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么，你們怕我在貞姨面前說漏嘴嚇到她肚子里的小弟弟，我懂?？赡銈円蔡∏莆伊?，我知道厲害，不會去做那種無聊的蠢事的?！毙〖一锬米笫钟昧局沂值拇竽粗?，他的兩只手都在打顫，“三叔、四姑姑，你們就把真相告訴我吧，我保證會守口如瓶誰都不說的！”

    “寶寶……你除了外表還真不像個小孩子?！饼R修述嘆著氣在小家伙面前蹲下來，“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三叔也沒什么好瞞著你了，不錯你——”

    “三哥！”齊練雯抖著嗓子叫了聲齊修述。

    ——再怎么不像個孩子并不代表就真的不是個孩子啊！

    “雯娘，這孩子有一身的好修為，就算我們不告訴他，他也會自己去查的，到時候，我們可攔不住他?！?/br>
    “還是三叔您了解小侄我?！毙〖一镆桓毙〈笕说那徽{(diào)，他若有所思的看著這樣的齊修述心想：哪怕這個世界如阿爹所說的那樣并非真實，但三叔他們的性情還是和他原來知曉的一樣。

    “雖然三叔很想違心的說一句你的猜測是錯誤的，但事實上，一切正是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你遠(yuǎn)叔他確實……確實出事了?！?/br>
    齊練雯嗚咽一聲，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站到一邊不忍再聽。

    齊修述用一種近乎公式化的聲音把那天的來龍去脈又向這個半點都不像孩童的小侄兒講述了一遍。

    小家伙安安靜靜的聽完，濃密纖長的睫毛一顫顫的，“三叔就真的連半點線索都沒發(fā)現(xiàn)嗎？”

    齊修述慘笑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那天的我全然嚇壞了，別說什么線索就是那些人為什么要追殺二哥我都沒弄明白?！?/br>
    “是我們拖累了二哥，”齊練雯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要不是顧忌著我們，二哥哪里要親自去引開那群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畜牲。”這是齊練雯出生以來頭一回說粗話，她卻覺得非常痛快，沒有半點覺得自己墮落的負(fù)疚感。

    “這么說三叔和四姑姑你們并沒有親眼看見遠(yuǎn)叔叔的尸體了？”小家伙像是捕捉到什么好事，眼睛異常明亮的注視著齊修述兄妹。

    齊修述兄妹被那冷冰冰的‘尸體’二字刺得渾身都戰(zhàn)栗了下，但還是滿臉肯定的對小家伙點點頭。

    小家伙臉上登時露出了希望的光。

    “三叔和姑姑以后說話別再說一半了，”小家伙眼睛亮閃閃地說：“剛才你們可真的是嚇壞我了！”

    “寶寶……”齊修述兄妹不解地看他。

    “你們不要再這么難過了，我可以肯定我遠(yuǎn)叔叔他還活著！”小家伙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宣告道。

    齊修述兄妹瞪大了眼睛。

    齊練雯更是迫不及待地問小家伙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如果說遠(yuǎn)叔叔為了保護你們而力竭而亡，那我沒什么好說的，但要說我遠(yuǎn)叔在離開你們后反倒丟了性命，這事我不信。”而且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阿爹的幻境，若阿爹真的沒了，他怎么還會在這個幻境里逗留？意識到這點的小家伙臉上重新有了真切的笑意。

    “……當(dāng)時可是所有人都追上去了！”齊修述嘆著氣提醒自己魔怔的小侄子，“不止是二哥，就連秦伯父為了幫他也跟著折進去了?！?/br>
    “就是因為所有人都追上去了我才堅信遠(yuǎn)叔叔沒事，三叔，您和四姑姑不是修者，不知道遠(yuǎn)叔叔在與人戰(zhàn)斗上歷來就是遇強則更強的典型——他不舍得離開我們的，他會回來的！”小家伙的聲音異常堅決。

    “聽聽，齊修述你好聽聽，你還沒一個小娃娃了解自己的哥哥啊，”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傳入在場三人的耳朵里。

    齊修述等人身形猛震，齊齊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一個豐神俊秀的錦衣公子正含笑望著他們，在他的身后是同樣仿佛闊別了無數(shù)個寒暑的秦父。

