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那挺好。最近有重案,不能去看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煩,給我打電話。我第一時間過來?!?/br> “好的。” 陳念從桌下鉆出來,肚子有點(diǎn)餓。從書包里拿出紙袋,竟有四個面包,她哪里吃得完,給了小米兩個。 “正好沒吃早餐?!毙∶讖堊齑笠б豢冢?,“好好吃,哪兒買的?” 陳念沒答,心想,剛烤出來的更好吃呢。 上課鈴響,陳念翻書包時摸到那袋話梅,心里一動,偷偷塞了一粒在嘴里。 轉(zhuǎn)眸卻見班主任走進(jìn)教室,陳念神經(jīng)一緊,好在老師并沒注意她。老師尋常交代,說臨近高考,上下學(xué)要注意安全。 同學(xué)們當(dāng)例行公事,沒人在意。但課間有人說,別校有女生被侵犯,傳言繪聲繪色,說是夜里穿著雨衣的人。有人心有余悸,有人不掛心上。 上午做課間cao,伸展運(yùn)動,旁邊的曾好打到了陳念的手。 陳念看她一眼。 “陳念,對不起。” 陳念彎著腰,沒說話。 “陳念,真的對不起?!痹蒙陨赃煅?。 陳念側(cè)過身體,說:“我們……都一樣。我也沒說出,實(shí)情。一開始?!?/br> “但你后來還是告訴我了。”曾好又難過又恨,眼里含淚,“魏萊她們罵我打我,又踢又踹,你以為我爸媽不心疼嗎?那天回家我爸媽都哭了。可有什么辦法? 我媽說,魏萊那種壞學(xué)生是管不住的。沒人能束縛她們,馬上要高考了,我得安心學(xué)習(xí),不能一天到晚被她們纏著,如果她們還來報復(fù)怎么辦。我的未來就毀了。她們沒什么可損失的,但我玩不起啊?!?/br> 陳念“嗯”一聲。 “對不起,前段時間班上同學(xué)欺負(fù)你,我也不能做什么?!?/br> “你原本,就做不了什么?!标惸畹卣f。 這話并不能讓曾好好受,她又問:“你現(xiàn)在還好嗎?” 陳念想了想,說:“挺好的?!?/br> “魏萊有去找你嗎?” “……”陳念望一眼天空,說,“有人……保護(hù)我了?!?/br> 放學(xué)后,陳念走到校門口,不用再在門房等待,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站在街對面的北野。 隔著清一色的學(xué)生們,眼神對上,輕觸一下便交錯開。 像對了一個暗號。 他拔腳從路對面走來,逆著人群。 陳念往家的方向走,到校園墻角邊的轉(zhuǎn)彎時,余光往身后一瞥,少年在五六米開外,插著兜,表情平定。 于是覺得安穩(wěn)。 夏天的路,綠樹成蔭,繁花似錦。 一天又一天,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護(hù)送她放學(xué);到了她家門口或者他家屋頂,兩人坐在臺階上讀一段小學(xué)課文練習(xí)說話。 第二天,他又在晨曦時分去送她,帶一袋新烤的面包和薯片餅干糖果之類的零食,然后無聲地尾隨。 那次假期后,學(xué)習(xí)忙碌,他們很少有機(jī)會說話,除了念課本矯正,相對時也無言。 有時,她看見他手臂上脖子上遮不住的傷,知道他又打架了,她不會問他近況如何。 有時,他聽見路上學(xué)生議論考試題,知道又有模擬考了,他也不問她成績怎樣。 那是無關(guān)他/她的陌生地帶。 直到有一天放學(xué),陳念走過校園院墻拐角時,習(xí)慣性地回頭看北野,卻看見李想朝她跑來。 “陳念!” “嗯?!标惸羁戳松砗蟮谋币耙谎郏D(zhuǎn)過身去,和李想一起并肩往前走。 “你……家不……在這邊?!?/br> “哦,今天我姑媽生日,我去她家吃晚飯?!崩钕胄ζ饋碛肋h(yuǎn)那么爽朗,“陳念,你這次模擬考比上次考得好誒?!?/br> “這次題目……簡單。”陳念說。 實(shí)際上她名次下滑了。很難說魏萊和班上同學(xué)的干擾沒對她造成影響。 比起這個,陳念更在意此刻身后的那道目光。她懷疑自己腦袋后邊長了眼睛,仿佛能看到北野冷漠的神情。 李想揉揉腦袋,心知肚明,原本想給她打氣,但此刻她心不在焉,看來不該提成績。 他趕緊從包里拿出一摞試卷:“給你?!?