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孟綸聽到發(fā)生了什么,整個人都頹唐了下來,哀哀地嘆了一口氣。 “阿爹,快去宮里吧,事已至此,我們主動告訴陛下,總比叫陛下發(fā)現(xiàn)我們隱瞞好得多?!泵想S催促他。 “可我該怎么說呢?”孟綸無助地望著他。他過早地蒼老了,此時更顯疲態(tài),叫人絲毫也想不到他年輕時風靡京城少女心的風采。遇到這樣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依靠年輕的兒子替他想辦法。 孟隨只覺肩背都沉重得要抬不起來了。這么多年來他被這負擔壓得疲累不堪,而父親卻越來越逃避他該面對的事。這一切都是父親自己選的,本也該由他自己來承擔,他怎么能這樣對待他的兒子? “就說千花心善,一定要去看看那個官奴婢現(xiàn)今過得怎樣,我們?nèi)紕癫蛔“伞!泵想S只得幫他想。 “圣上會相信嗎?”孟綸眼里只有恐慌:“圣上會不會覺得我們很沒用,連個小女孩都管不?。繛槭裁床桓嬖V他實話,不告訴他都是豐家那小兒害的?” “覺得我們沒用,就找個比我們更有用的人去替他養(yǎng)蠱蟲!”孟隨被父親的追問煩得不行,怒吼道:“你已經(jīng)害了你的親生女兒,我也害了我嫡親的阿妹和阿霓,難道我們還要讓更多無辜的人受連累嗎?你要是覺得我的方法不行,你就自己想?。』盍诉@么多年,你還嫌不夠嗎?!” 孟隨忍了許久的氣,一股腦地對父親發(fā)xiele出來。孟綸仿佛深受驚嚇,他只是呆呆地看著一貫聽話的兒子,腦中一片空白。 近來千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徹底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靜。他本以為會很順利地將千花養(yǎng)大到二十歲,就像過去的十一年一樣,然而天不遂人愿。 面對難題,他選擇了逃避,然而難題一波接一波地來,除了無所適從,他也不知還能夠做些什么。 孟隨在心中郁積了許久的氣,一直無處可說,此時發(fā)泄出來,心里空了,又變回了平時的他。 “阿爹,對不起。”他是瘋魔了,就算對阿爹發(fā)火,又能改變什么呢? 孟綸沉默了片刻,簡短地說:“為父準備一下,即刻進宮?!彼壑薪K于現(xiàn)出一些清明的神色,不再只是迷茫了。 孟隨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我同千花去懷王府。” 載著千花與孟隨的馬車行駛向懷王府,千花看著一語不發(fā)神色嚴肅的兄長,突然有點小小的愧疚。 “阿兄,對不起,我只是不想有人因為我而出事?!鼻Щ蓱z兮兮地望著阿兄,對他道歉。 孟隨勉強地笑了一笑:“無事。阿兄知你心地善良,只是……” “僅此一回,下不為例,好不好,阿兄?”千花抱著他的胳膊撒嬌:“我以后再也不隨便往家里帶人,叫阿兄為難了。阿兄不要不開心了,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 孟隨嘆了一口氣,抬手在她頭上揉了揉:“阿兄沒有不開心?!?/br> “阿兄撒謊,你看起來就很不開心?!鼻Щù疗扑闹e言。 孟隨只好承認:“阿兄是不開心,你就讓阿兄不開心一會兒,好不好?” “那你一會兒以后能開心了嗎?”千花問。 孟隨想哭。一會兒以后你就要去懷王府上搶人了,怎么可能會開心? 車到了懷王府門口,孟隨先下車,叫福伯去敲門。 哪知福伯才到門前,門就開了,一群王府的仆從鬧鬧嚷嚷地從里面出來,險些撞倒了福伯。 “誰呀!”撞人的那個很是囂張,不耐煩地呵斥福伯:“快讓開!我們有急事!” 福伯踉蹌了幾步站定,看見他們在推搡一個被綁住的下人。那下人衣衫破碎凌亂,長發(fā)也散亂地披在肩上,臉上有青腫,衣上還有血跡。 “一葉?!”聽見吵鬧聲而從馬車里跳下來的千花看清了那人的臉,驚呼出聲:“你們要對他干什么!” “你們是什么人?這么晚在懷王府門口想做什么!”對方中有一人大聲斥道。 “我是太常寺卿孟氏的女郎,來問懷王討還他從我這里騙走的官奴婢!”