    齊練雯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

    齊修述的舌頭仿佛被貓叼走了一般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家伙則沒有任何猶豫地像一顆小炮彈一樣砸進齊修遠(yuǎn)溫暖寬廣的懷抱里大聲嚷嚷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遠(yuǎn)叔你準(zhǔn)會回來！我就知道！”

    齊修遠(yuǎn)愛憐地揉揉小家伙被江風(fēng)凍得冰涼的小腦袋，“是遠(yuǎn)叔不好，讓你和你貞姨擔(dān)心了。走！咱們現(xiàn)在就回家！”邊說邊對身后的秦父說：“阿爹，前面不遠(yuǎn)就是我和貞娘在靈水鎮(zhèn)的家，您可一定要好好參觀一下，看滿不滿意。”

    一面說還一面對齊修述和齊練雯扔了個跟上的眼神。

    齊練雯抹著眼淚追上了齊修遠(yuǎn)父子倆的步伐，齊修述卻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滿臉的呆滯和不敢置信。

    “只要你們住的舒心就好，我滿不滿意有什么重要，”秦父笑容滿面的說。途經(jīng)還是一臉狀況外的齊修述身邊時，不由得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揶揄道：“怎么？看到老夫沒像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折進去就這么的失望嗎？”

    齊修述面紅耳赤地看著秦父，哼哧半天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時候齊家大宅那邊也收到了消息，馬車幾乎是以飛一樣的速度過來碼頭接人了。

    齊修遠(yuǎn)抱著緊緊趴在他懷里的兒子上了馬車，齊練雯拎著襖裙手忙腳亂地跟上，秦父和齊修述則上了后面那輛馬車。

    齊練雯眼眶紅紅的看著自己二哥，一副怎么看都看不夠的樣子。

    齊修遠(yuǎn)挑了挑眉毛，半開玩笑地說：“這才幾天沒見，meimei就不認(rèn)得二哥了嗎？”邊笑邊用手溫柔地給把臉埋在他頸窩里小聲哭得直打嗝的兒子拍背。

    “這些天我們都好擔(dān)心好擔(dān)心二哥你……”齊練雯拿手絹胡亂地擦了把眼淚，“你和秦伯父到底去哪里了，我們在湖光縣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你們！”心理壓力巨大的都快發(fā)瘋了！

    齊修遠(yuǎn)眼中閃過無奈，“如果二哥不告訴你，你恐怕怎么都想不到二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齊修遠(yuǎn)簡練的把自己這幾天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從有容府回來我們第一時間就想趕到你們身邊報平安——那時候你們都在升仙船上了吧？”

    齊練雯點點頭。

    “不過我心里到底有幾分顧慮，擔(dān)心我們回來那些殺手也同樣會追蹤而來——”齊練雯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幸運的是郡主娘娘的那塊牌子不是一般的能夠唬人，我和你秦伯父在百川府逗留了大半天時間都沒人冒出來朝我揮刀子，出了府城后，他們也照樣沒有沖出來，既如此，我自然不會再傻呼呼的浪費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了?！?/br>
    “那位郡主娘娘可真是個天大的好人。”齊練雯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感激涕零。

    “是啊，要是沒有她，我今天還真有可能回不來了。”齊修遠(yuǎn)想到長樂郡主那雙滿含不舍的淚眼，心里堵得慌。

    “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二哥，只要有機會，我們一定要好好報答她！”齊練雯發(fā)自肺腑地說。

    齊修遠(yuǎn)正色點頭。

    “老爺——”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充滿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哭喊，齊修遠(yuǎn)撩開馬車的車簾往外看，就見到自家岳母跌跌撞撞地甩開丫鬟的手匆匆過橋，用力抱住了她的丈夫，那力道幾如溺水的人抱住了一塊浮木。

    齊修遠(yuǎn)眨巴兩下發(fā)酸的眼睛，往岳母身后看去，就瞧見自己心心念念想著的愛妻也正滿臉焦急之色的往他這邊眺來。

    齊修遠(yuǎn)心口一熱，把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兒子塞到meimei手里，“待會不要和你二嫂說我們遇到襲擊的事——等等，這事兒你們沒有和貞娘說吧？！”

    “二嫂肚子里還懷著二哥你的孩子呢，我們哪里敢亂說話刺激她?！饼R練雯條件反射地?fù)u頭否認(rèn)。

    “這就好，你二嫂現(xiàn)在可半點都禁不起嚇?！饼R修遠(yuǎn)滿意地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從馬車?yán)镢@出去，撒丫子朝著自己親親娘子所在的方向飛奔。

