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畫君的臥室，光線明亮，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藥草香，卻掩飾不住裴畫君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他靠坐在床上，嘴唇蒼白，雙頰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呼吸很輕很柔。白玉似的手指上，連指甲都白到?jīng)]有一絲血色。

    這么熱的天，他還蓋著厚被子，額頭上沒有捂出一滴汗。

    畫君的生命悠長，裴青晏成名已經(jīng)快兩百年，容貌卻很年輕，將自己的時間，定格在二十四五歲的最好年齡。不過他淡然的眼神，卻透露出他已經(jīng)活了很久。即使這雙眼睛，同樣因為身體不適，眼尾泛著不正常的紅。

    真好看！顧山海被對方周身的風華氣質(zhì)所惑，內(nèi)心發(fā)出感慨。

    活脫脫一個從話本里走出來的病美人。不過這病若再拖下去，就只能從話本里遙想悼念了。

    “顧山海，咳咳——”從裴青晏這樣的病美人口里念出名字，也格外有韻味，不過只說了幾個字，就咳起來，被裴程平撫著后背為他順氣。

    “畫君，別說了。先治療?！迸岢唐酱驍嗔怂脑?，生怕他咳著咳著就吐出一口血。

    “你在我面前，這幾年連一聲義父都不叫，是怕我有個三長兩短？”裴青晏笑道，捂著胸口徐徐道，“放心，我命硬的很。我的身體我心里有數(shù)。”

    不過這樣并沒有安撫到裴程平?？怂牢迦勿B(yǎng)父的經(jīng)歷，讓他對自己的親人緣，很沒有自信。

    所以雖然認了這位義父，打心底將對方當做自己的父親看待。他卻不敢親近，在對方病情加重后，連來看望對方的次數(shù)也少。

    “義……”這聲義父還是沒叫出口，裴程平將《鮫人曲》拓本，拿出來塞到對方手里，語氣堅定道：“先治療，以后再叫！”

    裴程平這時候表露出的霸氣，讓顧山海異常熟悉。原來和裴畫君相處時，平平也是這樣。他心里平衡了。從病弱的裴畫君身上，體會到了父愛如山是什么樣子。

    他至少比一個病秧子，有身為人父的氣質(zhì)吧。

    至少他不會整個人靠在裴程平身上，要靠對方才能支撐。

    顧山海酸了。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讓他胸口悶悶的。

    受不了空氣里彌漫的藥味，顧山海打算出去透透氣。

    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近距離接觸，顧山海發(fā)覺，裴畫君這人，長得像步連城。

    不是說一模一樣，而是有六分相似，就像步連城的五官被精心優(yōu)化過一遍。對方有著和步連城風流倜儻的氣質(zhì)相比，完全不同的優(yōu)雅內(nèi)斂，所以雖然五官相似，給人的感官差別很大，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只有顧山海這種跟步連城結(jié)交多年的狐朋狗友，才能體會到兩者眉宇間的相似。

    不過沒有可能，步連城的壽命沒有這么長。

    難道是他的后人？

    第41章 我們回家   看著看著就餓了。

    顧山海心情復雜，又想起了步連城在《鵲橋仙》上給他的最后一條留言。

    【鐘秀，翹企示復。】

    他趕緊點睛《鵲橋仙》，切換回老賬號。

    代表步連城的圖標和名字仍然黑著，留言停留在600年前。

    自己那條“我回來了”留言之后，對方?jīng)]有回復。

    本該如此。理當如此。

    顧山海微微松了一口氣，卻有種說不出的惆悵。對步連城的記憶，都被那個病殃殃的裴畫君勾起來了。

    如果那么瀟灑倜儻的步連城，傳承者是走幾步就要嘔血的裴青晏。對方繼承了自己熟悉人的記憶，他就不知該怎么面對對方。面對一個截然不同，熟悉又陌生的“步連城”。

    顧山海出來透氣的這會兒工夫，裴畫君的臥室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想必裴程平開始為對方治療。《鮫人曲》的治療過程不美好，顧山海才不想看對方生吞一整只鮫人，哪怕完全是用墨汁顏料具象化，跟活物區(qū)別巨大。

    臥室里的人也猜出他對這過程不感興趣，在他主動出門避開后，就沒有叫他進去。

    治療沒那么快完事。怕顧山海等無聊了，有人將他領進一間休息室，輕輕關(guān)上門。

    休息室里排列著幾組柔軟的沙發(fā)，茶幾上擺放著多種零食小點心和飲料，有一整面墻都是書柜，放滿了書籍供人閱讀打發(fā)時間。另一側(cè)有書桌，紙張和各種從古到今的繪畫用具，一應俱全放在書桌后的博古架上，供人隨意取用，方便突然有雅興的斗圖師繪畫。

    顧山海心里的疑惑未消，看到休息室里有書桌，從徽章里取出自己常用的文房四寶。只有鎮(zhèn)紙是這間房里本來就有的，他見造型很漂亮，不是什么消耗品，就沒額外拿自己的用。

    磨墨，揮毫，幾筆就將步連城的形象，畫在宣紙上。

    不過畫完了輪廓，明明清晰記得步連城的相貌，落筆后畫出的五官卻無法呈現(xiàn)。墨跡在紙上四散開，仿佛有一層揮之不去的霧，覆蓋在畫中人的臉上，遮擋著那張臉，始終無法讓千年前的步畫君，在宣紙上成像。

    “步連城，你果然開啟了畫君傳承?！鳖櫳胶Ｔ嚵藥状挝垂?，知道這是開啟傳承后的異象。唯有后人接受傳承時，步畫君畫像上的五官才會完整呈現(xiàn)，不過所有步連城的畫上，呈現(xiàn)的只會是新人相貌，永遠不再是步連城真正的長相。

    所以愿意開啟傳承的斗圖師很少很少。名字、修為、記憶，乃至這個身份獲得的所有成就，都傳承給后人。就算繼承者還是“步連城”，也已經(jīng)不是最初的步連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