千花也大聲喝斥回去:“放開一葉,不然叫你們好看!” “千花,你少說幾句?!泵想S簡直頭疼,他阻住千花,看向那群仆從:“叨擾了。我是太常寺孟博士。這個官奴婢犯了什么事,怎地這副樣子?” 他也看到了一葉的樣子,暗暗心驚。一葉頸間和胸前還有些曖|昧的痕跡,成了家的人一看就懂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這懷王果真喜歡男子。他不由得在心底哀嘆,這回只怕不得善終了。 “他妄圖謀害王爺,險些害王爺喪了命,我們懷疑他是月氏jian細,正要捉他去報官!”為首的那人大約是府里管事,囂張得并不將他們二人放在眼里:“快讓開,耽誤了王爺?shù)氖?,你們賠得起嗎?” “一葉聽話得很,怎么會害你家王爺?”千花才不信:“莫不是你家王爺想強迫他做什么齷齪事,他不從,才會這樣的吧?” “千花你……”孟隨想阻止她,可哪里來得及?她生怕孟隨不許她說,每個字都說得極快。 “你這小娘子怎地如此沒禮貌,隨意污蔑人!太常寺卿家里這樣沒教養(yǎng)么!”那管事怒道:“王爺被他砸破了頭,太醫(yī)正在里頭緊急救治,這樣大的事,是能胡說的么?” “你才沒教養(yǎng),你全家都沒教養(yǎng)!人呢?還不快上,把一葉救出來!”千花有些生氣,立即指揮自家的仆從。 孟隨一看她動氣了,頓時嚇得不輕,趕緊對千花說:“你不要與他們置氣,回車里去,這件事阿兄會幫你解決。” “我不!”千花拒絕:“我自己惹的事,我要自己解決!” “上去!”孟隨動怒了,伸手指向車里:“不氣死阿兄你就不開心是不是?” 孟隨從未對千花發(fā)過火。千花看著他冰冷的眸子和緊抿的唇,有些害怕。 阿兄是真的生氣了。 “阿兄……”她軟軟地哀求:“我是不想給阿兄惹麻煩?!?/br> 你現(xiàn)在就是最大的麻煩,孟隨頭痛欲裂。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碼字,就趁著午休多碼了一章,么么噠! ☆、英雄救美(下) “千花,他們?nèi)硕?,我們?nèi)松伲阌X得靠這么幾個人能將一葉帶回去?”孟隨定了定神,又心平氣和了。 千花瞄了瞄孟府來的幾個人,又瞅了瞅?qū)Ψ剑瑔握擉w格,孟府不弱,可數(shù)量實在差太多了。千花沒打過架,但也知道這個局勢確實不利。 只是萬萬不能叫他們把一葉帶走了,她再無知,也知道家里的官奴婢沒有愿意被捉去官府的,比處以私刑還要糟糕。 “那我們搶了就跑?”千花出主意:“我們馬車就在跟前,他們的還沒趕出來?!?/br> 孟隨真是要被氣哭了:“人家不會找到你家里去么?你這樣只顧眼前的想法,并不能夠解決問題。” 千花恍然大悟。她想的確乎都是只顧眼前的法子,那就是搶走一葉,可是搶走以后怎么擺脫這群人,她全未考慮。唉,她為什么這么笨,連做一件事都考慮不周全? 可怎樣的法子才算周全呢? 千花還在冥思苦想,那邊懷王府的人都氣急敗壞了:“你們能不能回去過家家,別堵著路成么?莫不是你們同他是一伙兒的,想替他開脫吧?” 千花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這官奴婢是從孟府出來的,你們?nèi)羰且尚乃窃率蠂鴍ian細,不就是疑心我們太常寺卿府上窩藏jian細么?這官奴婢豈可叫你們帶走,若是被你們屈打成招了,害了我們,那可怎么說?阿兄,我們是不是該立即告訴阿爹,叫他稟告圣上,以免圣上被人蒙蔽,將無辜的人當做jian細,以為我們當真窩藏jian細呢?孟氏數(shù)百年的聲名,可經(jīng)不起玩笑?!?/br> 她就不信,懷王能叫這見不得人的事公之于眾,尤其是在圣上面前。 何況孟氏的名聲,是他們想敗壞就能敗壞的么?沒有哪個世族不重視自己的名聲。 這些話當然不是全由她自己想的,她不過是借了方氏說的那些故事里某些招數(shù),再加上阿兄時時提及的家族聲明,臨時拼湊罷了。 孟隨聽得目瞪口呆——她體內(nèi)那只蟲子不對勁了吧,千花什么時候講得出這種道理了?他平日里千言萬語說無用的家族名聲,她從來不顧,現(xiàn)在倒是極擅長借用。 她突然間聰敏得太過異常了。 懷王府的仆從們也沒想到這件事她能扯到孟氏的聲名上去,而且這個小娘子還敢威脅他們要鬧到圣上面前。 