    齊練雯望著兄長猴急而雀躍的背影，低頭摟緊懷里睡得酣沉無比的孩子，要多釋懷就有多釋懷的輕笑出聲。

    險些和妻兒陰陽相隔的齊修遠(yuǎn)看到妻子的時候心情異常激動，他剛想抱住妻子說上一番離別之情，卻發(fā)現(xiàn)妻子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岳父岳母吸引走了！

    齊修遠(yuǎn)額角的青筋歡快地蹦了蹦，還沒來得及想出個什么好招數(shù)把妻子的注意力拉回來，妻子已經(jīng)先他一步開口說話了，“真沒想到阿娘也會有這么失態(tài)的一面，這才幾天沒見啊。”秦臻咋舌不已的感慨道。

    人家那是劫后余生的真情流露……

    齊修遠(yuǎn)在心里嘆了口氣，臉上卻帶著笑容說:“阿娘幾天沒看到阿爹就激動成這樣，咱們可是很長時間都沒見面了——好娘子，你是不是也該向阿娘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好好表現(xiàn)一下？”

    “你剛剛叫我阿爹阿娘什么？”秦臻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我是他們的女婿，跟著我娘子叫他們一聲阿爹阿娘有什么不對嗎？”齊修遠(yuǎn)滿臉的理所當(dāng)然。

    “你這樣叫他們，他們會感動到哭的——”秦臻佯裝生氣地說，“本來我在他們心里就因為你的關(guān)系退了一射之地，眼下你還這樣變著方的討好他們……是想把我擠到什么地方去？”

    “我這還不是為了你，”齊修遠(yuǎn)一臉委屈，“正是因為他們是你的父母我才會變著花樣的想要他們開心……這可能是為你長臉的大好事，你不高興也就算了，還胡亂冤枉我！”

    “……齊大公子，你不是孩子了，能不能別這么幼稚？！”秦臻滿頭黑線地瞪他一眼，“大年三十才回家，我還沒找你算帳呢！”

    齊修遠(yuǎn)有苦難言。

    “人家那賣梅子的阿婆都在臘月二十六等到了兒子歸家，你倒好，正正巧的掐著吃團年飯的時間回來，是不是真以為我好脾氣，不會生氣呀？”

    ——你這樣還叫好脾氣嗎？

    被妻子的皮笑rou不笑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齊修遠(yuǎn)毫無形象的就自己犯下的過錯表示懺悔，服小作低的再三發(fā)誓以后絕對改過自新，再也不敢了。

    總算從極度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的齊修述站在不知道什么時候下了馬車的meimei身邊，面帶古怪地說:“我可從沒見過二哥這副模樣……他看上去可沒半點在府城時候的樣子?！?/br>
    “一個是束縛自己本性的牢籠，一個是讓自己全身心都放松的家，此間如果沒有一點變化，那才讓人覺得奇怪呢?！饼R練雯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這樣說道。

    “你說的對，”齊修述仔細(xì)一想覺得meimei說的很有道理，“我真高興二哥還活著，這是我們所有人的福氣?！?/br>
    這靈水鎮(zhèn)齊家?guī)缀蹩梢哉f是圍著二哥在打轉(zhuǎn)，要是沒了他，留下這一堆老弱婦孺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齊練雯笑眼彎彎地點頭，“自從看到二哥，我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我真不敢想象要是讓二嫂知道……會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場面！”齊練雯壓低聲音，看著前面被齊修遠(yuǎn)逗得雨散云開的秦臻，這兩天他們已經(jīng)充分感受到二嫂對自家二哥的在意。

    “幸運的是她什么都不知道?！饼R修述的語氣里也帶上一絲感慨的味道?！皩α耍幢愣缁貋硪矂e和二嫂說前些天發(fā)生的事，你要清楚，后怕對孕婦而言也是很折磨人的。”

    “放心吧三哥，二哥囑咐過我，我不會隨便亂說的?！饼R練雯點點頭表示明白。

    在齊修述兄妹兩個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冷靜下來的秦母總算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她漲紅著一張臉佯裝鎮(zhèn)定地說：“老爺，你可總算是回來了，我和女兒可真擔(dān)心你們趕不上吃團年飯?！?/br>
    “這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我們這不是趕回來了嗎？”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老妻狠抱一把的秦父臉面也有些發(fā)燒。

