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白色小塑料袋皺巴了,內(nèi)層沾滿霧氣和水滴,油膩而又狼狽。 陳念見著,臉紅掉,收回手來,說:“冷了?!?/br> 不好吃了。 他走了幾步,問:“你晚上就吃這個?” 陳念點頭。 隔幾秒,他說:“你聾的?” 陳念才知他沒看見她點頭,于是“嗯”了一聲,沒頭沒尾,也不知是回答晚餐,還是回答聾子。 他停下腳步,眉心不悅地皺起,瞧她半晌,她后知后覺地抬頭,安靜又純粹地回看他。他也瞪不出個所以然來,估計是無語的,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往前走。 陳念走得慢,也不追,走到十字路口停下,他已走完半條斑馬線。陳念不需要過馬路,準(zhǔn)備轉(zhuǎn)彎回家,想打聲招呼又覺得不必。 不會再有交集,就這樣分道,她想。 少年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到路中間,回頭。 陳念筆直而安靜地杵在馬路牙子上,跟棵小樹苗似的,望著他。寬大的校服t恤套著瘦削的身體,弱不禁風(fēng)。 他在晚霞的光里瞇起眼睛。 她指了指左手邊,示意她的家在那個方向。 他大拇指朝自己身后指指,示意她過來跟他往那個方向走。 陳念的手耷拉下來,團(tuán)抱著校服外套,遠(yuǎn)遠(yuǎn)看他,不動了。 夕陽余暉,人來車往。 他也不管,徑自走去馬路對面,再看,陳念隨著人群走過來。 他自顧自哼一聲,扯扯嘴角,雙手□□兜里往前走,到一家小餐館門口,就著露天的餐桌,拉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拿根煙出來抽。 隔了一會兒陳念才走到跟前,站在一旁看他。 他也抬眸看她,她的臉白白的,小小的,頭發(fā)梳得整齊,冒出幾縷發(fā)絲,蓬松在夕陽下,金燦燦的。 他覺著她像只蝸牛,說話,走路,做什么都慢吞吞,就連誰戳她一下,她的觸角也是慢吞吞地縮回去。 幾秒后,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想吃什么?” “都……行?!?/br> “點菜?!?/br> 陳念搖頭,把菜單推給他。說是菜單,不過是一張油膩膩的塑料紙,他看一眼,隨意點了三個菜。 陳念低頭看著蒙在桌上的塑料膜和膜上的油污,耳邊是馬路上的汽笛人聲。 太陽快落山了,傍晚最后一絲陽光照在陳念臉上,紅彤彤的。 她睜不開眼睛。 他把煙搭在裝著廉價茶水的一次性杯沿上,磕了磕,問:“你讀幾年級了?” 陳念抬起眼皮,夕陽在她眼睫上泛光,她看不太清他的面孔,拿手指比了個“三”。 “初三?”他問,難得有些狡黠。 陳念知道他故意的,卻還是搖了搖頭:“高……三?!?/br> “你看著挺小,像個小朋友?!彼麙咚谎?,目光能穿透衣服看到底下,淡淡說,“發(fā)育不良?!?/br> 她感到一陣燥熱的羞慚,像突發(fā)的皮疹在臉上發(fā)散。 含著胸的肩膀更加彎曲。 他放過她了,說:“快高考了。” 陳念點頭。 抽完一根煙,他把煙屁股丟進(jìn)棕色的茶水里,看她:“你不愛說話?!?/br> “我說……話,別人……會笑。” 他平定看著,等她說完,沒什么表情地“哦”了一聲。 過了會兒了,問:“為什么笑?因為你是小結(jié)巴?” 陳念:“……” 他第一次說她是“小結(jié)巴”的時候,她就沒有生氣,她分得清語氣的。 上菜了,他要了瓶冰啤酒,欺身拿瓶嘴對向她的杯子,道:“來點兒?” 陳念趕緊搖搖頭。 他沒為難她。 兩人再無交流,吃完飯,他付錢。陳念想提議平攤來著,要開口,卻不知道他叫什么:“呃……” 他扭頭看她,眼睛黑黑的,隱約凌厲,濃眉挑了一下:“你叫我?” “你……叫什……么名……?” “你不知道?”那逼人的目光又出現(xiàn)了。 陳念不明白她從哪里知道。 “我哥兒們喊過我名字?!彼f,“兩次。” 在學(xué)校院墻外,還有街上,陳念沒注意。 他盯著她看,站起身,目光不移,眼皮上抬出一道深褶,終究移開,踢了椅子走人。 陳念跟上去。 一路無話。 他在前邊斜斜垮垮地走,她在后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尾隨。時不時,他故作無意地回頭看她一眼,確定她跟著。 她走得慢,他總得等。有次他回頭,看她幾秒,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來拿紙包好,手腕一揚(yáng),朝她腦袋砸過來。陳念一驚,紙團(tuán)掠過她耳旁,砸進(jìn)她身后的垃圾桶,“咚”地一響。 陳念:“……” 男生還真是喜歡玩這種遠(yuǎn)距離拋物的把戲。 他轉(zhuǎn)身走了,陳念在后邊苦著臉揉脖子,剛被他一嚇,不小心把正嚼著的口香糖吞進(jìn)肚子里了。 走到家附近的巷子,不同路了,天也黑了。 他看一眼巷子,回身問:“害怕嗎?” 陳念抬頭看他,眸光清明,眉心輕蹙,表情說明一切。 他說:“走吧?!?/br> 他插著兜走到前邊去了,聽到身后輕輕的腳步聲跟隨著他,他涼涼地扯了扯唇角。 走幾步,他意外從褲兜里摸出一顆糖,遞給她。 陳念搖搖頭。 他還是沒強(qiáng)求,重新放回兜里。 到了家門口,是一棟舊式樓房,黑燈瞎火。通往二樓的長樓梯是露天的。陳念指了指第二層的閣樓,意思是她就住那上邊。 他往嘴里塞了根煙,轉(zhuǎn)身離開。 陳念才踏上臺階,聽見一聲:“北野?!?/br> 陳念一下子回頭,束在腦后的筆直長發(fā)像黑色的絲絹裙裾,旋開乍攏。 他冷不妨看見,叼在嘴里的煙輕晃了一下,拿下來。 “我叫北野?!彼f,“記住了。” 他朝她走去,人瘦,卻高,氣質(zhì)如一面墻;陳念抬頭仰望他,不自覺往后退步,不小心磕到臺階,一屁股坐在樓梯上。陳念輕輕抱住膝蓋。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目光和她齊平,道:“念。” “念……什么?” “我的名字。” “北……北野……”她盯著夜色中他白皙的臉,磕磕巴巴。 他極輕地?fù)u了一下頭。 陳念知道他的意思,搓了搓手,努力地說:“北……”又張了張口,“……北……” “跟我念?!彼f,“北?!?/br> “……北。” “野?!?/br> “……野?!?/br> “北野?!?/br> “……”陳念的眼睛像葡萄一樣黑亮,看著他。 “……”他沒有半分不耐,像教一個咿呀學(xué)語的幼兒,“北?!?/br> “北?!?/br> “野。” “野?!?/br> “北野?!彼f。 “……”陳念試了試,開了口,最終卻還是沒發(fā)聲。 他也不說話,就那么看著她。不知是等待還是較勁。 陳念嘴唇動了動:“北,野。”他還是沉默看著他,她于是又準(zhǔn)備了一會兒,說:“北野?!?/br> “好?!彼f,“念十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