/br> 陳念不解地看他。 “省重點(diǎn)的模擬卷和復(fù)習(xí)資料?!?/br> “謝謝?!标惸罱舆^來。 “最后一個月,加油啊?!崩钕牍膭畹?,“別忘了,咱們可約好了北京見的?!?/br> 陳念默不吭聲,覺得后背竄起一陣寒意。 到岔路口,李想與她告別。這條路沒有同校學(xué)生了,北野走上前,到停著摩托車的路邊,把頭盔拿出來戴上。 陳念站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他并不招呼她。她把試卷裝進(jìn)書包,自己走過去,自己拿了頭盔戴好。 他不看她,跨上摩托車,背脊上寫著沉默二字; 她扶住他的肩膀,跟著跨上去,坐在他身后,像往常的無數(shù)個清晨和傍晚。 北野發(fā)動摩托車,瞬間沖進(jìn)黃昏里。 不是回家的方向。今早北野和她說過,星海公園音樂廣場上有搖滾音樂會,問她去不去。她說好。 北野把車停在公園外,和她步行進(jìn)去。公園里擠滿了年輕人,兩人像兩條平行線,無數(shù)人穿梭而過,居然也沒擠散。 經(jīng)過一個賣熱狗的小攤,北野買了兩個,塞一個給陳念,外加一瓶冰紅茶,動作粗暴,看也不看她。 陳念看他后腦勺一眼,不說什么,跟在他身后邊走邊吃。 廣場上人越聚越多,舞臺上工作人員在調(diào)音響。 他不說話,她也不是傻瓜;知道他生氣,她也內(nèi)疚啊。 想打破尷尬,于是想了好幾遍組織語言,終于主動問: “你不去嗎?” 北野低頭看她。少年的眼睛像他身后漸黑的天空,深不可測,她心頭一跳,別過目光去,小聲說:“你的,吉他?!?/br> “鬧著玩兒的?!彼卣f,重新看向舞臺。 言下之意,上不去臺面。 陳念小聲夸他:“我上次,聽,感覺很好啊。——好好聽?!?/br> 北野側(cè)臉冷淡,但她看不見的另一邊臉上,唇角勾了勾。 陳念見他無動于衷,少年難哄啊;琢磨著想再使把勁兒,說,什么時候又彈給我聽啊。 準(zhǔn)備好了要開口,一聲巨大的鼓響,音樂會開始了。 現(xiàn)場氣氛被點(diǎn)燃,年輕的人們抬起手掌在空中揮灑,他們尖聲呼叫,身體跟著臺上的人搖晃,扭擺,從頭頂?shù)侥_尖,像一臺臺永動機(jī)。 音樂震耳欲聾,要把天上的星子搖下來。 陳念一個字也聽不清,臺上的人扯著嗓子像狼嚎,像鬼哭,是她欣賞不來的躁動。分貝震動她的胸腔,她被擠來擠去,身不由己。一轉(zhuǎn)眼,北野不見了。 陳念趕緊找。 一首歌過去,兩首歌過去,她已不知身在何處。 香水,異味,她在陌生的人群里擠來擠去,一身熱汗。 她找不到他了。 已經(jīng)不知道唱了幾首歌。 她漸漸驚惶。 吉他手在臺上嘶喊:“我闖入你的生活,卻走不進(jìn)去你的心;我……” 歌聲戛然而止,架子鼓還在打,配樂還在,話筒卻被人搶走:“喂!” 一個音符,是陳念熟悉的聲音。 她猛地望去,隔著人山人海,舞臺光亮如一個白洞, “小結(jié)巴,”北野聲音低低的,透過麥克風(fēng),不真實(shí)地在廣場上空回蕩,“到舞臺這邊來。” 大屏幕上,他漆黑的眼睛盯著她,又說了一遍:“小結(jié)巴,到舞臺這邊來?!?/br> 瘋狂搖擺的聽眾全停下,像集體被解除魔法。 臺上的人把話筒搶回來,推搡了北野一把,他推回去,年輕人氣盛,打了起來。有人去勸架,被樂隊(duì)誤傷。 看啊,打架了,多熱鬧啊!更多的人熱血沸騰,躍上臺摻和。 陳念跳起來,朝舞臺方向飛奔。 人群密集像栽滿秧苗的稻田。 她用力撥開他們,推走他們,擠開他們,撞開他們,她朝舞臺方向飛奔。一往無前,如同奔跑在寬廣的草原。 電閃雷鳴如期而至,臺上打架的人越來越多,陳念跑向舞臺,盲目地喊:“北野!” 她尖叫:“北野!” 突然,她看見他了,他也看到她。 青白的閃電下,無數(shù)年輕人往臺上涌,如江里掙扎的魚。 陳念朝人少的角落跑,臺上的北野也朝那個方向跑,到舞臺盡頭,他們同時朝對方伸出手??罩?,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北野從臺上跳下來,拉著她沖進(jìn)夜幕。 兩個少年跑到公園門口,迅速戴好頭盔,坐上車,摩托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