即遞上垃圾桶,許三吐了個天翻地覆,吐出來的全是渾物,褐泥一般。 小忙知道,這是見血了。 許三被人抬了出去,已是神志昏迷。薛靜柔在座位上直挺挺站著,目不斜視,高不可攀,等許三的人走光,她身形晃動,搖搖欲墜。 小忙扶穩(wěn)她,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薛靜柔整張臉煞白,眼里不見光亮,全是咬牙切齒憋著的紅,他嚇得顫聲,“靜姐?” 薛靜柔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悄悄送我去醫(yī)院。” 酒吧是開放的,周遭全是親眼目睹許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人,薛靜柔不能倒,她倒了,一切名頭全白喝了。在這條街上,名頭比生死重要,她死活都得走出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