若只為一個官奴婢,孟氏斷不會做這種丟份的事;可扯到窩藏jian細,他們想鬧多大都不過分。 “小娘子,我們并無那個意思,還請莫要歪曲?!惫苁骂~上青筋也跳起了。 “你們倒是沒這個意思了,官府審問他的時候,難道不會問到他的過去么?”千花咄咄逼人:“莫非英明的官府會那么蠢,以為他到了懷王府才變成月氏國的jian細么?你就是想害我們孟氏吧!要么把人交給我們,我們自己審問他為何要砸破你們王爺?shù)哪X袋;要么就讓圣上來評評理!” 這回是懷王府的人想哭了。這個不講道理的小娘子挑明了不愿讓步了,還威脅他們!偏孟氏有威脅的資本,誰不知道太常寺卿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誰又有那么多的機會既在陛下面前露臉,又每回都是唱歌跳舞這類不容易出錯還能討賞的事? 場面頓時僵持起來。 懷王府的人不愿意交出一葉,否則他們對懷王無法交代;千花一定要救出一葉,不能要他為她的錯誤而繼續(xù)倒霉下去。而孟隨也動彈不得了——千花都將話說到家族聲名上了,他還能當和事老么? “讓開!”懷王府管事終于明白,自己講道理必然無用,便用了千古不變的萬金油手段——蠻橫。 “不讓!”千花大聲道,瞟了一眼孟府的人,叫他們誰也不許退后。 “讓不讓開?” “就不讓開!” “再不讓我們就動手了!” “你敢對太常寺府上的人動手?阿兄,我們一定要告訴阿爹,他們不僅不講道理,還打人!” “你……” “我什么?你是什么身份,敢對我直呼‘你’?誰允許你這樣喊?就你這樣沒教養(yǎng)地對我說話,我現(xiàn)在就能治你的罪!”這招某位公主拿來對付過世族貴女,千花果斷挪過來用了。 “說得好!”忽地一道聲音插了進來。那聲音有些蒼老,然而依然雄渾有力,一聽便知其人身份不凡。 他們光顧著爭吵,竟誰也沒注意另有一輛馬車靠近了,而在那馬車后面,還有許多禁軍。 “微臣叩見圣上!”孟隨最先認出他來,立即跪了下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懷王府的仆從們先是愣了一愣,緊跟著也趕忙跪下齊呼萬歲。一葉稍慢一點,因他被綁著,行動不便;千花就成了人群里的奇葩,看著邊上的人都跪下去了,她還直直地站著,迷惑地望著那個正踏著寺人的背步下馬車的老頭兒。 老頭兒身邊還有個人,正是她家阿爹——太常寺卿孟綸。 她剛才不過是嚇唬嚇唬懷王府的人,怎么竟然成真了? 一葉微微抬起臉,發(fā)現(xiàn)千花還愣愣地站著,著急地一直看著她??伤驹谒懊妫幸欢ň嚯x,他無法提醒她。 孟博士處事還算冷靜,他就站在千花身邊,怎地也不提醒?孟府的下人們在做什么,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女郎并沒有對圣上行叩拜之禮么? 這時千花終于從發(fā)愣里清醒過來,看見了周圍跪成一片的人,立即也要下跪。 那老頭兒卻出聲道:“你小小年紀便如此伶俐,朕歡喜得緊,你過來,叫朕好好瞧瞧。子正啊,你家這位小娘子可比你當年出色多了。” 子正是孟綸的字,景帝這樣一喚,底下懷王府眾人臉都白了。 “小女年紀小,不懂事,叫陛下看笑話了?!毕啾染暗鄣挠H切,孟綸的回復就很謹守臣子本分。 千花聽他喊自己過去,便懵懵懂懂地向前走。 千花記得圣上的年紀應當比阿爹更大些??伤雌饋肀劝⒌€年輕些,精神矍鑠,阿爹平日看還好,站在圣上邊上,簡直單薄無力。 “圣上,此乃微臣小女,從小叫微臣寵溺過了頭,頗為頑皮?!泵暇]對皇帝介紹道。 千花仰頭看著這個權勢之巔的老人,有些不解。他應當是第一次見到她才對,可看他的眼神,似乎對她很熟悉。 “千花,仰見天顏,需得恭敬?!泵暇]見千花直直地盯著圣上看,立即低聲提醒她。 “無妨,她還小,不必懂得這許多?!本暗蹍s并不在意。 這句話卻叫千花反感了,怎地每個人都覺得她年紀小就可以什么都不懂?若不是他們這樣想,上輩子她怎么會一直那樣傻? “發(fā)生了什么事?”景帝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懷王騙了我一個官奴婢,不肯還我!”千花搶先告狀。提起這件事她就生氣,不懂得掩飾情緒,便直直白白地顯露在了臉上。