    “你哪里知道我這幾天過得是什么日子……”秦母抬眼見女兒沒注意到這邊，拿手絹抹起了眼淚。

    秦父看著她憔悴的模樣，心下一軟，“我的日子，也未必比你好過多少，現(xiàn)在我沒空與你細(xì)說，等到今晚守歲的時候我再詳細(xì)給你講講?！?/br>
    秦母被丈夫的話安撫住了。

    她看著仿佛連體嬰一樣靠得極近說話的女兒女婿說：“貞娘什么都不知道，我們都瞞著她呢?！?/br>
    “這很好，”秦父明白老妻的顧慮，“她現(xiàn)在懷的可是女婿的第一個孩子，咱們必須引起足夠的重視。”

    “阿爹和阿娘在說什么？”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把親親娘子哄好的齊修遠(yuǎn)滿臉笑容的牽著秦臻的手來到秦父秦母面前。

    “阿……阿娘？！”秦母因為女婿的一句話險些沒咬斷舌頭。

    “這些日子修遠(yuǎn)因為有要事要辦，只能把妻兒弟妹盡皆交托于您，若非您的從中斡旋，這齊家大宅已經(jīng)不知道亂成了什么樣子——這聲阿娘您當(dāng)之無愧?！?/br>
    齊修遠(yuǎn)這話說得含糊但聽得懂的卻也不少，這些天沒少接受秦母庇佑的齊修述兄妹更是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秦母自認(rèn)為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這些時日卻不知道流過了多少眼淚，她看著滿面誠懇的女婿和一臉迷茫的女兒，忍不住的又有些想落淚。

    ——秦臻心里是真迷茫，不就是一聲阿娘嗎？有必要這么鄭重其事？她又哪里知道在這元武大陸叫自己的岳父岳母一句阿爹阿娘到底意味著什么。

    良久，她在丈夫的眼神鼓勵下，嘴角露出一個再慈和不過的微笑，“既如此，那……那阿娘我就厚著臉皮應(yīng)下來！”

    秦母心里清楚，在往后的日子，她是真的能把眼前這個要多優(yōu)秀就有多優(yōu)秀的女婿當(dāng)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看待了。

    ☆、第54章 動容

    在元武大陸，除夕夜團年是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情。每一個生長這兒的人都知道團年對自己意味著什么。特別是老一輩的人，對這個異常的看重。

    “這人世間的事，果然難以預(yù)測的緊，當(dāng)初送你上花轎的時候，我可從沒想到還能有和你團年的一日?！睅椭畠涸谧鲋挥挟?dāng)家主母才能做的福餅時，秦母語氣里充滿感慨。

    “女兒的運氣向來不錯，說不定就是道君老爺聽到了女兒不愿和阿娘分開的祈求，才特意把阿娘送到女兒身邊來和女兒一起過節(jié)?！鼻卣殒倚χf。

    “貧嘴！”被女兒逗樂的秦母伸出一根被面粉沾到的手指點了點秦臻的額頭?！澳氵@話要是給女婿聽到了，他肯定會非常的傷心——”秦母嗔怪道，“我和你阿爹分明是他動了好多的腦筋才請過來伴你平安生產(chǎn)的，結(jié)果到了你口里，反倒成了道君老爺?shù)墓凇！?/br>
    齊練雯捂著嘴巴在旁邊偷偷的笑。

    “感謝阿娘為修遠(yuǎn)說了句公道話，”齊修遠(yuǎn)笑吟吟地走進來，“不過修遠(yuǎn)就喜歡娘子這口不對心的脾性，因此，阿娘您就別怪她了?！饼R修遠(yuǎn)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對秦母連連拱手，在秦母沒有注意到的角度卻沖著秦臻做出‘看看、看看，我對你來好吧’的口型。

    秦臻明知道他是在逗她，但還是被他氣得牙根癢癢！

    將最后一個福餅做好扔纏了紅布的筐子里，秦臻板著臉對身后侍立著的丫鬟說：“送到廚房早些蒸了，出鍋再送到這邊來讓家主寫福字?！边@福餅要事在沒蒸前就寫字，等正式放到大蒸籠里蒸的時候很容易弄糊了字跡，到時候就會顯得很難看了。

    交代完丫鬟后，秦臻踩著重重地腳步往外走，途經(jīng)齊修遠(yuǎn)身邊的時候更是出其不意地狠狠跺了下他的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